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路西法
作者:唯其 | 分类:现言 | 字数:2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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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Chapter 43 背负
「耶稣背上的十字架。如果有来世。只愿做凡人。」
旗翌晨脚步丝毫未滞, 连看都没她看一眼:“有本事就扎进去。”
纪然咬紧牙关瞪着他,眼眶已经潮了。滞了片刻,她唰地收回匕首, 刀尖对着自己颈项, 声音已透着丝冷静。“放我下来。”
旗翌晨浑身一僵, 猛然停下脚步, 看着她的眼神凌厉得可以将她刺穿无数次。手指紧紧扣进她的皮肤, 他竭力抑住怒气。“你疯了吗?!”
纪然冷笑一声。“我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冷静。疯的那个,是你。”
“你他*妈*的真是不可理喻!” 旗翌晨怒视着她,恨不能直接将她勒死在怀里。
纪然红着眼不再说话, 只固执地和他对视,手中的刀锋一点一点地推入皮肤。
眼见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下, 柳青赶紧冲到前面挡住旗翌晨的去路, 焦急地解释:“她是为你好!以你现在的身份送她去医院, 被发现肯定会有麻烦的!到时候不知道记者会乱写些什么出来!况且她的伤不是很严重,家里有绷带和药膏, 在家治就行!”
闻言,旗翌晨沉默地盯着她倔强的脸,想要得到她的确认。纪然迅速别过头去,回避他探查的眼神。没入皮肤的刀尖下,什么在闪闪发亮。旗翌晨定睛一看。是他送她那条沙漏坠饰的链子。嘴角微勾, 他一个转身, 抱着她往回走去。
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到床上, 顺带夺走了她手中的凶器, 再轻轻揭开裹在她身上的床单, 割烂的伤口翻着鲜红的皮肉,立即敞在空气中, 像一张喘着粗气的嘴。
纪然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并不看他。“你可以走了。旗先生。”
旗翌晨把目光从伤口上移开,落在她胸前的吊坠,明知故问:“结婚戒指都可以摘了,为什么还戴着它?”
伸手捂住项链,纪然静静地望着天花板,目光发直。眼尾忽地滑过一抹晶莹,跌落在枕头上,消失不见了。看着她掉泪,旗翌晨连心尖儿都揪到一起去了。轻轻替她擦掉泪迹,他欺身吻上她的眼尾。轻轻柔柔的,棉花一样软。末了,轻叹一声。“傻丫头。明明就是喜欢我的。”
纪然眼泪掉得更凶,仍旧只看着天花板不看他,手握紧吊坠,抑制着哭声。
柳青端了药箱走进房里,看见凑在她枕边的他,情绪复杂。“伤口先消毒再止血。最后上药包扎。”
旗翌晨起身接过药箱,冲柳青点头道:“谢谢。”
纪然抬手挡住眼睛,募地一黑,遮去了所有画面。“青。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他。好累。”
旗翌晨不理会她,径自拿出消□□液。“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我叫你走啊!” 吃痛地撑起身子,纪然疯狂地抓起床头的任何东西朝他砸去,一件接着一件,却都是砸在他的脚边。“谁要你对我那么好?!你脑子有毛病吧?那么多正常女人你不要,偏要来守着我这个神经病?!我不要你可怜!你走!走啊!”
旗翌晨不躲闪,只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我想,我可能真的是脑子有毛病。”
纪然愣住,眼泪跟着飞溅四溢,声嘶力竭地喊:“不要!……不要再逼我!你走……快走……!”
柳青赶紧上前拉开旗翌晨,使劲将他拽向门口。“你先出去!”
合上门的瞬间,旗翌晨看见,纪然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崩溃而无声地恸哭起来。紧蹙眉头定在门口,心刺刺地痛着,眼眸里聚满担忧。难道他对她来说,竟是那么不堪忍受的负担吗?
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他抽身缓缓走向沙发,坐下,抄起茶几上的烟,点燃一根叼进嘴里,烟雾立时缭绕,幻化了他凝眸冷峻的神情。脑海里,始终盘旋着她身上刺目的鲜血和脸上飞溅的泪迹,挥之不去。到底是什么,逼得她非要自残不可?
时间在烟圈的不断轮回中逝去;等待往往漫长而深刻,足够让人做出某些决定。柳青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烟灰缸里已积满了烟头。
“她怎么样?” 旗翌晨掐灭手里的烟,声音有些沙哑,起身往屋里走去。
柳青拦住他的去路。“吃了镇定剂已经睡着了。坐吧。我有话说。”
旗翌晨抬眼往房间看去。虚掩的门内,她似乎睡得很安稳。看了片刻,他重新陷回沙发。“我也有些事要问你。”
柳青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进一口,跟着吐出一个晃晃悠悠的烟圈,二郎腿一搭,轻描淡写地道:“我没准备回答你的问题。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再追着她了。”
旗翌晨冷冷地斜了她一眼,目光探究。“为什么?”
