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火是龙焰，能用出来的人屈指可数。

叶欢嘱咐邵元几句就关了花镜，他坐在花槽前捏着绿叶搓搓，仔细回忆了半天，低头看了看掌中金印。

上面交叠的山神印依旧黯淡无光，符思至今没有回应他。他下意识地掐算几下，还是除了安全的消息，其他什么都查不出来。

“别守着我了，去看着圣女。顺便把望月楼清空，任何人不得留下。”

叶欢看向栏杆，外面明月高悬，平静无风，是难得的好天气。小橘猫伸出爪子扒住栏杆冒头，灵巧的翻身坐上来，嘴里还叼着那块儿没吃完的米糕，开口就是暗卫的那套话。

“叶师兄，大师兄让我陪着你顺便打打下手的。我这就去把他们领走，但是我得守门。”

“你还真是听话。”

“放心，我蹲结界外头，不会偷看的。”

小橘猫很懂事的抬爪拍拍他的手，转身就顺着栏杆跳下去。叶欢往外探头看了看，火光一闪后暗卫已经拿着米糕落地，转身去后院找人去了。

他看着月亮等了一会儿，直到小橘猫跳上对面的树上，挑了个好位置后背对着他坐下，叶欢才转回目光，布下隔音的结界后拿出刚刚拦住的黑火碎片，捏着看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

“寻借神威，解封龙岩，现任神兵之主叶欢召请龙皇之力，回溯往昔旧事，达成我愿。”

指尖的黑火碎片化为丝丝缕缕的细线，围绕着他盘旋，虚空中有男人发出了笑声，一只带着龙鳞尖爪的手从他背后伸出，点在了他捏着的碎片上。

“怎么，我的后辈给你惹麻烦了？难得啊，你会请我帮忙。”

“……我倒没想到，以往都是分身应承，这次居然是您亲自应召。”

“怎么，你还不知道？你的那位小战友又来拜访了我们，询问了请仙仪式，以及你跟殷王旧事的一些问题。”

“……他去了云那里？”

“去了，云那孩子还安慰了他半天。你不说他喜欢吃甜的吗？怎么一块糕点都不碰。”

“……别说云了，顾惟给他吃的他都很少吃。”

叶欢愣了一下，看着指尖捏着的碎片还在化丝，片刻后叹了口气。

“他现在在谁的地盘上？这几天一句话都不回，我担心得很。”

“谁知道呢，或许很快就要回登仙城准备举行仪式了。至于不回你的话，孩子大了，总会有自己的一些心思。”

“……我知道了。”

叶欢听出来了，龙皇也跟着一起隐瞒符思的行踪，再问也没用了。

符思还挺受喜爱的？大概是年纪还小的缘故吧，所以这些前辈们都把他当自家小辈看待。

挺好的。

“恳请龙皇帝君查看。”

“龙焰你也会看，还需要来找我解读？”

“要是在归隐山庄，我就自己看了。只是连番受伤至今未愈……解读起来对我也是种伤害。”

“倒是忘了，你如今大不如前了。也罢，帮你一把。”

冰冷锐利的龙爪指尖戳了戳碎片，将剩下的碎片都挑成丝线拢在手中握住。叶欢道了声谢后捻着丝线绕在自己的手上，闭着眼睛靠了靠椅背。

黑火的温度异常冰冷，眼花缭乱的记忆碎片在他眼前掠过，片刻后镜面破碎的声音响起，碎片的记忆定格在周围，面前掩盖在无数碎片后的悬浮之门终于打开，邀请般的等叶欢进去。

“仙主对人偶术多加赞许，用在战场上也没什么问题。殷王，你不出去看看？”

“我不能出去，不过的确听到了不错的评价，恭喜。”

“真难得，你这闷不吭声的居然也会说好听的话了。”

花树下对话的两人正是殷王和他的主人，叶欢看了看四周，云雾缭绕间隐约露出的亭台楼阁颇为精致美丽，是殷王禁地的住处。

为什么黑火的碎片里带着这样的回忆？把自己带入其中又想让自己知道些什么？

“今日叶欢又来了？”

“……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不见得吧，你身上酒气不小，他还拉着你喝酒了？”

殷王的主人无语的看一眼拒绝回答的殷王，殷王懒洋洋地看他一眼，转身之际已经落在了花树最顶上，舒舒服服的躺下了。

“殷王，你不是挺讨厌那小子吗？别和他走得太近，太危险了。”

