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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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一百零二章 无语东风
雷电息止, 天空透白,雨势渐微,街上的积水约有半尺深, 汽车好似在河中航行, 溅起高高的浊浪。督军府遥遥在望, 汽车拐进路旁一条小巷, 在一座灰色家宅前减速, 停在刷着红漆的如意门前。
这座宅子便是小唐为家明寻的家宅,李嬷嬷前日约好,今晚请我吃顿团圆饭。身旁的家明拿起雨伞向我招呼了一声, 家明现年三十有二,不再是十年前的书生模样, 长年的铁道设计勘测, 端正的外表, 刻下风霜的痕迹,举止神态, 却磨砺得异样持重精练。
顾家离督军府不到三百米,下车后,我便打发司机先行回府。走到屋檐下,家明叩着门,道:“韵洋, 我妈今一大清早去肉店买了上十斤的五花肉, 说你太瘦了, 要做东坡肉给你补补。我知你不爱, 这场无论如何你得捧捧。”
梦泽一旁含笑说:“你要吃不了, 偷偷给我,我可是觊觎好久了。”
笑声刚从口出, 我的面容凝固住,临出门前,自己向蓝鹏飞告假,他和煦笑道,让我记着给他带份东坡肉品尝,当时自己一笑了之,虽然我从未跟他谈及李嬷嬷。现在细想,他是借故漏此口风,想以此表明,他已知晓梦泽,可他是如何知晓的呢,难道……
宅门吱留一声打开,两个四五六岁的孩童欢叫着扑向家明,打断我的思索。身着枣红底杏色条纹绸旗袍的晓霜,肌肤微丰,端庄和悦,举着伞站在门内向我招呼道: “韵洋来啦,我妈已经让我来张望好几回了。”
我跨过门槛,亲热地携起她的左手回道:“你们落脚未稳,我就上门叨扰混吃,给嬷嬷添麻烦了。”
众人说笑着走进大门,顾家的宅子是一套两重进院落,因闲置了几年,小唐只来得及命人清理和修补,偌大的院子,缺乏花草树木的点缀,显得空荡灰蒙。顾家人口简单,没请下人,为图便利,一家迁居外院,里院留下待客用的堂屋和餐厅,余下成了客房,住着梦泽一人。
晓霜搀住我的手臂,边走边笑说:“……你想啊,我们整天吃她做的东西,能见天的说好话吗?昨儿梦泽夸了几句,把她给乐的,好久没见这么精神了,今儿你这有名的巧嘴儿再一捧,大概她老人家会跟着你往督军府奔了。”
“这丫头瞎白唬个啥?怎么,嫌妈的菜腻味,急着给妈找下家?”李嬷嬷迈着小脚,从南边厨房赶了出来,手里拿着勺,作势朝晓霜挥挥。
李嬷嬷双鬓斑白,脸上的皱纹也添了些许,精神气倒是依旧的充沛。我上前问过好,她拉着我的手上下细瞧,说道:“前儿人多匆忙,也没看仔细。这模样儿,这身气派,都带着太太当年的影儿。唉,这些年没见了,也不知二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妈,您别光顾着唠叨,别把一锅子肉给炖焦了。”晓霜岔开话题,哄拍伤起心的李嬷嬷。
李嬷嬷忙撩起围兜擦擦眼角,“你瞧瞧,这人一老,话就多。三小姐进屋里去坐坐,我就快做好了。”
我笑着回说:“今天我就同嬷嬷一起进厨房,跟嬷嬷偷着学两招,嘴馋时,也不怕心里猫抓。”
“我的三小姐,那厨房哪是你进的,想吃,只管到嬷嬷这儿来就是。去,屋里坐着。”
其实,我说进厨房不是客套话,自己真的想跟李嬷嬷学几道菜给振兴接风,府里的厨子手艺虽好,可我实在抹不开脸去学艺,就怕笨手笨脚的让人笑话,做了几年的媳妇,却连媳妇最基本的事儿都不会。
