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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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监国
瑞儿说的没有错, 一直沉醉于所谓“当局者迷”的我在整个夏天里几乎都忽略了前朝的一切。当我再次转身去洞悉朝野内外的一切的时候,却发现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首先,外朝的局势的确变得有些紧张了, 虽然西北、海西、和云州这三处边境在祜儿的铁血手段下已经没有了骚乱的可能, 但江南的水患所产生的影响却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毕竟南方的叛乱不比其他几处边境的骚动——江南是宇文氏掌控中原政局最关键的一个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宇文氏的王妃大都选自海西和中原两个地方的原因。这样的情形倒让我想起了天佑七年的事情, 同样都是内地的骚乱,同样都是那里的女子处在太子妃的位置上。
然而这一次,我们没有谁再去过多地纠缠云含烟的身世, 因为她的父亲已经死在了平定江南的第一场战事中。联姻与战争本就是需要在不同情况下使用的刚柔并济的手段,何况不管是何种出身的女子, 一旦嫁入宇文家, 她们的命运和责任除了与她们的家世背景息息相关之外, 更与她们的子嗣有着生死与共的联系。相比较而言,后面一个因素才是我更为看重的原因, 况且为了稳定我未来的地位,我也必须毫不犹豫地支持瑞儿和他身后值得我支持的女子。
在外朝局势吃紧的情形下,后宫的一切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首当其冲的,也是让我惊讶的, 竟然是元昶的身体。鸿嘉十二年突然引发的燥热之邪似乎没有在他的体内根除, 江南日益吃紧的局势又一次引发了燥热之邪的症状。鸿嘉十五年秋, 在经历了将近两个月的不曾相见后, 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元昶在光华宫病倒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赶到光华宫的, 在得知那样让我震惊的消息后,我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恐慌, 立刻吩咐下人们备齐软轿,飞一样地赶往了那里。
很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光华宫那时的样子。元昶这一生只有三个妃嫔,故而我所能见到的西宫居所,也只有这三个。但与鹤兰宫的萧条冷落和麟趾宫的黑暗压抑相比,光华宫里冷然的氛围竟然会透出几分舒适和温暖的感觉——
我永远记得,那是一个落叶纷飞的午后,宫城中大风扬起了难闻的灰尘味。这样的情景让我有些恐惧地握紧了拳头,我急匆匆地赶向宫内,担心我所预料的最坏的情景会成为事实。
“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通报的声音还没有响起,我就已经匆忙闯了进去。光华宫内,早已是宫女太监成群,然而思美人终究是年轻不经事,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也是一筹莫展地守在一旁,不知该做些什么。她听到我来,连忙转身到门口来迎接我,然而因为我们两人的步子都很急,所以险些撞了个满怀。
“娘娘……”思美人有些措手不及地站在我的对面,那一瞬间,她竟然愣在了我面前,连下跪行礼的规矩都忘记了。而我,也正因为她这一刻的犹豫,才真正腾出精力来看一看光华宫和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没错,整个光华宫内的确是相当舒适,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离贵妃榻不远的舞池了——那地方想必是经过细心修正的,不用细看都能发现那里一定花了不少功夫;而至于我眼前的这个人,我不得不说,她也的确比慕瑾月和林岑梅长得更娇嫩些。
如此娇艳,只怕是因为有人陪着有人宠着。想到这里,我不由地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思美人,她大约感受到了我眼中甚不友善的神色,这才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称:“娘娘……万福……金,金安。”
我冷哼了一声,转眼看到已经躺在贵妃榻上的元昶,便立刻奔向他的身边,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女人。
元昶的意识倒还有些清醒,他大约是感受到了我的存在,左手有些颤抖地在摸索些什么。我见状,立刻握住了他的左手,低声道:“皇上,臣妾在这里。”
“玉儿……”元昶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低声唤道,“别走……别走……”
“是,臣妾不走。”我说完,立刻果断地吩咐跟来的太医,“给皇上把脉,快!”
阮太医立刻俯下身子,不一刻,他神情有些严肃地道:“皇上是气急攻心,加上近日饮食不当,昼夜劳顿,这才突然勾起了旧年的症候。光华宫里湿气过盛,为圣体康健,还请皇上尽快移驾别宫。”
一听阮太医的话,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饮食不当,昼夜劳顿,好啊,看来他这几个月过得倒还舒服!然而生气归生气,治病救命才是最要紧的。于是我赶紧吩咐下人将整条贵妃榻抬起,并用锦被为元昶遮挡严实,立刻往坤成宫移去。
“娘娘!”我眼见贵妃榻被抬出了光华宫,刚要出门跟上,却不防后面思美人叫住了我。
“怎么?”我不耐烦地转过头,厉声道,“你还要做什么!”
“娘娘,臣妾该死,没伺候好皇上,”思美人急切地道,“求您让臣妾也去坤成宫照顾皇上,臣妾实在是……”
“你去?”我微微地蹙起了眉头,冷然道,“你去做什么?思美人,记好你的身份,宫中自皇后以下没有能上台盘的主位,所以你没资格跟本宫称‘臣妾’……至于坤成宫,你连想都不要想!”
“皇后娘娘,臣……啊,不,奴婢知道对不起皇上,可看在奴婢也侍奉了皇上这么多日子的份上,求您开恩,就让奴婢去坤成宫吧。”
我的身子一震,感到袍子角被她扯住了,眼看元昶的贵妃榻越走越远,我只得用力将袍子从她手中扯出来,怒气冲冲地高声吩咐道:“来人,给本宫看好这个女人,她要敢出光华宫一步,本宫就要了你们的命!”