“危险？能有多危险？还能比我危险？”

“神兵之主不止掌着神兵，还管着战事。他虽然还小只是个代神位，但是现在的神兵之主已经内定他是继承人了。”

殷王的主人仰着头苦口婆心的劝他，叶欢疯起来战场上都有名的，别带坏了他这位安静沉稳又不爱惹事的神兽。

“他就是奔着你的血脉来的，你被多少人追着求结契，还不懂他的心思？”

“……我知道。”

花丛间垂下的玄色衣摆缠在了花枝上，翱翔九天的金龙被卡在枝杈间，如同衣服的主人一样无能为力。

“前几天还看他和凤凰有说有笑的，想来对你也没多少真心，只是看不惯我罢了。”

第21章 旧事4

满脸不悦的殷王主人被爬上镜面的裂痕分离了身影，花树上的殷王始终没有露面，连声音都没有的在繁花中碎了一地。

“你为什么要和他说最好不要去战场，是发现了什么吗？”

“没有，只是一种直觉吧。”

云雾间新的镜面打开，年少的叶欢头上缠着绷带赤着上身，身后给他包扎的仙子一边埋怨一边给他抹去血污，从一桌子的瓶瓶罐罐里挑选着伤药，板着脸用一边的泉水化开。

然后糊在他后背上，任由受伤的少年疼得咧嘴，虚弱的拜托她轻一些。

“凤凰你轻点儿……太疼了……”

“你还知道疼啊你，战场上不是拼杀的很狠吗？你们神兵之主怎么回事，不要命啊？”

“也没有那么狠……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你还没回答我，干嘛突然跑去跟殷王说别去战场。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事他主人对你意见很大。”

“啊？他怎么知道的，我和殷王说这事的时候他不在啊？”

“他们是主从契约，他主人想知道的话，只要问了殷王就不能隐瞒，甚至说谎都不行，这你都不知道？”

“我哪知道，我又没和谁定过主从契约。”

“？你不是要娶他么。”

“别闹啊我连他原型和背景都不知道，娶什么娶，我可没那个福气。”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看上他什么了？是，他能力的确够强性子也够稳重，可长得只能说一般，而且他主人现在是仙主那挂了名要维护的人选，你招惹他干嘛。”

“你个看脸的当然不会明白，容貌重要吗？想要的话我自己可以幻化比你道侣还好看的样子，你信不信。”

年少的叶欢倒抽口冷气，嘟囔句女人心真难懂，然后态度良好的解释了下原因。

“对我来说脸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眼缘，眼缘你懂不……就你看你道侣一眼相中的那种感觉。”

“所以你还是想娶他，这门亲事不般配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听到没！”

“亲事个毛啊你想嫁人想疯了吧你，冷静点成吗？”

叶欢被绷带勒得胸口疼，他反手胡乱揉了揉仙子的头顶，在她嚷嚷着发型乱了的时候笑出了声。

“只是有种预感而已，不过说是说过了，他听不听的……我也没办法干预。倒是你，这次不去了？”

“不去了，他说这次战争结束后，就可以回来陪我啦。仙主那边也说用不着我，我就打算蹲家里等他回来了。”

仙子给他又糊了一层药，动作轻柔了许多，还给他吹了吹伤口，金色的眸子盯着那交错的伤口，露出了心疼的神情。

“知道你天生剑骨，就得从战场上磨砺出来，但是也不用这么拼……虽说神体受伤也会自愈，可疼也是真的疼啊。”

“没事儿，习惯就好了，等这次战事结束后，我也可以歇一歇了。”

“叶欢，如果你的预感是真的，殷王会怎样。”

仙子给他伤口上糊着的药扇扇风，瞧着差不多都干了，剥下来重新再敷一层。

“难不成他能从了你？说起来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挺神秘的。”

“你觉得他那个主人能放人？现在他看到我都翻白眼呢。算了，已经说清楚了，这种事强求不来的。我去和殷王说这个，也只是尽份心意而已。”

“希望你的好心能给他带来好运吧，他那个主人讨厌得很，昨天还和仙主说你杀得太狠，要仙主防着你点儿。你别大意，回头再被他算计了。”

“好，我会小心的。”

一直站在阴影里的殷王没有露面，他垂眸看了看手里的药包，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后转身离开了。