柳青叹口气,鲜红的蔻丹敲下一截长长的烟灰。“李念的病恶化得很快。还能活三个月。难道你想追着一个三个月以后就成为死人的女人?” 状似漫不经心的眼神却精准无比地落在旗翌晨脸上,捕捉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没料到李念的病恶化得如此之快,旗翌晨的心微沉,跟着凛眉一竖,眼神犀利。“谁说她一定会死?”
柳青冷笑反问:“难道你能在三个月之内找到合适的配型?”
旗翌晨摇头,神色却无比坚定。“不一定能。不过凡是问题,总是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
柳青斜他一眼,轻哼一声。“你要怎么解决?不是有钱就什么都办得到。”
旗翌晨嘴角微挑出一个凌厉的弧度。“只要能让她活着,我可以不择手段。”
柳青笑道:“那把她勉强留在世上,即使她不快乐,你也认为是对的?”
旗翌晨冷笑。“是对是错我不想分清。我只知道我必须那么做。你现在准备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诧异地望着他,眼里闪着微光,柳青愣了好半晌之后才失笑冒出一句:“你们两个还真是绝配呢,连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 轻笑着抖落手中的烟灰,她道:“纪然一定不会同意我告诉你她的事。不过既然你那么坚持,我则很希望她可以活着嫁个好男人,所以你问吧,我知道的一定言无不尽。”
旗翌晨凝眉望向房内静躺的身影,眸底深沉。“她为什么会那样?”
“你说自残么?” 柳青摇摇头,苦笑。“她已经很久没那样了。最近由于精神过度紧绷,引起旧伤口再次作痛。其实那并不是真的痛,而是一种心理疼痛。当痛到极致的时候,只有把伤口划开,精神上的疼痛才能够得到缓解,就像吸毒一样。”
顿了一顿,再叹口气。“她本来是一直忍着的,从她逼你离开那天起就忍着。只是没想到事情竟会都凑在一块儿。你走没两天,李念的病就开始恶化,她心情很差,加上她淋了雨在发烧,身体变得很弱,痛感就迅速扩大了。今天周梓笙的婚礼我是劝她不要去的,但是她性子很犟,做了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不敢想象,她究竟要耗掉多少心力才可以平静地去面对他做告别,而你呢,又在后面对她步步紧逼,她怎么可能还会有忍耐疼痛的力气?”
柳青嘴里说出的每一句,都宛如闪着寒光的利刃,一刀一刀携带着责难,赤*裸裸地割在旗翌晨身上,划出殷红血色露出青白色骨质。是他。是他逼得她那样的。如果他不冤枉她刺激她,或许她只要睡一觉吃些药,病痛就好了。都是他的错。他后悔得恨不能以身替她承受那些深刻的痛楚。只是,只有确切地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他才可以对症下药,做出最有利的补偿。“她为什么要逼我离开?”
柳青无奈地摇摇头。“当然是她不想你追着她那样已经有半个身子埋进黄土里的人呗。虽然她很不想放手,可是她说,必须要趁她还能放你走的时候,赶紧让你离开,要是等她爱上你,她就只有赖着你,然后在她死的时候才可以对你放手了。虽然她曾经对你做过一些错事,伤害了你的亲人,但是如果那时她知道,有一天她会喜欢上你,她是不会那么做的。”
旗翌晨静静地坐着,沉默。听得见心裂开的声音。霜发给他的录音里,丫头的用心再明显不过了。——不想他的世界变成一片废墟,所以她要抽身离开,还他一个有希望的未来。可是,当时他气昏了头两眼充*血双耳闭塞,只看得到她对他的伤害,只听得到她对他的背叛,竟完全看不见一丝事情的真相!思及此处,内心狂躁得几乎快要彻底崩坏。他究竟,到底,还要伤害她多少?!
