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十二迟疑片刻，略带心疼地道：“你的家，很早就没了。”

李玉染轻轻点头：“我知道，除了我，家人也都死了。

你们查到的我的哥哥和舅舅，是打着李家的幌子，我早就没有家人了。”

“那你要回的家是哪里？”

李玉染望向深空，雪花小粒变成了鹅毛，每一片都漂亮的独一无二，她伸手接住一片。

看那鹅毛被她掌心的炽热融成冰水：“我不知道，所以才要去找。”

若非凌十二确定李玉染冰雪聪明，她都要怀疑这姑娘是不是在说什么傻话。

但很快，她就感同深身地道：“我的家也没了，被鞑子毁了，我的家人都死在鞑子的弯刀之下。

之前很多年，我也在找家，特别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别人都有家可回，有乡可恋。

唯有我，陪我的只有刀和酒，抬头是天，低头是地，天地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后来，我熟悉了军营，就把军营当家了。”

李玉染默默牵起她的手，她的手指很粗糙，掌心是厚厚的茧子。

凌十二仰头喝了口烈酒后道：“你逃离凌王府，是因为那里不像家吗？”

李玉染苦笑道：“你觉得哪里能像家吗？”

凌十二点点头：“也是，王府的规矩比鞑子的刀还多，伤人的法子比战场上的死法都多。

对了，我看到囚禁你的院墙，还有你挖的狗洞。

我要是你，我也会逃！

那地方，活人呆不下去。在里面呆久了，都变成了木头。”

李玉染闷闷地道：“那不是狗洞。”

凌十二失笑：“哈哈，除了你，别人也钻不出去！”

两人看着雪花，又沉默下来，半晌凌十二又低声问：

“那，王爷呢？你对王爷，就没半点依恋？”

李玉染眼神清明，缓缓摇头：

“连自由都没有，谈何依恋？我是人，不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在宫里，我是罪奴。在王府，除了你，没有人把我当人看。

老太太眼里，我就是个冲喜挡灾的玩意儿。

在王爷眼里，也不逞多让，我就是个暖床的解语花……”

凌十二闷笑：“他们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肯定会赞你一声，演的真像！”

李玉染失笑：“演戏也很不容易的！”

特别是演迷恋凌牧萧，现在想想李玉染都一阵恶寒，诚然凌牧萧很英俊……

下半夜换人轮值，雪下的更大，两人依偎在山洞一角，拿披风御寒。

凌十二把李玉染的头枕到自己膝盖上，小口喝着不多的烈酒。

低头看着李玉染，心中默默想着，我一定要让你如愿，让你身得自由，让你有家可回。

天亮的时候，大家发现，外面山谷都被白雪填满，大雪封山，鞑子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了。

凌十二当机立断，杀一匹马做食物，重伤员在山洞休息，轻伤员外出侦查出路。

李玉染则准备爬到最高的山峰，看一眼地势，好确定他们被封在哪里。

凌十二与她一起，两人在风雪中艰难地攀爬。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凌牧萧正带着兵马赶往朔州。并且，很快就要路过这个山谷。

一只海冬青从山巅之上飞过，落到了鞑子将领的营帐外，一个汉人模样但是鞑子打扮的青年，取出海冬青脚上的密信。

忙去通报将领：“将军，大喜，凌牧萧正前往朔州，带的兵马不多，若在燕回山设伏，定可将其杀死！“

那将军顿时大喜，只觉这凌牧萧脑了有问题，一方主帅，竟然孤军出城。

他忙点兵，准备亲自去杀了凌牧萧。若非此人来到太原，此时他们已经挥师南下，怎么会在这里挨冻！

那青年悄悄来到自己的营帐，取纸笔写道：“禀公主……”

当李玉染和凌十二爬到高峰，看清山势地形，终于确定他们被困之地——正是燕回山。

可是依旧没找到出山的路，当那匹马的马肉被吃干净，凌十二正准备杀第二匹马的时候。

李玉染突然发现，远处的山峰上的积雪被震的坠落，以前她听不出马蹄震动的声音，但跟洪阳学了这么久，还是学到一些经验的。

她忙拉凌十二：“有大军过境。”