我搀着李嬷嬷,微红着脸悄声说了自己的心事,李嬷嬷咧嘴笑道:“这样啊,今儿我忙活得差不多了,三小姐从没摸过刀铲,一时半会也学不会。不是说还有一个月三姑爷才回吗?不急,你多来几趟,嬷嬷一定把你教会了。”
热闹地吃过团圆饭,动身返家已近九点。雨止云散,明月似钩,散着淡淡清辉,繁星如钻,闪着灿灿华光,习风像水,透着柔柔湿凉。静静走在风光霁月中,堆积的油腻感清减不少,皮鞋轻叩着湿漉漉的青砖地,回音悠荡在空旷的院中,心胸亦变得霁月风光。
仰望天上的星辰,浮出梦泽下午见面时的开头白,“嗨,韵洋,咱们要做参商,还真有点难度,昨天初来贵地,头一个看到的就是你。”我噙起笑意,对身旁送我的梦泽说道:“当时的我真的好傻,看什么都是悲,对未来也是,就想着拜伦的诗,If I should meet thee,After long years,How should I greet thee?With silence and tears.殊不知,还有□□ile。”
梦泽温和地笑笑,镜片在夜色中闪着清光,过了片刻,道:“有点进步,虽然依旧感性。”
我扭脸瞧瞧辨不清面目的梦泽,笑道:“人若改性,其命不久。我可没梦泽哥那样敢于自新,只庸俗地想活的长久点。”
梦泽拉开门栓,“自新跟活的长久有矛盾吗?”
本是玩笑话,不想被梦泽转为一个严肃的话题,我沉思片刻,摇头回了一声没有,人就是在不断自新中成长。
“韵洋,你又绝对了,同一种事物,自新的方法不同,结果也会不同,有好有坏,难保不与你的长久矛盾。”
我蹙起眉头,在门槛前驻足,“梦泽哥,你有话要说吗?”
梦泽看看我,轻缓回道:“韵洋,我知道蓝家现在急于寻求转机。可是,要慎重,不要引火上身。”
梦泽终究没尝过上面夹缝生存的滋味,残酷、血腥、阴冷……或许,他明白,只是他有着更高的标准。我的眼神暗了暗,忍不住替蓝家辩驳道:“南方政府不也一直跟日本有联系,你们现在不是靠着俄国吗?都是借势而已,借用资金和技术,又没丧权辱国。”
“这是我们协助南方政府转变的任务之一,至于俄国,重在输出救国兴国的思想和理念,是为了实现世界大同,与那种生意人式的交易截然不同。”
梦泽犀利的话语,像根细针扎进心里,痛中带酸。我黯然抬手拉开门扉,门前停着一辆汽车。车门打开,小唐从里走了出来。我向他点点头,侧身说道:“孔先生,谢谢点醒,但做任何事都会有代价,有看得到的,有看不到的。我家的,其中的分寸他们自会拿捏,大义他们懂。还有,救国方式有很多,自上而下的改良被你否定过,可我以为,就像你说的,不能绝对,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比起全□□动,这样的方式会少掉更多的血腥。”
梦泽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昏黄的门灯下,镜片的亮光遮住了眸色,忽地陌生的扎眼,仿佛真只是初识之人 。回身坐进汽车,车门关上,如意门也随着阖上,只余月色与门灯争辉。车子缓缓驶离,可那份刺眼的陌生,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也许,那陌生是因小唐的出现,他刻意做的掩饰。想到方才的交谈,黯然自嘲,两人早已陌路,陌生亦是正常。我喊住司机,转头对小唐说道:“小唐,咱们走回去吧。”
寂寥的小巷,树影斑驳,无言走了一半的路程,小唐打破沉默,轻喊了一声少夫人,话音马上又止。
“小唐,怎么不在家陪奉珠?”
