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有影像传过来了。”

叶欢还想和邵元吐槽那位殷王仙人多洁癖，突然愣了一下，抬手示意他别说话，顺手把花镜转到自己身边，然后看一眼已经叼着米糕跑走的小橘猫一眼，目光转向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黑火。

墨色的火焰散开，化为一面等身的长镜。对面是重叠的床帐，里头隐约有个躺着的身影。

“受伤了？”

低哑微沉的男音从旁响起，玄色的长袍晃过镜前。那衣摆上腾飞的金色龙纹栩栩如生、翱翔九天，而穿着华贵的男人走到床帐旁的椅子上坐下，头上的冠冕束着绵长的白发，从后垂下长长的珠链。

那白皙的脸上带着不悦，抬眼看了过来。

湛蓝的眸子如同大海一般深不可测，一直落在跌跌撞撞过去，跪在他面前的少年身上。他垂眸看着低头不语的傀儡，抬手拿下对方脸上的面帘，捏着下颌抬了抬。

“是谁伤了你？”

……还真是叶欢的脸。

邵元这次看清楚了和自己对打的傀儡模样，他下意识的看一眼旁边沉默的叶欢。那侧脸看上去和叶欢如出一辙，就像是叶欢对这人俯首称臣一般，令人不悦。

而叶欢扫一眼傀儡后就只盯着那穿着龙纹玄袍的男人看，邵元又看了看叶欢的神色，平静得毫无波澜，仿佛对面那个满身龙威的男人是个陌生人一般。

他现在信了，叶欢对那人是真的无感了。

“原来如此，叶欢的小徒弟啊，万翠山的人倒是出息了不少。”

男人盯着傀儡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捏着下颌的手松开，手指擦过傀儡的嘴角，抹去残留的金色血液后，摸了摸他的脸。

“你还去拿药了，没拿回来？”

傀儡点头后，温驯的挨着他的手心蹭了蹭。越看越别扭的邵元瞪一眼满脸无辜的叶欢，叶欢摸了摸手臂，觉得自己汗毛倒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当年的殷王可没用过这种堪称温柔地口吻和他说过话，现在对着一个和自己长得这么像的傀儡嘘寒问暖、一副要给他做主的模样，真的让他挺惊悚的。

“无碍，我知你想拿药过来救他，只是没这个必要。下次别这么莽撞了，邵元毕竟已经有神位了。”

傀儡似乎不能说话，但是男人明白意思的很。他看一眼床帐后躺着的身影，拉着傀儡起来。

“先回去修整，晚上过来。”

傀儡躬身行礼后转身离开，男人目送片刻后，抬手掀开床帐的一角，看了看里面。

“醒了？”

“……殷王，你倒是奇怪得很。你说我是你的主人转世，所以前来助我一臂之力……可你拒绝对叶欢出手，甚至拦都不去拦着他，为什么？”

床帐里传来了杨子树的声音，模糊不清又虚弱无力，的确有大病未愈的感觉。那躺着的身影勉强支起来，想靠着床柱坐好，也没有力气的滑了下去。

“我明明说过，他才是心腹大患，不除掉他我就彻底没有活路了。”

“他是神兵之主，现在也没有钦定继承者。除掉他？你可真敢想啊。看来你是不知道他的神位意味着什么，对他出手，你可真是活腻了。”

男人毫无尊敬甚至开口嘲讽了里面躺着的、所谓的主人，他放下手后重叠的床帐纷纷挂起，露出了里面狼狈不堪的虚弱男人。

他盯着挣扎着要坐起来的杨子树，长睫微阖的扭头，耳侧垂下的玉坠轻轻地晃了晃。

那玉坠能看出材质上乘，只是已经陈旧无光，遍布的裂纹中央印着金色的细纹，正是叶欢的剑纹。

“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已经听腻了，我也没兴趣。不过……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转世后的你不止没了以往的高傲矜持，反而世俗了许多，变得更像个普通人的模样了。”

“这就是你当初的心愿吗？为此不惜拉着我一起死，只为了这辈子想拉着我一起做个凡人，满足你的欲望？”

“……所以，这就是你特意找来，还把以前的记忆硬塞给我的原因？你甚至没考虑过我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份记忆，殷王，你倒是变了许多。”

就连坐起来的动作都很费劲，杨子树喘得厉害，满头虚汗。他歪在一边抓着床柱，看着不远处坐着的男人，深吸口气。

“以前你对我也算言听计从，现在却完全变了个模样。若不是那救命之恩没报完，你也不会来找我吧……怎么，现在怪我没让你跟叶欢走了？”

“怪你什么，是我自己亲口拒绝了他，和他无关。”

名为殷王的仙人眯了眯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愣了一会儿，看着还搭着床边爬不起来的杨子树，终究还是上前扶了他一下，让他靠着床头坐住后，上一边的水盆里仔仔细细地净手。

