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歌付黄昏
作者:鱼骨梳 | 分类:言情 | 字数:37.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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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回 毁月
过完年后,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部进京纳贡,面圣之日正好赶上我当值。
听说来人正是云若的额驸多尔济,我更是满心的欢喜,可以让他把缝制好的鞋袜给云若捎去,想必此时我已经升辈分成姨娘了。
满怀期待的看着多尔济进殿。
不想多尔济被宣进殿,一脸的沉重,走到大殿中央,“嘡啷”一下跪倒,大呼:“臣有罪!”
康熙肃声问道:“何罪之有啊?”
多尔济抬起头,望着康熙,眼睛里像噙着泪水,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我心头,“十公主,十公主她殁了!”
“什么?!”康熙大声问道,在我心里这句话和康熙同时说出。
“十公主生产之日,因难产失血过多,随即不省人事……”多尔济越说声越低,抬头小心的看了一眼康熙,复又磕头说道:“臣有罪!”
我眼前一黑,差点摔倒,连忙站稳,拼命往回咽泪水,花一样美丽的云若啊,你终究逃不过这厄运么?
康熙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只是眼神空洞的看着远方,半晌才说道:“生死有命,不怪你,起来吧。”
“喳!”
又是一阵沉默,康熙突然说道:“孩子保住了么?”
“回万岁……”说到这,多尔济顿了一下,又痛苦万分的说道:“没有。”
“唔……”康熙不像是在说话,更像是在□□,身子往后倾了一下,又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回万岁,去年腊月十六。”
“哦,腊月十六,一个月了……”康熙口中喃喃的说道,“你先退下吧。”
多尔济如获大赦,谢恩离开。
腊月十六,我心中反复想着这个日子。云若竟然已经去了一个月了,我竟然今日才得知。
腊月十六,我在满怀新生的希望,给未出世的孩子缝制小鞋的时候,云若已经去了;我在乾清宫费尽心思的泡茶,想着为云若尽孝的时候,云若已经去了;我在新年宫筵上,尽量不提远嫁公主名字惹康熙伤心的时候,云若已经去了……
云若就这样去了!那个在京城熙攘的街道上追贼的云若去了,那个在宫里不顾宫规甜甜叫我姐姐的云若去了,那个坚定的告诉我不会忘记对的人的云若去了……我不禁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还能摸到云若的温度么?
康熙怔怔的看着殿外的蓝天,突然又觉得康熙老了好几岁,上一次见他这么苍老是在废太子的时候,我看着只觉得心疼。
“万岁爷,节哀啊。”我最后的几个字已经变了声调,只怕马上就要哭出来。
“公主是已嫁的女儿,朕还能怎样呢。”苍老的容颜,苍老的声音,眼睛里闪烁的不知是浑浊的眼光还是一滴浑浊的泪。
“你先下去吧,朕,一个人静一静。”
“是。”
我退至门口,康熙又叫住我,“若儿的死讯不要对太后和德妃说起。”
“是。”
走出大殿,隐约听见大殿之上的康熙一个人喃喃的说着:“是阿玛害了你,是阿玛害了你……”
泪水再也忍不住,抚着柱子嚎啕大哭,云若你就这样弃我而去了么?想不到那日宫中一别竟成永别!那日你对我说另一个地方就没有若儿了,可是你自己却丢下我去了另一个世界!你还说要给我生日的惊喜,我不要惊喜,我只要活着的云若!
“你是芙瑶吧。”身后响起略为生硬的汉语。
我连忙用袖子擦干眼泪,吸吸鼻子,转过身来,“多尔济台吉吉祥。”迎娶云若以后多尔济得以晋封台吉。
“你好像和云若公主感情很好。”此时的多尔济不似殿上那么拘谨,也不似殿上那么悲伤。
“恩,公主待奴婢很好,台吉认识奴婢?”
