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一世安
作者:缚瑾 | 分类:都市 | 字数:52.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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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烽火戏凤城_第八十一章 能死在你怀里,是我这辈子最幸的事
我跑到仓库外面,浓烟滚滚中到处都是细碎的粉末和烧焦的房屋,我不停的咳嗽,眼前愈发的朦胧,忽然,我听到姚庚荣一声撕心裂肺的“女儿!”
年近七十的他竟然还能不顾众人的阻拦跑过来,虽然打打杀杀一辈子体魄强健,可到底也上了年纪,他的步履有些蹒跚,加上过于悲痛,许久才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他弯腰喘息着,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阿坤已经倒在了地上,浑身都被大火烧黑了,他的脸血肉模糊,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大腿还烧着火苗,凄惨无比,而权晟风坐在不远处的矮坡上,他的怀里是姚温和,她手上的湿毛巾早已经变黑,还沾着血迹,身上的衣服有些撕裂,皮肉沾着血浆,却比阿坤要轻了许多,姚庚荣的人要冲过去,权晟风双眼通红,他抬起手朝空中鸣了一枪,“都别过来!”
那些人的步子戛然而止,沈斌朝四下看了看,语气中有几分震惊和叹息,“看来姚小姐是特意来救风哥的,她手上是冰毛巾,在大火中人会缺氧窒息,她准备了一条,给了风哥用,她是从一侧的公路跑来的,所以我们没从大门看到她,看他们现在的位置以及阿坤的脖颈处的刀伤,应该是姚小姐拿刀刺伤了他,将风哥解救出来,然后推着风哥往大门口跑,她替风哥挡了后面喷过来的火势。”
我听完沈斌的话,去看姚温和的后背,果然,权晟风搂着她的一只手臂都是鲜血,而那鲜血并非来自他,而是姚温和背上,仔细看,她背上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撕裂的伤口都是黑炭般,她睁着眼睛,看着权晟风,忽然绽放了一抹浅笑,“我本来也不打算活了,只是想,死得有点价值,这下,我死得也瞑目了——”
权晟风眼睛通红,他死死抓着姚温和的手,她闷闷的咳了一声,“我今天回家,想找我父亲问清楚,到底为什么,拿高楚寒当了牺牲品,又为什么,非要和你斗得你死我活,放下那些东西,好好的过日子就不行么,结果回到姚公馆,我听到许怜九在打电话,她说你被我父亲困在了西凉码头,随时都会丧命,我赶不上准备什么,就匆忙赶过来了,其实我想,让我父亲放弃,却没想到,已经来不及了。”
她大口大口的吸着气,我听到姚庚荣近乎发疯般的痛呼着,“救我女儿!打120救她!”
许怜九站在一侧,她大抵和姚温和并没有过节,她的脸上也有丝悲痛,许是同样惋惜这个年轻的姑娘,“姚先生,公路被我派来的汽车封锁了,警车都进不来,等120到了,姚小姐也救不了,何况,她伤势这么重。”
姚庚荣忽然转身,他恶狠狠的掐住了许怜九的脖子,许怜九看着她,有些悲壮的目光让姚庚荣更加愤怒,“都是你,我和温和有今日天人永隔,都是你!”
沈斌在这个时候掏出一把手枪,他刚要朝愤怒的姚庚荣开枪,姚温和却忽然喊了一声,有些压抑发闷的嗓音伴随着一口献血喷出来,姚庚荣听到声音猛地松开手,他转身,走了几步,却几乎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女儿……”
“父亲,别固执了,不怨她,谁都不怨,只怪你自己,为什么他们都要背叛你,连高楚寒都要,为什么……”
姚庚荣的眉头蹙在一起,狰狞的面庞愈发痛苦和不甘,“我不知道,他们都该死!”
“父亲,最该死的,是我和你,高楚寒有什么错,他被你牵进了深渊,又被我亲手杀死,我该为他偿命。还有那些无辜的人,有什么错,我这辈子,都在任性,现在,我觉得很好,我替你赎罪了,我自生下来,就夺了母亲的命,我从没见过她,只是在照片中见到,现在,我终于能去见她了,还有楚寒哥……”
姚温和笑得愈发美丽,她的目光有些迷离,似乎真的看到了母亲和高楚寒,权晟风支撑着身子将她抱起来,“我送你去医院,走不了公路,我可以跑,跑着走小路。”
他想要站起身,姚温和却死死的往下沉,他刚才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逃生,根本抵抗不住去意已决的姚温和,他再次跪坐下来,绝望的看着她,“为什么。”
“为什么,这话我也问过自己啊,为什么世间男人千千万,姚温和却唯独爱上了权晟风,明知和父亲是敌对,明知你也同他一样不是好人,跟着你也有不了安稳的人生,可我还是一头栽了进去,到现在,也拔不出来这颗心。”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权晟风用力摇着她,“别睡,你撑着。”
他抬起头,看向这边,他的目光根本没有停留在我身上,而是看向沈斌,“去啊!叫救护车,把封锁的车都开走!”
