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歌付黄昏
作者:鱼骨梳 | 分类:言情 | 字数:37.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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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回 琉璃
又是一个冬天,一晃我入宫已经三年,此刻我的宫装更加华丽,妆容也更加精致。在这宫里,就算是在最偏僻地方当差的下人,也知道万岁跟前的大红人芙瑶了,当然关于我的谣言也一天都没有停止过。
在乾清宫的廊庑里走着,正想着一会给康熙泡哪样茶好,突然看见四爷和十三并排走到廊庑里,两人都穿着玄狐皮大氅,贵气逼人。
我立定,给二人俯身行礼,“四爷吉祥,十三爷吉安。”
十三闻言一愣,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俊朗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痛苦。
之所以说吉安没有说吉祥是为了避十三的名讳,平常十三豪爽不羁,不是太生疏的下人都不用避他的名讳,我今天这样请安是生生的在我们之间画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没有回应,半晌四爷才说了一句:“起吧。”
“谢两位爷。”我恭敬的侧过身去让行。
冬日的傍晚,天已蒙蒙发黑,这个时候的紫禁城散发着妩媚的气息,我走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向来喜欢这种声音的,踩的正欢,忽然听到有人叫我。
“芙瑶。”
“四爷吉祥。”
“免了。”四爷抬抬手,“我可受不起你的礼,你可真厉害,一句‘吉安’就让十三弟寝食难安!”
“这不是奴才的本意。”我躲闪着四爷灼灼的目光。
“你还在赌气吧。”
“奴才早就忘了,一切是非都已成前尘昨事。”我看着并不明朗的远方说道。
“说的好像要遁入空门似的。”四爷负手向前走了两步,回头对我说道:“我看这段情你是放下了,可心里就是别不过这个劲儿。芙瑶我告诉你,很多事情既然已经定了结局,就不要再无谓的纠结,伤人也伤己。”说罢转头离开。
留着我立在雪地里,一阵寒风让我清醒。是啊,多日以来,我一直在折磨别人也在折磨自己,既然他已经放手了,我又何必执迷不悟?既然昨日之日已经不可留,那又何必让今日之日多烦忧?这样大家也能轻松快乐一些。不禁对自己笑了一下,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踏上归途。
这日是晴云当值,一年来,她已经历练的可以独当一面。闲来无事的我不知怎么的信步走到原先住的耳房,因为这里住着不想见到的人,我一直不愿回来,今天既然过来了就看看翠儿吧,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桂枝尖利的声音,“哦哟,笑死人喽,你以为你的妙璇姐姐,哦,现在叫芙瑶了,会回来帮你么?人家现在是什么身份,说好听点叫内宠,说难听点就是住在乾清宫的骚货!人家哪还记得住你呦……”听得我不禁攥紧了拳头。
接下来是翠儿嘤嘤的哭泣:“你别这么说她,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不是这样的人?我倒想是,我还是不成呢!不过现在好像也不行了,万岁行围都不带她去呢。”想不到我随意一个举动,都会召来如此大的非议。
我一脚踹开屋门,“我是不行了,桂枝姐姐,要不我向万岁举荐你?”
我看着屋里有十多个宫女,翠儿一个人伏在床边,桂枝正耀武扬威的指着她骂。
翠儿一看是我,激动的唤着我:“姐姐,姐姐!”
我蹲下去把她搀起来,看着她满手的冻疮。身边还放着一个竹筐,里面全是宫女的衣服,满满一筐已经溢了出来。
“这是什么?”我问她。
“这是姐姐们让我洗的衣服……”翠儿小声的说着。
“什么?不是有专门的浣衣局宫女洗衣服么?”我厉声问道。
“浣衣局里洗的不干净。”桂枝满脸不在乎的说着。
“洗不干净你自己洗啊,凭什么欺负翠儿?”我逼近了一步,咄咄的说道。
“是翠儿自己愿意洗的,我又没有逼她,不信你问她。”桂枝还是一脸蛮横,身边的宫女都“是啊,是啊”的随声附和。
这满屋子的可恶女人直把我逼红了眼,我甩手一巴掌出其不意的打在桂枝左脸上。
她被我打的一趔趄,用手捂着脸,瞪大眼睛对我说:“你打我?!”