“前年万岁巡幸木兰围场,我虽然没全程随父王伴驾,但是有幸参加中秋宴饮,席间观赏过姑娘精彩绝伦的演出。”
“台吉过奖了,奴婢不擅歌舞,为讨万岁一笑,只好想些稀奇的法子。”
多尔济豪爽的笑了一下,“不瞒姑娘,那次木兰秋狝我只参加了宴饮就回了科尔沁草原,所以不能分清各位阿哥公主,那日看到姑娘在台上气度非凡,收放自若,还以为你是万岁爷的掌上明珠,一时被姑娘迷住,所以才求父汗向万岁爷上奏请婚。”
我脑袋“嗡”的一响,什么,多尔济是误以为我是云若才向康熙请旨求婚的?如果不请婚,云若就不会嫁过去,不嫁过去也就不会难产!我曾经怨十三无情,怨康熙冷血,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那日我为何不懂收敛,出尽风头?是我,是我,竟然是我!
已经干涩的眼睛,霎时流下两行热泪,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清楚,怔怔的对多尔济施一个礼,“奴婢还有差事,先告退了。”
只看见他嘴在动,却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茫然的转身,不知要走向哪里。
云若,原来害死你的不是别人,是我!是你帮过无数次的姐姐!
飘一般回到住处,正在刺绣的莞尔抬头看我,惊恐的问道:“好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姐姐!”我一头扎进莞尔的怀抱,泪水终于找到了一个喷涌的契机。
“芙瑶啊,你可别吓姐姐,你怎么了,跟姐姐说。”莞尔抚着我的后背,焦急的问道。
“云若公主,殁了……”
“什么?怎么殁的?”
“难,难产,孩子也没保住……云若的死全是因为我啊……”我早已在莞尔的怀中泣不成声。
“那是公主福薄,怎么会是因为你呐,别瞎想。”
“全是因为我,因为我在草原上演的那出节目,锋芒太过,我太想表现自己,多尔济以为我就是云若,才向万岁请婚的,要不然云若根本不会嫁去塞外,也不会因难产死去了,全是因为我啊……我为何要那样出风头……全是因为我!”巨大的痛苦在胸中压低我无法喘息,我拼命的呼吸,才把这一席话讲完。
沉默了半晌,莞尔才抚着我的背说:“傻妹妹,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天家的女儿都是要嫁到边塞昭恩的,即使多尔济不请婚,云若公主也要嫁到塞外,也许嫁的更远,人各有命,命数尽了,任谁也不能挽回……”
“又是命,又是命!姐姐,我只知道如果云若不嫁到博尔济吉特部,就不会难产,哪怕嫁到更远的地方,好歹也能保住性命,你让我怎么不往自己身上揽,我对不起云若……”我手里握着她留给我的玉佩,悲痛和自责交织在一起,我的心像被谁揪着那么疼。
“芙瑶,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罢了,别哭坏了身子,万岁现在一定很悲痛,你要是也倒下了,谁去安慰万岁呢?”说着用手帕帮我拭干泪水,可是她的一滴热泪却滑落在我的手背。
莞尔只要不当值便见天的守着我,生怕我想不开寻短见。我看着她整天盯着我却还要装作在忙别的事情,不忍心的对她说:“姐姐,不要看着我了,我不会想不开的,我平生最不屑轻生之人,更何况,到那边我也没有脸面见云若。”
“芙瑶,姐姐了解你,你不是那样没有担当的人。姐姐就是看你现在心里太苦了,想多陪陪你,前些日子,那件事你都没有如此伤心,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姐姐真是心疼啊。”
我尽力扯出个笑容,“我真的没事,不要为我担心。”
“我怎么能不为你担心啊。”
我又对莞尔笑笑,“姐姐,我原先对云若说过‘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你说远在天国的云若能参透这句话么?”