“……怎么，还嫌我脏啊。”

“不脏吗？满身血气冲天，污秽的魂光都要看不到了。如今你只是人，却还背了这么大的孽障……杨子树，其实你一开始就不是安分的人。”

殷王看着水流过指尖，下意识地攥了攥。

第20章 旧事3

“如今你败在他手里，也是你的报应，不是吗？”

“说到底，你还是在怨我和你签了主从契约，以至于你没能跟叶欢走。现在看你后悔的模样，也挺新鲜的……你也变了许多，殷王。”

杨子树看着侧对着自己擦手的仙人，天宫仙府里被称为普通的样貌，在如今的人世中也还是百里挑一的俊美，尤其那双眼睛，平静的水面下暗藏汹涌，看着就有种沉溺其中的危险和美丽。

很久以前他研究人偶术的时候，就喜欢在累的时候看看这双眼睛。这双眼睛的存在就是在提醒他不是孤身一人，终究有人会一直陪着他到最后，哪怕是因为救命之恩不得不留下的选择，而非神兽的自愿。

“现在你找来了，是打算履行完最后的职责，然后去找叶欢？”

“那就是我的事了，杨子树，当初你拉着我一起死，这救命之恩就已经还了大半。如今再过不久，我就彻底自由了。”

说到这里，殷王轻轻地松口气，如释重负般闭了闭眼睛，抬手摸了摸耳上的玉坠。大约是被这动作刺激到了，杨子树脸色很差的嗤笑一声，抬手拉了拉被子，盖住自己。

“是自由了，可也晚了。叶欢已经有了契约神兽，并且两人感情深厚。多少想拆开他们的人用尽了办法，都没能让他们解除契约。你拿什么去跟那只金翅雪翼鸟争？以前那些你拒绝他的旧事？还是如今帮助我和他们对立的选择？”

“还是说……你可以弯下你高贵的脊梁，对一个比你年轻、比你美丽、却实力不如你的后辈请求，把叶欢让给你？”

“你觉得叶欢还会接受你？你还不知道吧，他对那只金翅雪翼鸟很满意，就连契约都不是主从契约，而是平等互助的协议，甚至他允许那只金翅雪翼鸟直呼他的名字，而不是【主人】。”

杨子树看着僵住的仙人，眸子里满是恶意和嘲笑。

“心痛吧，这些都是你当初最想要的东西。只可惜你已经错过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你废话太多了，杨子树。”

殷王抬起手握拳，被黑火勒住脖子的杨子树挣扎着去抓脖子上的黑线，只是那火焰凝聚而成的东西飘忽不定没有实体，他平静的看着被勒得要背过气去的前任主人，手指一挑散开火焰，任由他大口呼吸咳嗽着吐血。

他已经查过那位金翅雪翼鸟的资料了，除了容貌自己的确不及，但是不论实力还是人脉、学识还是见闻，甚至是血脉和出身，他都远远不及自己。

叶欢不是看脸的人，这点他很清楚。所以相比较之下会选谁不言而喻，他有信心让叶欢解除契约跟了自己。

不为别的，自己血脉高贵又稀有，叶欢很早以前也对自己感兴趣，他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我是龙庭的血脉，是最后的龙子。天宫仙府里横行无忌，连仙主都要礼让三分。让我低头？绝无可能。”

他有他的矜持和骄傲，就算是叶欢，也不能让他折腰。

“等你这边的事处理完，我会去找叶欢让他做出选择，而我不接受否定的答案。”

“是么，殷王，我等着你哭的那天。”

杨子树死性不改，大约是知道殷王不会杀了他，明明刚吃了教训，还是摆着浑不怕的样子嘲讽他。他靠着床头抚着胸口缓和呼吸，露出了笑容。

“叶欢会对你低头？笑死我了……他对你还有没有感情都两说，你居然还抱着这么天真的想法，等他和你重叙旧情……真是太好笑了。”

或许殷王的传承里没有关于轮回的东西，但是他有。记忆被强制回笼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面前这位本该在战场上魂飞魄散，没有轮回的机会和可能的神兽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你是不是以为，叶欢只是用了他的权限和神造物送你轮回去的？你的传承里对轮回的概念并不清晰，是吧？”

“……你什么意思。”

“哎呀，别生气，只是看在你还知道找回来履行责任的份上，作为主人的我，想给你讲讲轮回代价的事而已。”

杨子树喘匀了气，稳了稳心神后，看着皱眉的仙人心情好了许多。

“光凭这几样东西是不够的，毕竟你是残魂入轮回。而想要做人，他可以给你解决魂魄的问题，但是没法重新赋予你感情。”

“所以我猜，他将对你的感情作为引子，取出了一部分……不，以你的身份和能力来说，一部分不够，恐怕要所有。在躲开天道的视线送你入了轮回后，神造物会护住你的躯体，他的权限会护住你的灵魂，而他的感情则作为引子，带领着轮回中填充你神魂的新生魂魄正确的归位，才有了你如今完好的样子。”

