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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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昭阳
鸿嘉十六年春。
“母后, 兵部来了折子,说江南的军饷仍有不足。”瑞儿在一旁回奏道。
“还差多少?”我放下手头的吏部考核的官员名册,问道。
“兵部报说, 还缺三百万两。”
我咬了咬嘴唇, 沉吟了一下, 方道:“给他。”
“母后……”瑞儿有几分犹豫, “这前后的银子也填塞进去不少了, 您看,要不要?”
“临阵换将是最忌讳的,”我有些烦躁地解释道, “况且,去年已经派了胡天成过去改任抚南都督, 本宫既然是用了他, 就要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军饷也不差他这三百万。”
“可是母后, 儿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胡天成这一仗拖得也太长了,这要换了三弟那会儿,一半的军饷都用不了,战事早结束了!”
“太子,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 ”我笑着摇了摇头, “江南和西北云州不一样, 这地方是富庶之地, 绝不能为了一时的利益而搅得当地百姓民不聊生,所谓打老鼠而不能伤了玉瓶, 就是这个道理。况且江南年年治,年年乱,本宫也担心,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因素。好在大块的叛乱去年已经被压下去了,这就说明胡天成他是知道轻重缓急的。现在他胡天成要办的,就是要把这水患和叛乱的事情,给一并根除。所以,他要多少钱,我们给他就是了,只要不伤及大体,这样的代价也算不得什么。”
瑞儿听我如此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也知道,我所有的决定都不是一个人“自专”的——虽说元昶明面上下了圣旨,但我还没有傻到在他的面前就大权独揽,毕竟真正的兵权还不在我手上。所以只要他的精神好些,日常的奏折决定我还是要一项不漏地报给他。然而对外朝,我却很少提及自己做了什么,即便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也是私下里和瑞儿商议,决不让言官抓住我一丝一毫的把柄。
“得了,吏部的考功需得抓紧些,”我看完了吏部的考功名册,便有些焦急地催促道,“昨儿本宫还听人说,各地州府衙门都有了缺额,赶着考功完了,赶紧把补派地方州府的官员名册定下来,你父皇等着看呢。其余的事情你瞧着办吧,不用来和本宫商量了。”
吏部的官员缺额并不是十分重要的官职,所以这件事我就懒得插手了——毕竟他是太子,也该到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时候了,他趁这个时候栽培自己的人手,是最不显山不漏水的。果然,瑞儿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笑道:“儿臣遵旨,多谢母后。哦,对了母后,有件事情,儿臣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儿?”我一边问,一边迅速在脑海中搜罗最近急需处理的大事,以便应对瑞儿的发问。
“是阳妹妹的婚事,”瑞儿笑道,“去年您跟儿臣还提过,说阳妹妹的婚事要谨慎些,眼见阳妹妹都十六了,再拖着不办,仿佛就不合适了。”
“哎哟,你瞧母后这记性,”我不由地叹了一句,“昨儿你二弟还跟母后提过一次,怎见得就忘了!这些日子你父皇的身子还在调养中,母后真是顾了一头又丢了另一头。不过你这话倒提醒了母后,仿佛有日子没见过她了,也不知这丫头最近在忙些什么。”
“儿臣听云氏说,阳妹妹最近好像转性儿了,整天呆在芙蓉馆做针线女红呢。”瑞儿笑着道。
“咳,随她去吧,说起婚事,你的佑鸿今年也十四了吧?”我笑道,“你们是不是也该上点心思,提前看看呢。罢了,昭阳这事情还得和你父皇好好商议着来,只怕你父皇会觉得这样的年景嫁女儿不好,又要拖上些日子呢。”
“皇上呢?”我刚回到坤成宫内寝宫,却发现元昶没了踪影。
“回娘娘,皇上去芙蓉馆了。”底下伺候的宫女忙回道,“方才淳亲王过来,给娘娘送了一小份水晶饼。”
我点了点头,顾不上听完那宫女后面的话,又匆匆忙忙地往芙蓉馆赶去。然而才走了一半,却迎头碰上了昭阳的贴身侍女。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主子哪里去了?”我看到这宫女一个人,倒觉得有些奇怪。
“回娘娘,”那侍女低着头,带着些许慌乱回道,“公主方才说心情烦闷,正在御花园小憩。”
“叫她回来,”我不禁喝斥道,“皇上在芙蓉馆呢,赶紧让你主子回来侍候。”
那侍女也知道事情急,慌慌张张地叩了头之后,便忙起身去找昭阳了。我看着那侍女远去的身影,到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心想昭阳这孩子要是出嫁了,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形呢。
“皇上?”芙蓉馆里,元昶静静地坐在女儿常用的一张软椅上,一言不发地把玩着手中的小金人。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元昶见到我,反倒笑了起来,“朕还估量着,你还得再有半个时辰才能过来。”
我听着这话觉得倒好笑,怎么我们两个现在的身份倒像是换了个个儿。看到元昶的气色比昨天好得多,我也不禁打趣道:“皇上既然都走得这么利索了,少不得勤政殿的事情还得还给您。真是的,昨儿还说站起来头晕的,今儿都能自己走到芙蓉馆了,看来都是哄着臣妾给您费功夫的。”
“你少贫嘴,”元昶笑道,“就这么不愿意给朕分去些担子,嗯?人家辽景宗皇后可是给夫君管了多少年的政事,哪像你这么啰嗦?”