“这都是谁说的话啊,芙瑶啊,你可别吓姐姐。”
“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我们每日都在做一些闲事罢了。”我无意识的自言自语,说着起身为莞尔奉着的观音上了柱香,我平时是不信这个的,但是现在我求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云若的灵魂脱离苦海,往生极乐。
康熙下旨厚葬云若,给了她嫡亲固伦公主才能有的礼制。随着云若的入土为安,我没有初闻她死讯时那样自责,可是在心底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如果我不来云若就不会死……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那日我没有上台表演,如果那日我在台上能收敛锋芒……
雪融尽了便是春天,我心中的雪却怎样也融不尽。紫禁城的春天一年比一年绚烂了,只是再灿烂的繁花在我看来都是暂且挂在枝头的香尘。
我一直有意躲着四爷,因为我清楚我们之间已经不能再发展下去了,我和他之间是什么我不敢想,也没有心思去想。
现在觉得走到哪里都回荡着云若曾经的笑语欢声,让我喘不过气来,这让人窒息的皇宫我一天也不想待下去了。
一连几天都乌云密布,雨欲下未下,天色阴阴沉沉,让人仿佛置身一片走不出的阴霾。
在乾清宫当值也再无半点乐趣,每日只是茫然的当差,茶水,点心,药膳都是例行公事,不想再花一点心思,当然现在的康熙也没有那些品味的兴致了。
这日端着茶盘出懋勤殿,正低头走着,看见一双熟悉的官靴。
“你瘦太多了,死者已去,生者还要好好活着啊。”抬头看见十三因消瘦而棱角更加分明的脸庞。
“十三爷,公主是您的至亲妹妹,十三爷心中想必比我难受万分,不必再安慰我了。”我漠然的说着。
“芙瑶,云若在天上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人已经去了,想开点好么?”他心疼的说道。
我扯起嘴角对他笑笑,不知是不是比哭还难看。我知道云若已经去了,此刻我的心里已然不是对逝者的惋惜,而是对生活的绝望。
十三朝懋勤殿走去,还在不放心的回望我,我不想再强颜欢笑了,低头托着茶盘离开。
回到住处的时候,看见桌子上放着红木食盒,莞尔对我说:“傅九思送来的吃的,他看你最近太瘦了,叫你吃点好吃的补补。”
“他有心了,明日我要好好谢谢他。”打开食盒,里面是做的很清淡的鱼和熬得发白的鲫鱼汤,一看就知道很美味,但就是没胃口,又把食盒盖盖上了。
“唉,芙瑶,姐姐拿你怎么办才好。”莞尔一脸愁容。
又到槐花盛开的季节,康熙很喜欢槐菊茶,一个人清早起来剪了一阵子槐花。正提着篮子往回走,远远的看见四爷的身影,下意识的要躲,却被他叫住。
“别走!”
“四爷。”我颔首说道,等着他快步走近。
“你明明看到我了,你是有意躲我?”
“没有。”
“先不说这个,看你现在瘦的,即使再自责也不能作践自己,云若地下有知,看到你这样会好受?”
“四爷怎么知道奴才是自责?”我抬头问道。
“我也不想瞒你,我看你因云若之事过度伤心,问过莞尔缘由,她没有说实情,我又问的晴云,是她告诉我的。”
原来是晴云,我是跟她说过这件事。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难为自己,云若的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这样下去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云若也不想你这样。”
“亲者痛,仇者快?”我苦笑了一下,“奴才哪有什么亲者,仇者?奴才误入这个尘世,不能给身边人带来福分,只能给他们带来痛苦,至于亲人就更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了……”
“你别这样说,你哪里不能给身边人带来福分了?我看在乾清宫当差的那几个奴才都很喜欢你,都托着你的福呢。再说亲人不在又能怎样?你身边,同样有人在关心你。”
我惨淡的对四爷笑了笑,“谢谢四爷,我还要回去择花,先告退了。”说着低头走开。
不知道我身后的四爷,是什么时候离去的。
宫外亲属探视的日子又到了,身边一同当差的小丫鬟们一个个都精神抖擞的,能看见自己的亲人怎能不兴奋。
这日我和莞尔都不当差,在院子里对坐下棋。看着院门前经过一个边走边激动的整理衣衫的宫女,两人相对一笑,只是这笑有多苦涩,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正思索着黑子该往哪落,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打个千进来,“给两位姑娘请安了,奴才是门房的小周子,芙瑶姑娘的亲属在神武门外候着呢。”
什么,有我的亲属?会是谁呢,阿玛额娘妙璇敢来看望我了?我和莞尔对视一眼,胡思乱想的离开跟着小周子向神武门走去。
我问小周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来探望我啊?”
“一个年轻的贵妇人,二十岁左右。”
年轻的贵妇?妙璇没有出嫁,那这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