我没等她说完,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在她右脸上,这下把她打蒙了,抬手也要打我。我上前一步,逼视着她大声喝道:“你敢打我?身为乾清宫御前宫女我有□□你的资格!”
听我这么一说桂枝抬起来的手又缩了回去,脸上的掌印清晰可辨。
“我告诉你,这第一下打你,是因为你搬弄万岁爷的是非,这让万岁爷知道,当场杖毙!”我怒目看着她,吓得她一哆嗦。“第二下,是因为你欺压同屋宫女,挑拨掖庭和睦,这让德妃娘娘知道,直接打入浣衣局!”我环视着一屋子的宫女,又大声说道:“你们这里还有助纣为虐的,全是一样的下场!”一屋子宫女都低下了头。
我真是被气急了,抱起那一筐衣服,对她们说道:“嫌浣衣局洗的不干净,我洗的干净啊,来我给你们洗。”说着走出了耳房。
把衣服倾篮倒在融雪上,脏的雪水霎时浸满衣服,我还恨恨的上去踩了几脚,“我告诉你们,以后再欺负翠儿,这衣服就是你们的下场!”
翠儿用她满是冻疮的手拉我,“姐姐,别这样,别这样……”
我把她带到无人的地方,终于忍不住泪水,“翠儿,是我不好,我平时锋芒太露,害得你受欺负。”
“姐姐别这么说,我这条命都是姐姐救回来的,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她帮我拭干眼泪,“真的,翠儿看着姐姐得万岁的心,翠儿打心眼里高兴呢。姐姐你平时忙,就不用回来看我了,这次你帮我出气,可是你走后,她们还不一定怎么变着法整治我……”翠儿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猛地一下惊醒!我能保得了她一时,怎么保她一世?刚才只是冰山一角罢了,看着她满手的冻疮,平日里还不知道桂枝她们怎么折磨她!这是我造的孽,我得救翠儿,可是我怎么救?
“不行,姐姐一定得救你,一定要想个办法……”我松开翠儿的手,茫然的走开。
冬天的早晨,天气冷的不像话,我在路边呵着手站着,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叫道:
“十三爷!”
我知道这日十三会来给太后请安,一早便在慈宁宫旁边的甬路上等他。
他听出是我的声音,转过身来,眼光一闪。
“十三爷,我有一事相求。”我特意自称“我”,而不是“奴才”。
“有求必应。”
“十三爷,你还记得翠儿么?”
“恩?”他回想了一下说道:“就是那个因病向我求药的宫女?”
“是,我今天特意来求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此话怎讲?”十三俊朗的面孔上眉头微蹙。
“我记得十三爷说过,碰到有难处的女子,你都会尽量把她们收到府里,帮她们脱离苦海。”
“我是说过。”
“这个名叫翠儿的女子,现在在皇宫里受尽折磨,无法生存,我想请十三爷给她条生路。”我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这个,小事一桩。”
一个女子的身家性命在他看来就是小事一桩?不过我现在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我代她谢谢十三爷。”
我要转身离开,他却叫住我。
“芙瑶。”
“还有什么事么?”
“哦,没有,我以为你除了问安再也不会和我说话了。”他面容萧索的说道。
“怎么会。”我轻声说着,转身离开。
第二天,我在乾清宫奉茶,听见十三在殿上说道:“皇阿玛,儿臣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儿臣,儿臣看上乾清宫一名叫翠儿的宫女,请皇阿玛把她赐给儿臣。”
“唔,翠儿,在乾清宫当值朕怎么不知道?”康熙说着把脸朝向我。
“是粗使打扫的宫女,所以皇上没留意,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呢,十三爷好眼光。”我笑着对康熙说着。
“准!”