许怜九刚才被姚庚荣险些掐死,她一直捂着脖子,这才能说出话来。
“风哥,来不及了,公路我锁了好几百米,就是找警察调动车辆,最起码也要半个小时,她现在的情况根本扛不住。”
权晟风痛苦的闭上眼睛,他的身子绷得很紧,圈住姚温和的手臂更加用了用力。
“晟风,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在利用我,为什么那个雨夜,我怎么说你都不动容,唯独我说了自己是姚庚荣的女儿你就让我上车了,我清楚,你是在利用我接近我父亲,可我不在乎,总好过你不理我,不看我一眼,对我而言,能被你利用,也挺好的,证明我于你还有点价值,你就不会彻底离开,我无数次想要放弃,都在最后关头挺了过来,我告诉自己,失去了你,错过了你,再也等不到这样让我奋不顾身的男人了,人一辈子有多少个五年的青春,晟风,现在我也没有后悔,我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你。”
权晟风死死攥着拳头,他哭了,落了一滴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第一次见他哭,是我昏迷三个月醒来的那个晚上,他要离开我,而我又失去了一个他的孩子,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他也没有扛住,哭了;第二次,就是这一次吧,一个为了她活活被弹药炸裂的女人,就躺在他怀里,弥留之际亲口告诉他,她到底爱他到何种地步,何止是他,我都在动容,相比姚温和,甚至相比谈秀雯,我为他做的,太少了。
不知道权晟风那一滴眼泪,是否是幡然悔悟,觉得我不值得,我想到这些,心里蓦然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疼得钻心蚀骨,我皱着眉头,倒在沈斌怀里,他将我接住,“白小姐,怎么了。”
“你有没有过心疼的感觉。”
沈斌蹙眉摇头,“不懂。”
我笑了笑,为白唯贤心疼了这么多回,为我自己也心疼了这么多年,可从没有哪一次这么强烈,几乎让我疼晕过去,我害怕,害怕权晟风真的悔悟了,悔悟他爱的是个不值得的女人,而失去错过的,却是再也回不来的。
姚温和已经在弥留之际了,她的声音愈发得轻细微小,再加上那么多人拿着一侧井盖打上来的污水在浇灭大火,就更听不清楚了,我拖着沈斌往前走了走,站在距离他们稍近的位置,姚温和一边咳着一边抖着身子。
“求你,不要害我父亲,我知道,以你的能力,你早晚是凤城的霸主,但我求你,看在我为你死的份儿上,留他一条命,他纵然千般错,也是我父亲,宠我二十四年的亲人。”
姚庚荣在我身后听到她这样说,更加落魄而痛心的喊了一声“女儿”,他倒在地上,手下过来将他搀起,白发人送黑发人,使他那张无数次露出丑恶面目的脸,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晟风,从没对你说过,你对我,就像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握紧了心就很烫,松开了又冷,我知道,你本来就是我得不到的人,从五年前最初的那一面,到五年后的今天,根本就不可能,其实我还是很想知道,如果我这次能活着,你会不会娶我,还是依然喜欢鸢鸢,只是倾尽你所有能给我的东西,来补偿我……不过都不重要了,我已经没有机会知道了——”
“温和!”
权晟风近乎痛呼的一声,姚温和的嘴角溢出更多的鲜血,还有她的眼泪,都顺着眼角挤出来,她颤着身子抖了两下,“真、真好,我终于听到你喊我的名字了……你一直喊我姚小姐,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喊我名字会什么声音……温和,我的名字,你叫出来真好听。”
她笑着扬起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仅仅一秒钟,就跌了下去,砸在权晟风搂着她的怀里,她的眼睛还微微睁着,红艳的唇角那一抹生命最终的浅笑,似是一朵盛开的魅花,就这么结束了。
浓烟被一阵风驱逐,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的身影愈发的清晰,我看着觉得心痛,不只是心痛姚温和就这么去了,更心痛在权晟风出事的时候,不是我陪着他,我宁愿我死的女人是我,也不愿是别人,我知道,这辈子,姚温和都会横在我和他之间,怎么都抹不掉了。
权晟风就愣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身后的大火有的被扑灭,有的还在烧着,却愈来愈轻的火势,姚庚荣放声痛哭,那沙哑苍老的声音让人听了都动容,不管他曾经多么阴险大恶,到底都是一个父亲,这痛失爱女的滋味,任谁也理解不了,可姚温和说的多,他该死却没死,就一定会有人替他还债,负债子偿,天经地义,世上的大奸大恶,从来都会跌落在法网恢恢里,有时被命数了断,有时被自己葬送。
姚庚荣哭了许久,他忽然冲冲撞撞的爬过去,要从权晟风怀里将姚温和撕扯过来,权晟风忽然一圈打在他身上,他又猝不及防的朝后倒了下去,权晟风仍旧没有松开姚温和,他冷笑着,眼睛猩红。
“你有什么资格碰她?你生了她,养了她,最后也亲手葬送了她!姚庚荣,这炸弹是你吩咐人埋的,如果没有你这么狠心想要了结别人,你的女儿不会枉死。”
“权晟风,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已经死了,你还不悔改,你到底害了多少人命,最后连你自己的女儿都搭进去了,她说替你赎罪,姚庚荣,不要借着为她报仇的借口,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姚庚荣忽然爆发出一阵冷笑,“权晟风,你就是个好人么,你手上有什么债,我同样清楚,都是一样的人,你将我算计进去,我同样不会放过你,我女儿不能白死,不管因为什么,她是替你死的!”
