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河边李玉染才知道，今天军医来告诉她再不洗澡就要长虫的话，不止对她一个人说的，几乎对所有伤号都说了一遍。

她沿河上游走了快一里路，还是能看到洗澡的士兵，更辣眼睛的是，有的还穿个裤衩泡在河里，有的直接光着在河滩上洗。

看到她还友好地挥手：“李逍也来洗澡啊!来，一起啊，我帮你搓背。”

“呵呵，谢谢你的好意，但不用了！”

李逍拿衣裳挡着脸，匆匆往上游跑。我才不想用你们用过的洗澡水呢！

看来今晚不指望睡觉了，这个澡洗的，来回要跑几里路。

就在她转个河湾之时，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一片水汽氲氲之地，伸手一探，所流之水果然带着微微的温意，风中隐隐有琉璜的味道。

如果是用冰冷的河水洗澡，李玉染只想随便擦两把，把脏衣裳洗了，身上没臭味就行了。

可这附近竟然有温泉，那是无论如何都要泡个澡啊！她能预想接下来的行程，估计一个月之内都别想洗澡。

而且天气渐凉，越往北越冷，很快北地都要下雪了，那时泡温泉将会变成无比奢侈的一件事。

所以李玉染当即决定，今晚高低也要泡个够再走。

她怕附近有人，特地吼了几声：“有没有兄弟在？我帮你擦背啊！”

细听半晌无人回应，看来只有她一个人跑这么远。这下放心了，她找到一个挡风的大石头，脱的只剩下裹胸的里衣，小心地滑进泉水中。

那个舒坦劲，一下子把她疲惫的肌肉和紧绷的神经都给放松下来。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上次洗澡好像上辈子的事一样。

摸摸打结的头发，自己都嫌弃自己。拿出白天摘的木槿叶子揉碎了搓发。

这个时代普通村妇都是拿木槿叶子或淘米水洗头，有钱人才舍得用鸡蛋护发，木槿叶子的去油功能还是挺好用的。

就在她披头散发像个鬼一样，在水汽缭绕的温泉池子里，突然听到一声马嘶声。

她的心弦骤然绷紧，对于这匹马的声音她十分耳熟，就是那个把她颠下背的踏雪！

那匹死马来这里，就意味着——凌牧萧来了！

她顾不得头只洗了一半，忙从水里爬出来，抱着衣裳要跑。抬头就看到凌牧萧同样抱着衣裳往这边走。

现在冲出去，两人只会迎面撞到，她刚刚洗过脸的！还没来得及伪装！

除非凌牧萧是个脸盲，或是眼瞎，否则定会认出她来！

她反应极快，立即往回跑，悄无声息地滑进泉水中，希望凌牧萧别发现她，赶紧洗完滚蛋。

偏偏这时那死马轻嘶一声，凌牧萧瞬间警戒：“谁在那里？”

我去，你是马还是狗啊！

李玉染在跑还是不跑之间犹豫了一息功夫，认清事实，她跑不了。

忙轻咳一声，哑着声音道：“回王爷，是属下。”

凌王听出了她的声音，放松警戒：“是李逍啊！”

李玉染以为他发现这里有人，会重新找个地方，结果回头一看，他竟然在脱衣裳！

李玉染忙顺着水流往上游去，她越发确定，凌王对部下极度宽容且和善，比面对凌王府众人要和善多了。

在凌王府他成天就跟个冰山一样，所到之处，如一阵冷风过境，丫环婆子面对他都是瑟瑟发抖。除了对老太太，他对谁都是一副冰冷冷的模样。

若让凌王府的人看到，他在军营对部下一个小兵都这般和善，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李逍，你不用离我那么远，本王正想问问你，你的伤势如何了？接下来急行军赶路，你的伤势可撑得住？”

李玉染心中默默骂了一句虚伪！听听，这像一个大将军对小兵的语气吗？不知道还以为咱俩有多熟呢？

用体恤下属来收揽人心，好得一个视将士如手足的名声吗？幸好你还没有儿子，否则百姓得夸你爱民如子了！

李玉染心中狂吐槽，你特娘的赶紧洗完滚蛋，谁想跟你闲聊了啊！

但嘴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多谢王爷关心，属下无碍。”