……原来当时他在？

完全没感知到殷王气息的叶欢愣了一下，看着再度碎裂的镜面，抬手拂开后，瞄一眼腕上垂下的、丝缕繁多的黑红长线。

“……我劝过你，不要去。”

面前的云雾匀开，年少的叶欢看着那一缕残魂，叹息着闭了闭眼睛。

他穿着玄色的短装，外罩的长衣已经破败不堪，脸上还蹭着血迹，一副刚从战场赶来的模样。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血迹，拿外罩的长衣擦了擦，才伸手将那好不容易搜出来的残魂掬起。

“……已经没有生机了吗，没关系，还有机会。”

叶欢看着那即将熄灭的魂光，扯下了耳侧翠芒微亮的玉坠，小心地放在魂光之中，看了看天空。

“殷王，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金色剑阵展开，翠色的光芒融入残魂之中化为细丝舒展开来，叶欢摸了摸眉心，指尖捻出一点光团。

指尖上小小一点的光团充斥着干净柔和的浅金，叶欢眸子已然金辉缭绕，唇角落下艳红的痕迹。

他看着光团片刻，伸手将它点在残魂前，看着它化为护盾将残魂整个包裹进去后，垂眸看向脚下剑阵中央打开的黝黑口子。

里面传来了冥府的阴冷气息，无数的血色花朵无风自动，隐约间他听到了鬼哭的声音。

他再次看了看已经变色的天，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残魂放了进去。

云雾渐渐变淡，最后景象定格在逐渐关闭的口子里，金色的剑芒散开，空中浓紫急聚，灼目的雷光炸响后直坠叶欢头顶。

彻底关闭入口后黑暗重临，面前的云雾彻底散开。叶欢沉默许久，深深地叹口气。

重温噩梦总会不舒服，哪怕是他，也一样。

“云，你这是什么意思。”

龙焰不是谁都可以用的，龙庭的龙可以，被赋予权限的龙子徒弟也可以。他记得那位岁数不大却心底柔软的孩子，第一次见到自己时就敢大着胆子过来亲近。

他看守空心树和禁地至今，都没有犯过什么错，明明是爱玩爱闹的性子，却只能深居简出的守在那里。叶欢虽然和他不太熟，但是对他感觉还行。

他曾经邀请过叶欢重游故地，只可惜叶欢觉得没什么必要，直接拒绝了。

如今出手援助，甚至敢背着他师尊搞小动作，透露情报给他，是想做什么。

“这些是你师尊的记忆吧，给我看是想做什么。”

“请您原谅。我无法下界，只能用这种方式联络您了，叶欢大人。”

云雾勾画出青年挺拔的身姿，云从中走出，单膝点地行礼。

“还请您息怒，师尊救命之恩未能还清，如今援护杨子树也是逼不得已……还请您再等等。”

“等什么？”

“这一次，他一定会选择您的。”

叶欢抬抬手示意他起来说话，云起身后规规矩矩的站在那，对他爽朗一笑。

“用不了多久，杨子树寿数已尽，师尊就自由了。”

“然后呢？”

“然后？”

云愣了一下，挠了挠短发思考着回答，叶欢则愣了一下，扭头看向他的身后。

那里只有云雾，白茫茫的一片，正在缓慢的流动。

“然后就，您二位重归旧好？”

“……啊？”

“我、这些记忆是空心树保存的，我想着您可能对师尊有些误会或者什么的……我就拿来了。”

“……你是故意让我看那个傀儡的脸，也是故意让我听到你师尊和杨子树的矛盾的。”

叶欢看着面前腼腆一笑默认了这事的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脑壳。

“你看过这些记忆吗？”

“没有啊，这不是我该看的东西。哦刚才我也屏蔽了画面，等全都播放完了才出来的，您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那难怪了。

叶欢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都有些不忍心说出真相破坏他的纯真了。

“不管是误会还是过往，这些事已经过去了。我不可能选你师尊做契约神兽的，很感谢你的心意。”

叶欢无视了傻在原地的云，抬手制止了他的追问，掌中金印上属于符思的山神印已经亮起。叶欢再次看向云身后的位置，无奈的笑了笑。

“行吧，你不愿意露面就不露面。只是自己在天宫仙府行走，注意安全，别听闲话。”

那片空茫的白雾没有变化，依旧缓慢的流动着。云看了看叶欢又看了看那里，下意识的看向刚才重现记忆的破碎之处。

那里有一双血色的竖瞳，是属于龙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