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路西法
作者:唯其 | 分类:现言 | 字数:2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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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Chapter 44 真相
「遇见你之前。我从没希望过时间可以倒流。」
脑海里, 那丝折返的微光慢慢变强,噼里啪啦地燃起金色火花,一个接着一个地串起散落在各处的记忆, 形成一团模糊而朦胧的真相, 似近, 还远。
心里隐隐涌起一种预感, 旗翌晨收回在她素净面庞上眷恋流连的眼神, 伸手掏出手机,连入网络转到自己的邮箱。叶隐发来的那封邮件正静静地躺在垃圾箱里,没被清空。
对于她的真实身份, 自从妈开始逼他离婚以来,他就有所怀疑:妈给他的那份资料里, 不曾有一个字提到她善良的那面, 自然是片面做不得准, 所以他才差叶隐着手调查,势必要拿到一份客观真实的报告。
哪知得到这份报告的时间, 却是在他对她失望,决定不再理她之后。因此,他从未打开来看过,更没想过,妈给他的资料里缺失的, 竟然是她是孤儿的那部分。
握住手机的手, 因为他的预知而有些轻颤, 心里翻涌起前所未有的巨大希望和恐惧, 排山倒海铺天盖地, 卷着狂风残云呼啸而来,将他的思维和灵魂暂时击出体外。
多年的时间里, 那双哭泣绝望的泪眼和头顶殷红的血迹始终在他记忆深处低低萦绕盘旋,从来不曾真正离开。他总是在想,她在孤儿院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人保护?会不会被一户好人家收养了,重新过上开心的日子?
但是身体里现实的那一部分告诉他,答案极可能是否定。她很可能被欺负得很惨,很可能根本没机会被收养,很可能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很可能已经……死了。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锥心的负罪感就会更加深重。无法解开的郁结和心痛成为了他心里深扎的一根倒刺,无法拔出,唯有找到当年的她,倒刺才有化开的可能。
而现在,只要他轻轻摁下手机键,就可以证实他直觉的猜测。蒙尘的真相,束缚的枷锁,解开的机会,此刻正握在自己掌心,唾手可得。但是机会突如其来,他并没有做好面对真相的准备。无论是她和不是她,都有他难以承受的部分。而他几乎可以预见,如果他所料成真,他要面对的,将是他人生中最艰巨复杂的一场战役,而输的结果,他根本不敢去想。
心脏异常剧烈地跳动起来,耳畔似乎能听见鼓点般的血脉扩张音,他扭头看了她一眼,微微抽动喉结,手指一个果断用力,决意摁下了打开键。——无论结果如何,早点面对便可先发制人。逃避,只是下下下策。
……
世界,瞬间归于蛮荒的寂静。只听得见,命运之轮扭转的轰鸣,缓慢而,不容抗拒。普天之众,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在其脚下臣服。
曾经,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不信命运只信自己。而那样的信念却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中,彻底崩坏。
尽管提前有所预知,然而面对眼前那个玩笑一般的事实,仍是错愕,震惊,长达半分钟里丧失了思考和呼吸的能力。木然而直觉地转头,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床上熟睡的人儿,眼眶嗖地就红了。
柔和的橘色灯光温暖着她的脸,没有梦呓睡得安稳,完全找不到被深深伤害过的痕迹。那就是妈极力隐瞒的真相。她的父母在车祸的同一天逝世。那一年,她四岁。
他颤抖地将手伸向她的额头,那曾是她不让他触碰的地方,几乎是确信地拨开右上角的额发。隐藏在浓密的发根底下,约有一道三厘米长的月牙形疤痕,颜色极淡,却是如同铁一般的见证。——当年那个女童,头上最为鲜明的红色就是额头的右上方。
眼泪唰地落了下来,接连不断,他悲喜交加。冥冥之中,一定是有一双翻云覆雨的神之手,听见了他内心的渴望,所以在苍茫的人海中找到了她,将她悄悄推回了他的身边。
望着她,他再也无法克制胸中剧烈起伏的情绪,伏在她身上压抑地哭了,不停地哑着声呢喃:“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会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几乎是不哭的,哪怕是父亲去世的时候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现在却哭得如同一个极力自制的孩子,无声而放纵。胸口处经年的郁结,终于在今天得到了纾解,情绪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他用尽全力地抱着她,紧到想将她融铸在自己身体里,一生一世都只能是一体,再也分不开。可是怀里的人儿却如同一只软绵绵的布偶,头歪在他颈项处,一动不动,额头传来的烫度,比起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察觉到她明显的异状,他吓了一跳,强忍下内心汹涌复杂的情绪,赶紧抹了眼泪跑去厨房,打了一盆凉水回来。拧出条湿毛巾轻柔地摊在她额上,他揭开被子,用干毛巾将她身上的汗仔细擦干后,再轻轻地盖好薄被,接着立刻通知了私人医生。