小唐犹豫片刻,再度出声喊了一声少夫人。看着他难以启齿的神情,我轻声打断道:“小唐,你有你的职责,我不怪你。”
蓝鹏飞知道梦泽,唯一的来源就是小唐,那天他必是看到了梦泽。小唐神色一松,坦然望着前方的督军府,回道:“这事卑职不说,督军迟早也会知道。卑职不是怕督军怪罪,是不想失去督军的信任。”
“小唐,我明白。”话一出口,却觉语音带着一丝悲凉,复又诚恳加了一句谢谢。
小唐咬咬唇,没再做声,蹬蹬的脚步声中,身影渐渐由长变短,再由短变长,从大门外移到里面,咣当一声,铁门在身后合上。
看过小葳,疲惫地走回房中,奉云过来接过我的手袋,朝卧室努努嘴,“二小姐在里面,今晚在饭桌上跟老爷吵了一架,正不开心呢。”
走进卧室一瞧,茗萱穿着粉红色缀着蕾丝的睡衣,抱着枕头蜷缩在长沙发上。我在沙发前长毛羊皮垫上坐下,拿手帕擦擦肿得像小桃似的眼睛,“怎么啦,谁得罪咱家的二小姐了?”
“今天晚上,我说想去上海念书,被爹狠狠训了一顿,我妈也是一顿好骂。”茗萱扑到我的身上,委屈地哭述道。
我拍拍她的脊背,暗叹一声,又一痴情女儿心。“茗萱,爹不会无端骂人,他应该会说理由。”
“他就只说我还小,要我安安分分留在家。”
“爹说的没错,茗萱,你确实太小了,才只十五岁,家里怎会放心你远行,这世道又不太平。”
“嫂子,你……你忘了你嫁过来也才只十六岁。”茗萱忿忿嚷道。
我低眉苦笑了笑,摸摸乳白色的小牛皮沙发上抽的褶皱,款言道:“这人就是对自己不长记性。可是茗萱,如果我能选择,我会尽量延长我的少女时光,充实自己,感受世界,自由支配自己的青春,从中领悟情感的真谛。而不是这样,因匆忙而悔恨,因无知而坎坷。”
茗萱止住啼哭,低头静默,过了半晌,小声问道:“你恨我大哥吗?”
恨吗?心底磨灭不掉的哀痛,缓缓浮上眼端,轻轻摇头,枕着沙发闭上眼睛。对振中,恨的,是我自己,可是时间回不到那晚,永远也回不到了……
“那你,还爱他吗?”
话音把我从无处述的遗恨中拉出,幽幽睁开眼,茗萱好奇地瞪眼瞧着我,低声重复一遍,“还爱他吗?”那个他字加了重音。
他?回味着如意门前的陌生感,我淡淡回道:“过去了。”茗萱犹不死心瞪着眼,我拿过沙发靠垫盖在她的脸上, “我的心不大,也不贪,现只装着你二哥。”
茗萱拉开靠垫,趴到我的膝头,皱着眉头苦恼道:“嫂子,黎哥哥太完美了,我觉得自己好渺小,好想让他看到我,我怕他忘了我。”
瞧瞧即使一脸苦恼,难掩朝气的茗萱,忽觉温暾的群生,有个活泼的人陪伴终生似也不错,遂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开解道:“你呀,屠格涅夫说过,先相信自己,然后别人才会相信你。这个自信,不是靠嘴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你黎哥哥是不错,你也别妄自菲薄,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萱妹,你现在需要的是积蓄,等待破茧而出,世界任你自由翱翔,多美啊!而不是一只毛毛虫,不用怕在一棵树上吊死,你会发现有树林,还有森林。”
茗萱扑哧笑出声,揪揪皮垫上的长毛,摊手朝我脸上吹来,“就嫂子会说,你才毛毛虫呢。嗯,我就等着变成蝴蝶,再飞去看黎哥哥。”
粉蝶一样的茗萱翩翩而去,我抱膝笑叹着陷入沉思,一阵清风吹来,当当的钟声打断我的思绪,起身走到小钟前默看一回,欲解绳结的手改作合十,轻轻念了一遍吉语,“平安吉祥,国泰民安”。
“妈妈,你别难过,琴姑姑说了,她会回来看我们的。”庭葳摇摇我的手臂劝道。
我揉揉庭葳的软发,无声点点头。方才带庭葳去义学给卉琴和鸿铭送行,与卉琴相拥大哭了一场。送别时常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然而,知己存然,比邻却难,隔着天涯,如何体验患难与共?如何感受相濡以沫?唯将萋萋别情,化为深深祝福。
庭葳忽地从车椅上窜起来,扯扯我的袖口喊道:“妈妈,您看,那儿好多咱家里的人呢。”
我转望窗外,车子行到一个十字路口,街口的侧前方聚着一群拿枪的士兵,在一家餐馆前砸着东西,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被架着半跪在地上,头上被人用酒坛浇淋。我立刻吩咐司机停车,小唐在前排回头小声提醒我说,那些闹事的是蓝化龙直辖的独立旅里的士兵。
“小唐,失了和气事小,失了自己的民心事大。” 蓝鹏飞治军一向严厉,现交予振兴管理,不能砸了以往的好名声。
甫一下车,一股浓烈的酒气闯入鼻端,快要接近闹事的士兵,一只瓷碗飞向我的面门,小唐忙用手挡下,瓷碗当啷崩裂,在一地的碎瓷中又新添几片。小唐紧走两步,站到人群前喝道:“是谁对少夫人无礼?”