见他青着脸不说话,柳青劝慰道:“你不必自责。很多事情她不说,你就很难看清真相。其实,她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坚强精明,李嫣曾经说过,她的骨子里还活着一个贪婪、任性、自私、敏感、懦弱的孩子,有时候无法无天地胡闹,有时候张牙舞爪地防范。”
第一次听见对于她那样的形容,旗翌晨略微诧异地抬眼。柳青吐出一口烟。“让你知道真实的她,对你对她都是一件好事。她爱钱,很爱。钱对她意味着安全。她任性,喜欢的就特别喜欢,不喜欢的就甩在一边。她自私,独占欲很强。她敏感,心思细密,有的时候很多疑。”
稍微停顿,柳青做了一次深呼吸。“她懦弱。很少懦弱,但不是从不懦弱。就拿李念来说,对她而言,是一个生存的希望,同时也是一个意外的负担。李念刚生病的时候,她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成天提心吊胆连气都不敢多喘一口,生怕一眨眼那孩子就去了。直到后来她为钱所迫,不得不明白只有她离开他不再死守在他身边,他和她才有活的希望,所以她离开了医院,四处工作。只是两年多以来,希望、失望、绝望轮番轰炸,每天都活在李念随时可能死去的恐慌中,她早就已经疲惫不堪甚至……麻木了,像行尸走肉一样。但她一直强撑着不可以自杀。她有责任。只是,在她特别累的时候,她曾哭着求过我,让我杀了她。”
旗翌晨只觉心上有千万只食肉嗜血的蚂蚁在侵蚀啃咬,密密麻麻地整片痛着,深入骨髓。——一个那么骄傲的人,一个把自尊深藏不允许别人践踏的人,竟然哭着求别人杀了她。他几乎可以想象,那是多么深重沉痛、近乎于毁灭性的一种绝望和放弃,日积月累由时间沉淀而来无可抗拒的重创,每一天,都伤在同一个地方,无药可愈。他不禁怀疑:“她和李念的妈,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为什么她死都要护着那个孩子?”
柳青看着他,轻声说:“你知道吗?纪然是孤儿。”
旗翌晨愣住。“她不是有母亲吗?”
柳青摇摇头。“那只是她的养母。李嫣和她,是在同一家孤儿院一起长大的。李嫣大她好几岁,平时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保护她。其实孤儿院并不像平时大家看到的那么有爱,它比普通的学校要来得残酷得多。被遗弃在那里的孩子,各个性格都很敏感别扭难缠,如果不是有李嫣,纪然一定会被欺负得很惨。在她被收养以后,李嫣也一直和她保持联系。后来她被养母砍伤,李嫣挺着大肚子守在她身边,威胁她如果敢做傻事,她就带着孩子陪她一起去死。她活下来是因为李嫣和那孩子,所以,她绝对不可能放弃的。”
原来,她竟是孤儿。李嫣对她来说,就像亲人一样,难怪她可以为那孩子牺牲如此之多。脑海里,忽地有一丝光线一闪而逝,恍惚中似乎串起什么往事,却不容他细想,就已消失不见了。他紧着眉心追问:“她养母能收养她,证明精神状况在那时是没有问题的。为什么后来疯了?甚至还砍伤了她?”
柳青掐灭手里的烟头,看向远处的眼神有点儿飘。“当年她养母因为生育困难,将她从孤儿院里领出来,对她极好。可是她养父始终想要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所以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没想到后来她养母竟意外地怀上身孕,外面那女人担心自己扶不正,就设计弄掉了她养母肚子里的孩子,并且要挟她养母离开,否则就要对纪然下手。所以她养母带着她离开了那个家,逃去了E县,在那里重新开始生活。哪知道失去孩子的事对她养母打击过大,自那以后就时而正常时而疯癫。在她拿到燕华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养母忽然疾病发作,癫狂地砍伤了她,跟着就跳了楼。”
叹了口气,柳青眼眶微湿。“我们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甚至无法逃避命运。上一代的悲剧,下一代只有延续。她做的有些事,或许是错,但是你不要怪她,她没有那么多的能力,可以去分辨清楚对和错,只有选择一个方向,不回头地走下去。”
不回头。不敢回头。因为不知道是对还是错。所以一旦走了,就要一直走下去,直到有一天现实跳出来大笑,才可以停下来回顾身后的一切。那时候,是对?是错?都已经无所谓了。终究只是一场,回不去的过去。
她一直,都是用着这样的心情在生存么?旗翌晨揉揉酸痛发胀的太阳穴,站起身往房间走去。——如果她不会回头,那他就只能走在她前面,这样她才能够看见他。
关上身后的卧室门。眼前的人儿,睡相纯净不设防,像一个没被污染过的孩子,刚才的痛楚和疯狂在她脸上,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跟没有出现过似的。
轻柔地在床边坐下,他仔细替她掖好被子,第一次觉得,她的身子,竟然是那么瘦小,而强大。等她醒了以后,要把她接回家里,让何婶天天做营养给她补补。他笑着想,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脸颊,仿佛那里还有残留未干的泪痕。她不是没有心,只是她的心,已经装得太满,容不下无关紧要的人了。
看着她熟睡的容颜,他不禁开始想,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生出这么聪明水灵的孩子,却舍得不要她?慢慢由混沌转为清明的脑子里,逝去的那丝微光忽而折返,他想起某些不对劲来。为什么妈给他的调查资料上,没有提到她是孤儿?是调查的人遗漏了,还是……那份资料做过手脚?为什么……要刻意抹去她是孤儿的那一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