两人再次爬到山顶，往北边一看，一支鞑子大军足有数千人，正路过燕回山，往代州方向而去。

离他们被困的山谷口，只有一个时辰的距离。

李玉染惊讶道：“就为抓咱们，他们派出这么多兵力吗？”

凌十二摇头道：“咱们可没那么重要，就算知道你是王爷的爱妾，抓你也没用。

在战场上，别说是妾，就是正妃被抓，也不会影响王爷的决策。”

这一点李玉染非常认同，若凌牧萧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怕她死在鞑子手上，他也不会皱一下眉。

若她被鞑子抓着要挟他，只怕他会先鞑子一箭把她射死。

凌十二只是一个副将，李玉染的身份除了周承泽，再无人知晓。鞑子不可能为了这么一支斥候小队，派出这么多兵马。

第189章 ,/.

李玉染肯定地道：“那就是鞑子是要打代州！”

凌十二点头，怨道：“都怪辰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王爷要打朔州的时候来。

若不是他耽误了几天，现在大军已经夺回朔州，这场大雪也不会影响斥候行动。”

凌十二是真着急，她恨不得插翅飞出去，传回情报是她的本职工作。

现在看到鞑子大军过境，而她却被困山谷，无法将这个消息送回代州。

就在这时，让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因为这支鞑子大军竟然没再前进，而是在山外扎营埋伏。

两人相视一望，不可能是埋伏他们，这么多人，一人挖一铲子雪，也能把山谷的路挖通，来把他们灭了。

那就是他们知道有军队要过燕回山，所以率先在此埋伏！

凌十二看向南山峰，对李玉染道：“你先回去，我要爬到南山峰，看看是哪路兵马要过境。”

李玉染自然不同意，爬到南山峰要先下到山脚，穿过密林狭谷，再爬到山上。

凌十二熟悉山林，熟悉的是春、夏时的山林，大雪覆盖的陌生山林，她这样乱来会死的！

李玉染拉她道：“我不拦你，但你先等等，我做一样工具出来助你。”

凌十二心急如焚，可李玉染说：“反正你坚持要去，我一定会跟你一起去。不如你等我半天，我把工具做出来，咱们再一起行动。 ”

凌十二只得道：“好！你要做什么？我帮你取材。”

李玉染要做滑雪板，这样的山谷，用滑雪板翻山越岭更快。

没有合适的工具，她做了两对非常粗糙的滑板，其实用雪橇更好，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拦雪橇的狗。

她问凌十二能不能再等两天，他们去山林里抓一只鹿，或一只狼来拉雪橇。

凌十二哪里肯等！在李玉染的示范下套上滑板，摔了几跌之后，她很快学会怎么滑。

跟其他人说了一声，两人各带一块熟马肉，开始往南山峰滑去。

当夜没有再下雪，甚至出了月亮，皎洁的月光下，两人一前一后，像两个山中精灵，在山谷中滑翔、飞跃。

天快亮的时候，两人来到南山峰，趴在一处山石后面，看着远处的山路。

没让两人等多久，当凉王旗出现的时候，凌十二惊讶的倒吸一口凉气。

“王爷！是王爷来了。”

李玉染默默地看着旗帜和马匹，算一算凌牧萧带的骑兵，竟然只有两千多人，就算后面有步兵，这骑兵也太少了！

凌十二看着崇山峻岭，问李玉染：“用这东西，能从山里滑出去吗？”

李玉染死死拉住她：“不行的！你会摔死，不，摔死也出不去！”

凌十二大急：“我一定要将前方有伏兵的消息告诉王爷。”

李玉染仔细想着两人一路来的山势，忙道：“从咱们进来的山口，从那个悬崖滑下去，能出去！”

可那外面还有等着抓他们的鞑子小队，但凌十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不能看着凌王进入包围圈。

“走！回去！”