然后她就听到水声，凌牧萧竟然往她这里游，不是吧！你该不会也想让我帮你搓背吧？

李玉染忙喊道：“王爷止步，军医说我的头发长虫了，属下正在洗头除虫，为防传染给王爷，还请王爷移步去那边洗。”

凌牧萧的脚步果然停了下来，李玉染心中一喜，你要再往前走，我就说我要放屁！

结果他就听到凌牧萧道：“你带除虫药了吗？本王这里有，接着。”

说话间他就掷过来一瓶药膏，李玉染忙伸手去接。凌王只看到一只纤细雪白的胳膊，这胳膊的肤色跟李逍脸的肤色差距还挺大。

而李玉染诧异的是，凌王竟然洗澡带着除虫药，也就是说他的头发也长虫了？

实在难以想像，在王府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洗个澡要用几道水，又是香露又是香膏的凌王。

在军营中竟然跟普通士兵一样，头发会长虫，只能半夜找地方洗澡。

第189章 ,/.

见她接过药膏后久久不语，凌王又问：“需要本王帮你吗？”

他知道李逍是贱民出身，意外进了军营，以后她不会用这种药膏。

李玉染：……

你竟然会帮小兵洗头？到底是你真的爱兵如手足，还是有别的隐性爱好？

我去，你这么大年纪不娶妻，纳个小妾床榻之上可劲折磨，你该不会是个双吧？

难道我以前演玉姨娘要做你白月光的替身，现在演李逍，又要做你朱砂痣的替身！

奥斯卡影后的演技也难当此大任啊！

李玉染愣了一下神，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演技不到位，普通小兵被凌王这么关照会怎么样？

“多，多谢王爷！属于只是感动王爷厚爱，一时情难自禁。王爷放心，这瓶药膏属下一定小心使用，绝不会浪费一星半点。”

凌牧萧失笑：“那到不必，用完了再问军医要就行了。李逍，你的功夫是在哪里学的？”

李玉染整个大无语，你到底是泡澡的还是闲聊的？

“回王爷，属下是跟师父学的，师父去世后，属下就跟着洪阳大哥跑镖。”

这是她早先跟洪阳商量好的，对于她的身世来历，就这么说。

凌牧萧突然来了兴致：“本王看你杀敌的那几招，虽招式偏阴诡，若改良一下，到能编到军体枪法中。

来，我们过几招。”

李玉染：……

现在说我想放屁晚吗？

她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哗啦啦洗了头，随便洗涮涮身子，便佯装诧异地道：“哎哟，我的伤口泡了水，有点开裂了。

对不起王爷，下次咱们再过招吧！属下先行告退了。”

两秒钟之后，李玉染反应过来，自己想到的借口有多糟糕！

都演了这么久体恤下属人设的凌王，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亲卫伤口开裂而不管不顾吗？

果然，一闻此言，凌王往李玉染身边走的速度更快了：“你先别动，让本王看看。”

李玉染急速往岸边走，偏偏她之前为了躲避凌牧萧，往温泉中心地带走的太远，这会不管是从哪个方向到岸上，都有一段距离。

她一边在水里艰难地跑着，一边把头发披撒到脸前，万一凌王真追到她面前，她就上演贞子出场。

就在她的手一把捞到岸边石头上的衣裳，同时摸到衣裳下面的匕首时。凌王的手搭到了她的肩膀：

“你好像很怕我？本王又不会吃人，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凌王的手只在她的肩膀上搭了一下，立即就像触电般缩回，触手的肌肤太过细腻，让他有瞬间失神，越发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

突然，在李逍那披散着缕缕长发在背上，湿淋淋的黑发间，他隐约看到点点殷红。

月光朦胧，温泉上烟雾蒙蒙，他不知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巧合。

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肩膀上，李玉染心一咯噔，竟然忘了这件事！

她肩膀上可是有凌牧萧亲手纹的海棠花！对于那朵海棠，只怕凌牧萧比对她的脸还要熟悉吧？

电光火石之间，李玉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除了杀了他，她想不到别的脱身方法。

“你……的背上……”