喧闹像被漫延的水波逐渐浇熄,我走到被押着的人面前,旁边的士兵连忙松开手行礼。“少夫人,少夫人,求求您,帮我做主啊!我这小店,经不起这样三天两头的折腾……”那男子已被打得鼻青脸肿,衣衫也沾着血迹,失去支撑,体力不支倒在碎瓷和酒渍中,仍用暗哑的嗓音不停地哀求。
小唐纵身扶起那名男子,我环视一圈,先前躲得远远的老百姓,已将附近围得水泄不通。我沉声问道:“这里的长官是谁?”
一个身背驳壳枪的校级军官快步过来,行礼回道:“少夫人,您别信他的胡言,才将他还想骗下官。我们有个弟兄庆生,自然是要叫酒,这掌柜非说酒卖完了,让我们去别家,兄弟们自然是不信,从他院中翻出这多酒,这可不是明摆着欺负咱。”
那掌柜似有苦说不出,郁愤地哆嗦着嘴唇,我和气地问道:“大叔,您既然开门做生意,哪有白放跑生意不做的理?”
那个校官面上立刻青红不定,掌柜作了一个长揖,回道: “少夫人明鉴,他们来小店吃喝不是头次,每次都不给钱,小店实在赔不起,我是被逼的啊!”
我在眼里添加了一道力量,直视那名那校官,问道:“掌柜说的属不属实?”
校官哑口无言地垂下眼,但脸上带着强烈的不满,我扫视一遍灰色的人群,缓和下语气,大声说道:“诸位俱是家乡子弟,拿的军饷,里面一大半是家乡父老的供奉,怎能忍下心如此作践自己的乡亲。这等行径,只会落得两败俱伤,伤了家乡百姓的心,伤了咱军队的颜面,四处传扬开,诸位兄弟觉得这样的名声光彩吗?”
“少夫人,下官知错,请少夫人责罚。”校官气焰小了下去。
“军队上的事,论理我无权干涉,你们把餐馆清理干净,差人送掌柜去医院疗伤,如果再有什么不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诸位都该知道,督军最不喜的是什么?上回督军是怎样处罚拿枪击碎路灯的亲随,大伙应该没忘吧?”众人脸色俱是一变,那名亲随被枪毙一事曾轰动一时。
那些士兵口里喊罢遵命,忙不迭收捡起一地的零碎,校官亲自上前来扶掌柜,我代蓝家向对掌柜道过谦,说:“大叔,您把前面弟兄们欠您的账单和这次的损失算好了,派人递到督军府,我会加倍赔偿您。”
周末的早上,家里诸事分派妥当,我携着庭葳到后院玩耍。庭葳轻手轻脚在草丛中翻寻着蚱蜢,左蹦右跳,模样儿倒似只大蚱蜢。我笑看了一阵,信手拔起一根带着晨露的芳草,轻轻抹着露痕,不由抬眸望向小径,晕光下晃过一个淡影,心头无端颤动。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娇声远远传来,我不禁哂笑,离振兴返期还有二十多天,却每每盼着他奇迹般的出现。昨日传来消息,合约已经签订,主要是帮助发展军事装备,没有涉及政治民生。
茗萱手捧诗经,摇头晃脑轻快行来,“嫂子,又在悔教夫婿觅封侯啦?”
“他不去觅,这一家子人怎么养活?”