两人比来时跑的更快，几乎是争分夺秒，晚一步凌牧萧就有可能进入鞑子的埋伏。

不想让凌牧萧死，这一点李玉染和凌十二是一样的。

她见识过梧镇百姓的惨状，一想到鞑子南下，整个中原大地都会变成梧镇。

她就像看到历史课文中汉人遭受的一切一样，华夏文明被洗血，无辜百姓被屠杀。

她熟悉的每一寸山河，皆染上鲜血……

她救的不是凌牧萧，而是在挽救一段历史书上的悲剧。所以，凌牧萧绝不能死！

待两人跑回山谷的时候，远处山峰上的积雪再一次滑落，两军即将相碰，马蹄声连山岚都在震动。

就这般危机关头，凌十二还不想让李玉染出去：

“李逍，如果你和我一起冲出去，你一直以来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你走吧！不管这里发生什么事，都跟你没关系！”

李玉染定定地看着她：“凌牧萧的死活跟我没关系，但凌姐姐你的生死就跟我有关系！

我不能看着你死，而自己心安理得地逃走。

凌姐姐，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女子，待有朝一日，你我皆得自由，我们一起，建一个新家园好不好？”

凌十二先是怒，后是笑，最后眼眶红了：

“你怎么这么傻啊！怪不得你一路从凌王府逃到太原，都没逃掉。

因为你太傻了！

洪阳你在乎，蓝松你在乎，现在连我你也在乎，如此下去，你永远都走不掉了！”

李玉染跟她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只要确定你平安无事，我就彻底消失！”

凌十二拗不过她，只得道：“好，咱们一起从山谷冲出去，我负责杀鞑子，你负责给王爷送消息。”

不知为何，这般生死攸关之际，凌十二脑海中突然冒出玄月大师的话，有此女在，可保凌王诸事顺利。

老太太相信了这话，所以哪怕玉姨娘名声有损，她也要将玉姨娘留在兰芷院。

之前凌十二是不信的，和尚骗香火钱的胡乱说的。

但此刻，她突然觉得也许这话并不是玄月胡说的，李逍也许真的是王爷的福星。

这时李玉染道：“不如我杀鞑子，你送消息，我怕他不信我。”

凌十二取了两把长刀，递她一把：“好！”

她让其他将士守在山谷那里，只要路一通，立即就冲出去。而她和李玉染则爬到山崖之上。

从那里冲到外面的山道上，那举动把将士们都吓到了，从那么高的断崖上滑下去，不是找死吗！

但一听鞑子大军在外面设伏，而凌王即将进入包围圈，所人都叫道：

“让我去，我去给王爷送信！”

他们都愿意为凌王而死。

李玉染不得不说，凌牧萧不是一个好丈夫、好情人，但他确实是个好将军。

两人在断崖上面努力看清谷外，追杀他们的那支鞑子小队，正在不远处的树林子里喝酒。

凌王的军队还出现，凌十二对李玉染道：“一定要等王爷的兵马出现之后，咱们再冲！

否则我们被这支鞑子小队杀了，消息传不出去，就没意义了。”

李玉染突然问道：“如果没有滑板，而你发现了鞑子的埋伏，你会怎么做？”

凌十二看一眼断崖，坚定地道：“不光是我，我们所有人，会排着队这里跳下去，死也要把消息传给王爷！”

凌王对她，有知遇之恩，整个军营只有她一个女将，就是凌王力排已见，留下她的。

凌王还帮她报了灭门之仇，灭她家的那个鞑子首领。

凌王抓到之后，特地没有处死，而是让才十岁的她，拿刀将那个首领刺死。

所以凌十二愿意为凌牧萧战死！她的命，是凌牧萧给的。

当两人冻的长睫都结了厚厚一霜冰霜时，树林里的鞑子突然提刀站起来，灭火上马。

凌十二骤然道：“来了！王爷来了！”

与此同时，一支骑兵从代州方向而来，这支鞑子小队匆匆上马，一半人回头去报信，一半人准备伏击。

就在凌牧萧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时，凌十二猛地冲了出去：“李逍！冲！”

李玉染的速度比她更快，像一支射出的利剑，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冲向外面的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