事情并没有我猜测的那么糟糕,至少,元昶的病情还没有严重到水米不进的地步。据太医说,他这几日只是有些白昼不分,身虚体乏。再加上外朝数不清的公案,这才又勾起了旧疾。
“娘娘放心,皇上的病症虽然看似凶险,但实则只是这些日子调养不当,”几位太医都如此说道,“只要静心养气,不日便可渐渐转好。”
我应付似的点了点头,因为眼下实在是心慌意乱得紧,我竟然连给他把脉的心思都分不出来了。我木然地听着太医的陈述,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地没着落。
“玉儿……”元昶用过了药,低声唤着我的名字。我听了,忙撇下众人,快步走到他的榻前。
“皇上,您要什么。”我的嘴唇有些微微地颤抖。
“不要走,不要走开。”他拉起我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上。
“是,臣妾就守在这里。”我另一只手也握住了他的手,继而转头对旁边的下人道,“都下去吧,当班太医留在外殿伺候,其他人都留在坤成宫后殿,一个也不许出去!所有宫女太监都不用换班,本宫几时叫人,就得几时过来。芷若……”
芷若知道我有事情要吩咐,很机灵地走了过来。
“秘密传旨钟守谦,令其统管大内所有侍卫,加强京城九门调防。”我低声道,“你再让小顺子去勤政殿传一道明旨,只说皇上偶然风寒,需要卧床休养,令诸亲王皇子照旧来坤成宫请安,明白了么?”
芷若很机灵地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出去了。我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此非常时,我只能暂时采取外松内紧的手段。纵观史书,大凡帝王病势沉重的时候,都是宫闱政变的最好时机。眼下元昶的病情虽不足为惧,但他恢复起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所以我只要先发制人,保住了宫城和京畿的安全,其余的,便不用担心了。
“玉儿……”元昶仿佛梦呓一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再度响起,我忙转过头,又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坚定地回应道:“皇上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几天后的夜下。
我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惊醒,还没等元昶醒来,我赶忙披了衣服走至外间问道:“什么事?”
“回娘娘,”芷若轻声道,“江南战事的八百里加急,前头刚刚报上来的。”
我连忙接过那个匣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立刻打开,只是嘱咐芷若让文渊阁值班的大学士随时听旨,自己便忙抱着那个盒子进了内室。
坦白说,我的确很犹豫要不要打开那封加急,照理说,后妃不得干政,我是没有权利开看那里面的内容的。可自元昶登基以来,宫中内外多少事情,哪一件是我不知道的!只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我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可以干政的皇后。
“玉儿……”就在我犹豫要不要着人去东宫传太子的时候,床榻上的元昶竟然醒了过来。我见状,连忙上前抓住了他的手。须知,这几日他清醒的时候并不多,只有趁这时候把该解决的事情解决了,才能保证这宫里宫外的太平。
“皇上,要什么?”我暂且压制下心中的急切,耐心地问他需要什么。
“是不是有奏折递进来了。”元昶有些迷迷糊糊地道。
“是,”我连忙回道,“江南战事的八百里加急,刚刚才送来的。臣妾不敢自专,您看是臣妾念给您听,还是传太子进宫再作商议。”
“不,”元昶有些费力地摇了摇头,“不用叫太子,你看了……就自己拿主意,拿定了跟朕说说……若外朝行得通,就让太子照着做……就是了。”
“皇上,”我有些心慌,“军机重事,还是让太子和文渊阁的重臣们商量着办,您看怎么样?”
“不必了,朕与你自垂髫之年结发,所历世事无数,真正能懂朕的心思的,只有你。”元昶似乎不愿意睁眼,但他的声音还是异常地清楚,“你到这里来,朕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指着自己的枕头里面,我很疑惑地伸过手去,从里面抽出了一个明黄色的匣子。只听元昶道:“今儿你在外头和太医说话的时候,朕让小顺子从勤政殿取来的,上次一病,朕早有打算,若是再有不测,朕也不会……”
我颤抖着打开了那匣子里面的圣旨,果然,那里面是元昶的传位诏书和尊我为太后的圣旨。
“不,”我“啪”地一声合上了那个匣子,哽咽道,“生则同床,死亦同穴,皇上若是去了,臣妾如何能一人……”
“玉儿,不要这样,”元昶有些艰难地道,“听朕说,这个天下,瑞儿他还撑不起来,这孩子心思过细,于大事上难以着眼,更乏当机立断的敏才,所以,朕才会让他‘军国大事均与皇太后共议’……玉儿,为了大齐,为了我们的儿子,你要留下来,明白么?”
“不,我不要,”我的泪水慢慢溢出了眼角,一种很简单很纯粹的不安与悲哀在我心底渐渐加重,“皇上,我只是个女人,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没有这样的力量去改变他们……我真的好害怕,你不要走……”
“傻丫头,”元昶费力地抬起手,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水,“你是海西的明珠,中原的福星。只要你在,大齐国的江山就可以万事无虞……朕从前不信,可是,现在信了……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招后人非议,那,朕就降一道明旨,让太子与你一道,会同监国。这样,这病纵然是再了不得,朕也可以踏踏实实地养着,你看如何?”
“臣妾遵旨,”我含着泪水点了点头,“臣妾保证,天下,一定会太平。可皇上也要答应臣妾,你……你不可以就这么放手,想想昭阳,她还没有大婚呢……皇上,不可以这么早就放手啊。”
“朕不会的,”元昶有些疲惫地笑了笑,捏了捏我的手道,“好了,赶紧看看那个加急究竟说了什么,别让文渊阁的人再起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