“臣妾可没萧绰皇后那等本事,”我笑道,“这才管了多久,就连女儿的婚事都忙得抛在了脑后,再要让臣妾管,只怕大事小事就全混到一起了。”
元昶笑了一下,又去把玩着手里的金娃娃,半晌,方才笑道:“真是够快的,朕方才瞧见这个,又想起了昭阳小时候的事情,那年,她才一岁多,窝在朕的怀里要金娃娃……真是快啊,一眨眼,她就长成了莲花儿一样的女子,都要嫁人了。”
“女大不中留,”我玩笑道,“况且,她都十六了,在我们身边也留的够久的了。”
元昶叹了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有些愧疚地道:“都怪朕,要不是朕的身子……去年就该把这事情给她定下来,今年这年景,只怕是不好,昨儿你说胡天成在江南又要军饷了?赶上这么个时候,也不知道还能余下多少宽裕银子给她置办嫁妆。”
“内藏还有接急的,不差这些。”我安慰元昶道,“这些其实倒都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这会子一时半刻,还真是找不出合适的驸马。”
“依你那么个找法,别说一时半刻,就是十年八年都未必能有合适的。”元昶无奈地笑道,“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不成,家大业大的不成,这么挑下去,朝廷里面哪里还有合适的?总不能真的让女儿带着嫁妆嫁给贫寒人家的小门小户吧。”
“那六部九卿里面,皇上莫非挑到了合适的?”我试探道,“若是皇上有看好的,不妨说来听听。”
“这事情朕也说不准,昭阳那样性情的,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才能合她的心意。”元昶看着手中的金娃娃,不由地笑出了声,“要是把她嫁进书香门第,难保不会搅得人家府里鸡飞狗跳,可要是跟了习武的男子,就怕她更没个女孩子的正经样子了。依朕的意思,倒不如先让皇觉寺的主持合一下昭阳的生辰八字,有了这个倒还让人心里有点准头。”
“这倒是个法子,”我倒松了一口气,“不过,只怕这事情传出去,外朝那些个老狐狸们,又该有动静了。”
“那就静观其变,”元昶笑道,“只要你我心中有数就成。”
鸿嘉十六年春,随着元昶身体的复原,我逐渐退出了军国大事的参议,开始全心着手女儿的婚事。很快,皇觉寺为昭阳公主卜算生辰八字的事情传遍了外朝内宫。昭阳成婚的消息像一个火引子一般,迅速引爆了外朝政局风起云涌的变化。在看似平静的皇城里,人们都在为自己的未来而纷纷摩拳擦掌。谁都知道,昭阳的嫁娶不仅仅是宇文皇室最为重视的事情,也将是影响外朝格局的一颗重要的砝码。对于这件事情,我的确很头疼,因为我本意是希望能够避开这些贵戚,为昭阳选择一门与世无争的亲事。然而礼部报上来的京城适龄男子的身家背景却没有一个不是与外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这让我在心烦之余,也不禁为女儿的未来隐隐担忧起来。
“母后,我听下人说,你们是要开始给我选驸马了么?”驸马的征选刚开始没多久,昭阳就跑到了我的跟前儿。
我慌忙让下人拿走礼部刚送来的人名单子,笑嗔道:“你多大的姑娘了,怎么也不知道害臊?自己的婚事还好意思问!”
“可是母后,我,我不想嫁人呢。”昭阳咬着嘴唇,这才有些扭扭捏捏地道。
“傻丫头,谁说让你现在嫁人了?”我笑道,“这会子还轮不到你马上下嫁呢,慢说驸马人选没有选定,就算是选出来了,也得有小半年的时间才能给你把下嫁前的东西准备妥当了啊。”
“那,母后,我以后还能回宫吗?”昭阳有些恋恋不舍地问道。
“当然,”我笑着安慰她,“成婚第二天,按照大齐国的风俗,女子是要和夫婿一起回门叩拜爹娘的。除此之外,一年里面的各种节庆,宫里面的婚宴嫁娶,你都是要回来的啊。”
“那算下来,我也一共才能回来没几次呢。”昭阳歪着脑袋算了一阵,怏怏不乐地道。
“傻女儿,你嫁出去以后就有自己的家了,”我笑着拍拍她的脸颊,温和地道,“等到那个时候,只怕父皇母后求你回来,你都不愿意回来呢 。”
昭阳听了我的话,竟然低下了头,脸上泛起了一丝幸福的微笑,然而不一刻,就见她抬起头来,有些担心地道:“那,母后,要是驸马欺负我,我能回来吗?”
“哎,驸马怎么会欺负你呢,”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公主,嫁给驸马那叫做‘下嫁’,成婚之后,你是君,他是臣,他只有敬你爱你的份,怎么敢欺负你呢。”
“我是君,他是臣?”昭阳瞪着眼睛重复了一遍,有些不解地道,“可是,《女诫》里不是说,夫为妻纲,为什么我出嫁了,驸马反而要听我的呢?”
“那是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别说他驸马,就是你未来的公婆兄嫂,也要在你下嫁之后对你行君臣大礼。所以,”我捏捏女儿的脸颊,笑道,“你还担心那些奴才会欺负你么?不过话说回来,嫁了人可不必在宫里,虽说你身份高贵,但也要以理服人,以德治家,千万不能像在宫里的时候任性了,不然传出去,旁人纵然不敢说你什么,可心里却会不高兴呢。”
昭阳撇撇嘴,笑着歪了头,侧着脸靠在我怀里,羞涩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后会好好待驸马的,我不会恃宠而骄……我要做个好妻子……”
醉人的花香随着轻柔和煦的微风飘进屋内,昭示着初夏的来临。那个初夏的午后,我坐在榻上,含笑抚摸着女儿饱满的额头,听着她用少有的温柔而娓娓道出的怀春之情。细细碎碎的阳光透过点点的绿叶,散落在我们两个的身上。那一刻少有的温馨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宁,以至于后来虽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这一刻美好的记忆也始终不曾从我的脑海中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