“嫂子是在嫌我吃白食?那好,我立马收拾行李走人。”茗萱笑着放下书,陪着庭葳捕起蚱蜢。
“哎呀,侄媳,可不得了啦,你救的那个人昨晚死了,这报上都宣扬开了。”二婶高亮的嗓门在身后炸响。
我惊楞住,前两日自己还去医院探望过那个掌柜,送去赔偿金,他还有说有笑,精神身体都恢复的不错。茗萱忙跳过去,拿过几份报纸,扫了一眼嚷道:“真是的,怎么不提嫂子解围,不提赔偿,尽是给咱家抹黑,这些人真缺德。”
二婶见我难以置信模样,即刻解释道:“说是伤口感染,引发了败血症。唉,侄媳你是一片好心,现在倒成了别人攻击咱家的武器。”
那日回到家,庭葳告诉了蓝鹏飞他的所见所闻,蓝鹏飞大怒,在我几经劝说下,将枪毙的命令改为禁闭三月,并狠狠训责了蓝化龙,罚了一月薪水,二婶话中夹棒自是难免。
“这又关嫂子什么事?”茗萱替我抱不平。
“要是侄媳不当着大伙面处理,私下办了,谁会关心这档子事?”
二婶和茗萱你来我往争辩开,我拿过报纸仔细翻瞧,报道这则新闻的,是杨家控制的三家报馆,醒目的标题下,俱是抨击蓝家,身为地方保安军,却横行霸道,强取豪夺,使得地方民不聊生。大概是蓝家的合约刺激了他们,生出此种事端,内心一阵凄然,那日要是不出面,餐馆掌柜兴许不会丧命。
庭葳过来拉拉我的衣摆,“妈妈,咱们换个位置,虫虫都被她们吵没了。”
我卷起报纸,摸摸懂事的小脸,正欲转身,不休的吵闹声中加入小唐简练的话音,“少夫人,督军有请。”
走进蓝鹏飞办公室里间,墨绿色绒布窗帘紧紧合着,蓝鹏飞坐在单人沙发上,就着落地台灯,翻看着文件。问安后,我在他对面沙发坐下,蓝鹏飞拿着烟斗吸了两口,蔼然地直接问道:“韵洋,这事你看怎样办?”
我低下头道歉,“是儿媳虑事不周,让人钻了空子。”当时让小唐出面,应会好上许多。
蓝鹏飞呵呵笑了两声,“爹没有责怪你,清者自清。咱蓝家的军纪就是排不上第一,也能排上第二。关键在这当口上,不能让他们占了上风,煽动民愤,把爹这保安总司令的位置给覆了。”
我想想回道:“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做个对比,比比到底谁家的军纪严。”
蓝鹏飞不置可否,递过一叠手稿,“这是报馆刚送来的一篇投稿。”
看到稿中熟悉的字体,我的眼皮骤然猛跳了一下,暗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敛神快速浏览一遍。文章另辟新意,借事提出消减军队,限制军队权利,反对军人干政 ,还地方一片净土。
我捏稿陷入沉思,如果按自己的办法,相互揭短,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此文真的很高瞻,只发早了一点,而且应该异地投发。我再凝神细扫,犀利的言词,大气的文风,行云流水,洋洋洒洒,一时喟然无语,那样的世界,何尝不是自己的所求。
“韵洋?”蓝鹏飞唤道。
走上与梦泽不同的人生道路,对于可能出现的交锋,自己早就有心理准备,可真的发生,仍难逃浓浓的苦涩。我咽下那份苦涩,暗忖片刻回道:“爹,那咱们就还地方一片净土。”
当天下午,我没去义学,而是以奉天府的名义召集了一次大会,蓝鹏飞详细介绍了事件的始末,授权我组织成立军队监督委员会,并委以会长一职。
傍晚,暮云半掩残阳,我坐在府后勤杂住的小楼院中,同因孕暂时赋闲的奉珠闲聊,小唐走来递过一叠今日的晚报,展开一一细读,梦泽的那篇文章,出现在国内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上。我放下报纸,无语怔临西风,没想头次交锋,梦泽给我留了一份情面,也变相帮了蓝家,因他的文章,寻到化解危机的好方法。忽地我松开眉头,也许,两种理念能找到共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