之后他不停地给她换额上的毛巾,不停地为她擦汗,可是毛巾热得越来越快,身上的汗也越出越多,就连她的呼吸也渐渐地重了起来。见情况越来越不妙,他的心渐重,沉着脸把她抱起,用薄被一裹就要送医院。
医生终于在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出现在了门口。在他阴狠的目光下,医生哆嗦地做完了诊断,考虑下次自己是不是应该存钱买架直升机开过来。
感冒低烧,加上身上的伤口,造成了她现在高烧昏迷。医生给她挂了点滴,以消炎退烧,并嘱咐要保持干燥,尤其是伤口。
旗翌晨谨遵医嘱,隔一段时间就为她擦一次汗,把身上湿了的睡衣换下,再换上新的衣物,额头的毛巾更是换得勤。柳青拿了条厚被子给她盖上,然后就悄悄地退出去了。
就这样换衣服擦汗换毛巾,他持续忙碌到晚上,终于把她的情况稳定下来,身子也不再胡乱出汗了。稍微喘了口气,他在床边坐下,定定地望着她苍白的脸。
此刻的情绪,比之前冷静许多。极度的冲击、惊愕和狂喜过去,随后而至的,是深深的自责和愧疚。当年应该在那起车祸中惨死的,原本是他,可是命运却无端地卷入了两个无辜的家庭,从那时起,他就背负着两个家庭的支离破碎而生存着。他发过誓要偿还。
可是他对她都偿还了些什么呢?十六年前他扭曲了她的人生,害她失去了一切,让她过上在道德与沦丧边缘拉锯的生活;十六年后的重遇,他不仅把她当成□□一样地上了,还任意地禁锢她歧视她,把她的自尊碾碎一地踩在脚下肆意践踏,就连喜欢上她之后,他都没有好好地为她考虑过,总是自私地只想到自己的感受,随意地不信她冤枉她刺激她……
心痛得揪成一团,犹如扎入万箭,他咬紧牙关不让泪落下,眼睛红得和兔子一样。那是他本应该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的女人,哪怕是给她全世界他都还嫌不够的女人啊!命运把她送还给了他,可是他却从来不曾……好好地待过她……
沉痛的后悔如同一只飞速旋转的利钻,在他心上肆无忌惮地掏着夸张的大窟窿,丝丝血肉横飞,痛遍全身每一缕神经末梢。他含泪凝视着她模糊的脸,紧紧握着她纤细无力的手,被命运无情碾碎的时间,萧索地散落在眼前,逝去了,抓不住了,回不去了。颤抖地亲吻上她的手指,他一遍又一遍地痛苦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静静躺在床上的人儿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胸口处的起伏依旧规律而平稳,药液一滴一滴,有节奏地进入她的身体,与她体内的病毒顽强作战。
柳青虽然担心她的病况,但是不想进去打扰他们,所以一直都在屋外。手忙脚乱地过了中午,连饭都没顾得上吃,眨眼就到晚上了,她做了晚饭,叫旗翌晨吃点,换她来守着她。
旗翌晨不肯,只安静地守在她床前,一分一秒都舍不得离开,望着她连眼睛都不想眨一下。——希望她快点醒来,想要跟她分享他找到她的喜悦,可是细细一想,却又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能说。他和她的感情,才刚刚从泥土里抬了个头,要是猛然被狂风骤雨一打,就只剩陨落的命运,因此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在逝去的时间里独自追溯,精神慢慢陷入一种安静而疯狂的状态,时而狂喜时而悲恸时而追悔时而庆幸时而恐惧时而坚定。
纷繁复杂的情绪如此反复地折腾着他的心,一天一夜的时间,如同一个世纪。
纪然的房间里,始终挂着密不透风的厚重窗帘。当第一缕光线成功入侵的时候,旗翌晨知道,外面天已经透亮了。在床边枯坐了一整晚,加上泪腺不时地有些失控,他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冷硬的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渣,看起来异常颓废,似乎连眼神都沧桑了。
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他松开眉头。终于不烧了。继续抓着她的手,生怕她会就这样消失不见似的,他用眼神一遍一遍地细细勾勒着她的轮廓,将那样安然的剪影牢牢地刻进脑海。
柳青敲了敲门,端着清粥小菜的早饭走了进来。“吃点东西吧。你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有吃过饭,这样下去不行的。”
旗翌晨的视线未曾动过,以几不可见的角度摇了摇头。
柳青把早饭往桌上一放,皱眉盯着他,刚想开口数落,在看清他的样子之后却神色微变,转而轻叹了口气,安慰道:“不要太担心。她睡了快一天了,也该醒了。你知道她是喜欢你的,要是她一睁眼就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觉得她会高兴?”