又是一个“准”字,又是一个女人的一生。曾经我也很向往这个“准”字,可是现在一切都成空了。
几天之后,翠儿出宫嫁给十三,临走时我把储存的雪水送给她治手上的冻疮,又让十三答应我翠儿或走或留他绝不勉强。
翠儿的出嫁让耳房里的宫女们既害怕又嫉妒。我以为我也会嫉妒翠儿,可是我竟连一丝妒意也没有。我,真的放下了吧。
我和十三因为帮翠儿治病开始互生好感,再由帮翠儿脱离苦海彻底画上句点。
我也渐渐想清楚,或许我对十三从一开始便不是爱情,我只是在他身上寄托了出宫的希望,他可以带我出宫,他是我的救命稻草,他帅气潇洒,他卓尔不群,我也会心动,也会脸红,但倾慕总是多于爱的,原来十三从来都不是我对的人。
康熙在乾清宫召集太子,四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商讨预防黄河凌汛的问题。我在茶室小心备茶。
我看着瑾儿几乎是拿着开水在冲泡黄山毛峰了,连忙叫住她,“这么烫得茶,怎么喝啊?”
瑾儿笑着对我说:“姐姐平日里只给万岁泡茶,不晓得各位爷的规矩,四爷就爱喝这滚烫的茶水呢。”
“四爷?”我小声嘀咕着,想起来在家的时候,我也爱喝滚烫的东西,吃饺子也喜欢吃刚煮出来的,后来弄得胃溃疡,一想到那滋味,现在胃都不禁抽搐。
“那可不行,这会喝出病来的。”说着往里兑了点温水。
“哎呀,四爷会怪罪的!”瑾儿紧张的说。
“没事,我只兑了一点,他喝不出来,我这叫循序渐进。”
“那你去给四王爷奉茶吧,我可不敢去。”瑾儿皱着眉头推脱。
“好好好,我去就我去。”突然想到曾经,我也是如此怕四爷的。
低头奉茶给四爷,他用杯盖拨着浮茶,喝了一口,抬起头来看我,眼光又是一闪。我对他微微一笑,铁面的四爷也笑了。
又是一年腊八节,也是我生日,十四一大早就给我送来了冰糖葫芦和糖人当生日礼物,可能十四真的以为我还是小姑娘吧,不过我看到这些久未相见的东西还是配合的跳了起来。
送走十四,想起了去年今日,心里竟然有隐隐的期待。
日薄西山,响起了咚咚的叩门声,打开门,门前立着的果然是四爷。
“四爷吉祥。”我打千说道。
“免了。”他摆摆手就自顾自的走进。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随手搬弄我案上的小鞋子。
“这是给十公主的孩子缝的,奴才数着日子,十公主也该临盆了,等下次博尔济吉特部派人进宫朝贺的时候可以让他们捎带回去。”
“孩子不都是在襁褓里的么?也要穿鞋么?”他拎起一只小鞋子问道。
我突然想起来,古时的人们是不给婴儿穿鞋子的,哎呀真是丢人,但是嘴上还是不肯退步的说:“怎么四爷也懂带孩子么?从小就要给小孩儿穿鞋啊,这样才有助于脚的发育。”
“脚的发育?好好好,还是你懂。”四爷好笑的说着,“不过这做工可……”他提着小鞋子,欲言又止。
这下我的气势彻底被压下来了,小声说着:“谁让我手拙呢,可也是一份心意啊。”
“恩,诚意可嘉!我这个当舅舅的还没给没见过面的外甥准备礼物呢,哪有资格说你?你说我要准备些什么好?”