“这种行为等同于逃开轮回的正常运作，是天宫仙府严禁的重罪。我敢确定，叶欢之后就受到了刑罚，而且这份天谴能去了他半条命。”

“你知道这种行为会给他带来什么后果吗？不说他该受的那些刑罚，他能保住神位都是个奇迹了。重点是，这种做法丢失的感情，永远不会再回来。”

杨子树看着愣住的仙人，畅快的笑出声。

“听不懂吗？就是说他用感情送你去轮回，而这份感情已经消失在轮回之中，永远、永远的，不会回到他身上了。”

“你在他眼里就是个陌生人了，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明白吗？”

杨子树颇为愉悦的拍了拍胸口，缓口气后，仰头闭了闭眼睛，没去管旁边沉默的仙人。有什么能让殷王更伤心、而让他更开心的事呢？大概也就是叶欢已经把他认定为陌生人了吧。

“无论你是否想再去找他，认他为主，都来不及了。你明白吗，殷王。”

“…………我还没有见他。”

“见了又能如何？叶欢曾经在天宫仙府的时候就说过，他如果找神兽契约，就只会找一个。或许那个人选曾经是你，或许那个他想给的位置和契约也是你的，但是你拒绝了。”

“你做出了选择，而他选择成全你。从他表示不会再来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明白，你们无缘了。”

“你闭嘴。”

“我只是想劝你接受现实，他不会回头的。你比我懂他的脾气，不是吗？”

杨子树看着眸子泛红的仙人，对他周身蓄势待发的龙威毫不惧怕。这话是不是真的他心里清楚，接不接受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所以你还舍不得他，不肯对他动手。有必要吗？你就算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叶欢已经没有对他的特殊感情了，虽然不能确定还会不会一见钟情，但是有符思在前，希望不大。

叶欢多宝贝那只金翅雪翼鸟，就算是他也有所耳闻。除去特殊的契约和称谓，对他关心照顾、时刻惦记，自己发现了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都会送回去一份给他一起用，甚至还给他撑腰替他对抗父母。这份特殊已经能说明叶欢对符思很满意，十有八九是不打算换人的。

“你在他眼里已经不是最特殊的存在了，醒醒吧。”

“杨子树，惹恼了我，对你没什么好处。”

殷王赤红了眸子盯着他，轻声细语间黑火化为绳索，将杨子树掐着手腕吊到屋子中央。他看着手中黑火凝聚成的墨色长鞭，这是他的鳞甲所制，叶欢曾经帮他仔细调整过，以至于他用了许多年，依旧没有破损。

他仔细的用干净的手帕擦了擦长鞭，看向被吊起来还笑个不停的杨子树，原本湛蓝的眸子已经如同烈焰，额间隐约浮现出了鲜红的绘纹。

“我与他的事，不用你来多嘴。”

黑火化为的镜子炸裂，邵元看着面前展开的金色结界挡住了碎片，并且包裹着消失，咳了咳。

然后对看过来的叶欢斟酌下话语，尽量委婉的说了句。

“我会保密的，放心。”

“嗯？啊，暂时保密吧，看样子他们两个没发现被人偷窥了。等我查查是谁干的再说……你干嘛。”

叶欢应了一声，想了想可能暗中帮忙的人选，没什么头绪的叹口气。然后一抬头就对上了自家小徒弟复杂又无语的目光。

“看什么，哪里不对吗？”

“……真没感情了？”

“没有，这么看就是陌生人……知道名字也见过的普通陌生人？总之，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邵元看着叶欢许久，点了点头。

“他提到了符思，要不要让符思赶快回来，到底不安全。”

“不用，他在虚张声势，只怕如今我还真能和他打个平手。”

叶欢仔细观察过了，殷王现在用的黑火比以前的档次低了不少，而且力量不够充足。最后的长鞭他也认得，经过他亲手调整过的长鞭，其实也能算是测量殷王现在实力还有多少的标志，他看一眼就知道，殷王的确不如从前了。

“符思努努力兴许也能赶上他，而且我给符思留东西了，出事了我会知道。”

这是个好机会，符思或许和他动手打一架，也能提升不少，还能缓和心里的不痛快。

叶欢对着邵元摇了摇头，他觉得不用阻拦，万一出事了他会直接上的。

“登仙城里已经没有值得符思对战的对手了，至于天宫仙府，镇守封印的几位前辈最多也只能指点一二，真要打起来会惊动封印。殷王是符思最好的对手了。”

他松了口气，亲眼查看过殷王如今的实力，自己也心里有底了，顿时觉得没那么闹心了。

“让他活动活动筋骨也好，他的母亲快退位了，他迟早要继承位置独当一面的。”

现在他更想知道，暗中相助的这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