旗翌晨的视线明显晃了一下。她本就在极力地抗拒着他,不想要他对她好。如果让她看见他现在的样子,肯定是要难受生气的。
见他有所动摇,柳青松了口气,转身朝外走去。“我去开店了,你好好看着她。等她醒了,你们有什么误会就当面讲清楚,可别再刺激她了。”
柳青走后,旗翌晨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起身向洗浴室走去。洗漱整理完毕以后,虽然谈不上神清气爽,但是已拂去了颓废的气息。回房。他以生平没有过的认真态度吃完了早饭,再坐回床边继续守着她,直到响起不熟悉的手机铃音。
紧蹙眉头,他对这通清早骚扰她休息的电话极为不满。——自己的手机早就已经关了,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好好地守着她。
在她手袋里找到声源,他掏出手机掀开机盖。屏幕显示的是一串号码,不是名字。看了一眼,他啪地合上盖子,挂掉了那个电话。还没等他把手机放回去,电话铃就再次响起。
翻盖。依旧是那个号码。他滞了一下,跟着按下接听键。“你找谁?”
寂静的沉默。片刻之后,响起一个男人嗓音,年纪不大。“纪然在吗?” 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见对方知道机主的名字,并且肯定她就在附近,旗翌晨冷冷地反问:“你是谁?”
停顿的时间更长,好半晌才传回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我是她朋友。麻烦请她接电话。”
朋友?旗翌晨冷淡地回道:“她还在睡。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事?”
那头停了片刻,淡淡道:“那我过会儿再找她。” 说完不等他回话就把电话挂了。
旗翌晨皱眉,直觉对打电话来的那个男人很反感。或许雄性天生就有排他欲独占欲,对自己领地里的宝贝最忌他人的窥视,所以尽管还不清楚那人的身份,他就已经将其列入黑名单了。
此刻手机屏幕已经退回到了桌面的状态。抬手要合上机盖,他瞥见了她当做手机桌面的那张照片,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旋转木马上的三人合照,他记得她是不喜欢的。
傻丫头。他得意地笑着暗骂了一声,把手机关机,以杜绝那人的再次骚扰。转身坐回床边,他继续握住她的手守着她,贪婪地看着她,怎么看都看不够。
沉醉于与外界隔绝的二人世界的旗翌晨,自然没有功夫想到,那一方环绕着小小安宁的天地,已经快要山崩地裂了。核心的震源,来自于婚礼前的那段采访。
Justin虽然意识到旗翌晨对纪然感情的认真,但是他并不清楚两人之间具体的纠葛,也不清楚究竟怎样的处理方式对纪然最好,因此他选择按照纪然的意思,将那段采访高调地发布了出去,引发了后续核裂变般的反应。
旗翌晨的原配亲口宣布他们已经离婚的消息,在商圈和娱乐圈里以光速传播开来。离婚的男人掉不掉价,端看他有没有钱。自然,旗翌晨是属于离婚后反而升值的那一型,行情那叫一个水涨船高。无论是商家之女抑或是明日之星,纷纷发动自己所有的关系,削尖了脑袋想做下一个旗太太。
旗氏集团PR部的电话已经完全呈热线状态,PR经理把第三批宴会邀请函递到代董事长桌上。毕非烟望着那些各式各样的金字华丽卡片,脸扭成了苦瓜,再望着手里那一堆一堆的公文,脸已经挤出了苦瓜汁。第N次抄起手机朝旗翌晨的电话猛打,仍只有一个变态的女声回答他:“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靠!
沈婉容盯着电视屏幕,看见纪然脸上的笑,半是放心半是愧疚。何伯上前汇报:“夫人。美国请来的白血病专家已经抵达。今天就可以进行会诊。” 沈婉容微微点头。“我不方便出面。你去帮我留意一下情况。” 何伯颔首退下。
看见新闻时,周梓枂翘在办公桌上的脚咚地一声滑到地上。婚礼的时候,他只是听闻旗太太是来了的,但是他一直和清筱的爸爸清道夫待在一起,并没有跟她碰着面。即使身为她的心理医师,他也猜不透为什么他们突然就离婚了,更让他焦虑的是,如果梓笙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会做出些什么来。
跟他一样焦虑的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清筱。在知道她的情敌恢复了单身之后,她恐慌的情绪立即以几何级数上升。一想到她和周梓笙的婚姻才刚刚开始,就已经困难重重、岌岌可危,她心里就有一种无名的绝望。不知道,一个人的独角戏,究竟可以唱到什么时候?心到底要被剥落掉多少层,才能走到死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