“这个,奴才想着,送些玩具总是错不了的,比如拨浪鼓啊,布老虎啊,小泥人啊,男女皆宜,公主和孩子都会喜欢。”
“恩,是个好主意,不过你说的那些玩意都太小儿科了,要送就得送鲁班锁,九连环,蒙古棋之类的,益智又有趣。”他把双手背后,为自己的好主意得意。
“有趣你个头啊。”我小声嘀咕着,刚出生的孩子,会玩拨浪鼓就不错了,还下蒙古棋?
“你说什么?”他皱着眉头问。
“哦,没事,没事,奴才说还是四爷懂带孩子。”
双方无言,四爷沉默了一会说道:“其实我今个来,是想让你看一件宝物。”
“给我看宝物?”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是啊,好不容易寻得的,让你开开眼。”说着递到眼前一只檀木的小盒子。
我二丈金刚般拿过盒子,“啪”的一声打开。只见雪白的缎面上躺着一滴晶莹的紫色露水,在阳光下反射着莹润的光芒,好像马上就要被白缎吸进去一般,我不觉看痴了,伸出手去触碰它,丝丝凉意从指尖传遍全身。
“这是什么?”
“琉璃,佛家七宝之一。”
“琉璃?”我轻轻重复着,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更觉得灵动。
这是一个坠子,穿在一根极细的银线上,像玉石又比玉石剔透,像玻璃又比玻璃莹润,把它放在手上,更像是手心里握着一滴紫色的眼泪。
“它叫西施泪,是历史上最有名的琉璃。”四爷看我喜欢,得意的说道。“范蠡铸剑时意外发现的,之后遍访能工巧匠,将它打造成一件精美的首饰,当做定情信物送给了西施。因为后来西施的眼泪滴在过上面,它形状又似一滴泪,所以叫西施泪。”
范蠡送给西施的?那要多少年历史了,愈加小心的放在手里把玩,“可真是件宝贝,奴才今日得见也算荣幸之至了,四爷是从哪寻得的?”
四爷一脸神秘的对我说:“从哪寻得的不打紧,打紧的是,今儿我要把它送给你。”
“什么?!”我被吓得手一松,西施泪跌出了我的手心,心里更是恐慌。
四爷连忙伸手接住了西施泪,我看到它没掉在地上,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对四爷说:“使不得,使不得,奴才无福消受。”
“怎么使不得,今儿是你的生日,送给你正合适。”四爷突然一脸严肃。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我低头说道:“四爷是天潢贵胄,奴才是奴婢下人,四爷的好意奴才心领了,这东西是断断不敢收的。”
“一到这种时候就把身份分得如此清楚,平日里和我斗嘴可管不了这么许多。”他眼睛往上一挑,深邃的目光咄咄逼人。
“奴才……”我被他看得直发慌。
“别奴才了,这是命令,你敢抗命不尊?”他眼睛微阖,有一种不可反抗的威严,说着把西施泪塞给我。
“奴才谢过四爷。”我接过西施泪,声音细若蚊鸣。
他转身好似很满意的离开了。
西施泪?我在窗边拎着它细看,好像真的有液体在里面流动,似一滴当落未落的粉泪。这真的是一滴穿越千年的泪么?四大美女之首的西施曾经戴过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有一种历史和现实结合的神奇之感。
望着它冰冷的身躯,不正像四爷那没有表情的脸?想着想着突然笑了。
拿着它坐到镜前,在胸前比量着,很美很和我的肤色。
正看着,四爷的话猛地响彻耳边——“当做定情信物送给了西施”。这是范蠡和西施的定情信物,四爷送给我又有什么寓意?
脑袋嗡嗡乱响,剪不断,理还乱!不禁对镜中的自己说道:芙瑶啊,你要装糊涂到什么时候,你难道不明白四爷对你心意么?你一早就明白的是不是,你貌似还很享受和他暧昧的感觉嘛,四爷是一般的人么,你是在玩火!你不想出宫了,你要当他的妃子?那你的下半生,下辈子,子子孙孙都要甭想踏出紫禁城了!
一把把西施泪扔到檀木盒子里,“啪”的一声关上盒盖,把它丢到了一个自己看不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