凌牧萧说出的每一个字之间，仿佛停顿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李玉染的心狂跳不止，杀？不杀？

她已经握住刀柄，凭她的杀招，只要回手一刀，在这样行动不变的温泉池子里，凌牧萧绝对躲不过！

杀了他之后呢？鞑子怎么办？北方失去的州城怎么办？

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你该想想被他发现真实身份，被抓回去该怎么办？

你可是杀了他亲二叔，再落到他手上，死都是奢侈！

一滴滴汗珠沿着李玉染的鬓角流下，她全身紧绷，周围的一切化为虚无，唯有她手上的刀，和背后的人，是真实的。

凌牧萧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发，只要他轻轻一掀，就发会现，那肩膀上是他亲手纹的海棠。

同时，李玉染的刀会刺进他的脖子……

千均一发之际，突然一个人影跳到两人前面的石头上：“王爷！”

池中两人的手都停顿了一下，李玉染仿佛被人操纵的精神回到本体，她一把松了手中的刀，她不能杀凌牧萧，最起码现在不行！

她猛地扯过衣裳，就在水里披上。

而凌牧萧同样猛地一惊收回了手，因为来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凌十二，你为何在此？”

听到这个名字，李玉染再次浑身一僵，她没有撩起头发，但她感觉到凌十二的目光，炽热地落在她的脸上。

凌十二可不是凌牧萧，她对玉姨娘太熟悉，别说伪装成男子，就算她烧成灰，凌十二也会认出来！

她穿衣裳的动作慢了下来，她不敢动，凌十二怎么会在这里？凌十二会不会当场指认她？

然后她就听到凌十二拱手道：“属下奉命追查玉姨娘一案，追踪潜逃凶手婢女珊瑚至洛阳，突然听闻王爷带军至太原。

属下一时断了珊瑚的线索，心忧王爷，便快马加鞭赶来。

婢女珊瑚的踪迹全失，属下办事不利，还请王爷责罚！”

李玉染愣在当场，凌十二没有认出她来吗？是天太黑的原因吗？

就在这时，她发现拱手低头的凌十二，目光与她相对，然后朝她使了一个十分不易察觉的眼色。

她瞬间心领神会，匆匆穿上衣裳道：“王爷议事，属下告退。”

凌牧萧微微皱着眉，看着她慌张跑远，路过踏雪的时候，踏雪还朝她叫了几声。

玉姨娘，这个名字好遥远啊！自从来到太原，战事连连，他就没有想起过这个名字。

那个美丽温柔的女子，葬身火海，香消玉陨……

几乎是一瞬间，凌牧萧茅塞顿开一般，想到李逍身上熟悉的感觉来自何处。

是了，她很像玉姨娘！

虽然有点扯，可她的长相和身材，都有几分像玉姨娘。

两人仿佛像是龙凤胎兄妹，温柔娴静给了妹妹，潇洒快意给了哥哥。

凌牧萧觉得定是今晚的温泉泡的他头晕，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死在王府的玉姨娘，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兵李逍，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啊！

他试探地问凌十二：“刚才那个小兵，你觉得她长的像不像玉姨娘？”

凌十二用‘你在胡说八道’的眼神看一眼凌牧萧，但她很快就垂眸，以下属安慰上峰的语气道：

“王爷是太过思念玉姨娘吗？还是这泡太久温泉头晕？

刚刚那个小兵只是个普通少年，跟容貌绝世的玉姨娘，没有半点相像！

真说像，应该是身高像吧？这少年年纪还小，以后会长高的。”

凌牧萧缓缓从水里起身，自嘲一笑，他对玉姨娘并没有那么深的爱意，真说爱，也只是爱她床上的妖娆。

这样一个美人死了，总归让人有点不舍。

再则就是，她是和二叔一起死的，想到这一点，凌牧萧就觉得心里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也抵消了那点不舍。

他摇摇头，不再多思此事，战事当前，别说死了的美人，就是活着的美人在前，他也不能分心。

逐对凌十二道：“你且归队，玉姨娘一案，日后再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