权晟风低眸看着姚温和,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将她还没有完全闭上的眼睛阖上,又拭去了她唇角的血渍,那一幕要多温柔有多温柔,我看在眼里,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她说让我放过你,姚庚荣,我来不及答应,但我会做到,只要你别再逼我,你已经输了,在凤城,白道和黑道,都是我的。”
权晟风抱着姚温和站起身,他许是缓过来了,并没有那么吃力,很轻松稳当的便站了起来,姚温和的一头卷发都垂下来,偶尔一阵轻微的风拂过,将她沾满了鲜血有些撕裂的长裙吹得格外飘扬动人,姚庚荣一手扶地撑着自己的身子,眼睛死死注视着权晟风,他抱着姚温和,从那边走过来,经过我的时候,他没有看我一眼,我张了张嘴很想喊他,他却目光空洞的盯着前方,于是我的话都咽了回去,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他走到外面,警车的鸣笛声响彻天空,一大帮警察从车上跳下来,远处的公路,也开始被疏通走车了,为首的警察走过来,拦住了权晟风的去路,“权总,抱歉,这是姚温和小姐么,尸体您不能动,保留现场。”
权晟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的手下会跟你交涉,今天我是受害者,炸弹是姚庚荣手下埋下的,不过他已经死了。”
警察蹙了蹙眉,“高楚寒的死,我们知道,正在查,不过权总——”
“我说了,我手下和你们交涉,至于姚温和的尸体,恕我不能留下,我不会让她死都死了,还被你们拿相机拍来拍去。”
权晟风说完抱着姚温和走了,警察许是碍着他的势力,也没有说什么,沈斌松开我,走过去,和那个警察不知道交涉什么,许怜九走过来,看了我一眼,“白小姐,风哥走了,这个东西你交给他吧。”
她将一个布包递给我,“很重要的东西。”
“那你呢。”
她转身要走,我拉住她。
“我去找玉玉,我们还有别的任务。”
她说完朝我笑了一下,她走路很快,步子轻盈极了,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里,姚庚荣呆呆的跪坐在那里,他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很多,他的手下跟他说话他似是没听见一般,最终那些人将他扶着上了车,四个警察跟过去,我隐约听到了一声“到姚公馆问话。”
我扭头去看仓库,早已被焚尽成一片废墟,我又站立了许久,权晟风不见了,他最后没有跟我说话,也没有看我,他的心完全被死去的姚温和大乱了,我不知道他抱着她去了哪儿,两拨人都走了很多,留下了几个警察封锁现场,公路被围的水泄不通,都在朝这边看着,似乎没人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大爆炸死了一男一女,伤着无数。
我望着地上那摊血迹,都觉得有些窒息,死就在一念之间,它并非总是找到你,有时候,人所做的那些事,都是在拼命找它。
权晟风的手下过来扶着我离开了现场,他将车门打开,我沉默良久,“权晟风去哪里了。”
他想了一下,“抱着姚小姐离开了。”
“问到我了么。”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
我点点头,仰起脸望着天苦笑一声,“你要送我去哪儿。”
“权府。”
我哦了一声,“不必,他也许安置好了姚温和就回去,我猜他现在心里特别乱,他不会想看见别的女人,我出去转转。”
男人很为难,“白小姐,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姚先生那边恐怕安生不了,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权总那边我们不好交代。”
我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几个男人,他们都眼巴巴的望着我,有几分无奈,我笑了笑,“姚庚荣对付警察就要对付几天了,虽然权晟风没有说是他,而把这一切推到了高楚寒身上,可是高楚寒是姚庚荣的人,他一样脱不了干系,怎么也得几天才能过去,我是安全的,你们放心吧。”
“那——我派几个人跟着白小姐。”
我不能再拒绝,我知道他们也不会任由我自己一个人离开,我只好点了点头,直接从一侧的小路穿出去,我恍惚中看到了一侧长街外面的目的,大片的空旷在黄昏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愈发的幽暗,我的腿脚不受控制的走过去,我见到了权晟风,他站在台阶上面,仍旧抱着姚温和,他身上的风衣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遮挡有些破碎的衣服,旁边站着两个人,似乎是墓地的工作人员,他们在点头说着什么,然后我就听到权晟风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响起来,对他们其中一个人说,“要最好的墓地,直接安葬,不火化。至于墓碑上的文字,就刻下‘亡妻姚温和之墓’落款写权晟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