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殇的墓
作者:火凤骄凰 | 分类:军事 | 字数:34.4万
本书由零点看书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三十七章 密约
这天晚上,秀英姑躺在床上,又在偷偷地哭。
时候己入八月,鹅眉月挂在天空,窗外的夜虫叫得欢畅,特别是藏在窗户西边那棚竹丛里的竹蟋,比蝉儿还唱得响亮,好象就停在她的窗口柱上呜叫一样,虽然关着窗门,但那竹蟋的声音,还是从窗门缝隙顽强地飞进来,响在她的耳畔。
她不记得她哭了多少次了。
她盼永柏来带她走,但她又不想永柏不顾一切地带她走,她希望永柏能得到证明纸,能在外面立身,这才来带她走,但她又知道那是多么艰难的事,她就这样日夜地纠结着、徬徨着。
田里的禾已然大生,有禾儿已经能看出胎气,秀英姑也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快藏不住了,永柏还没有来约她,还没有来带她走,她准备看就要入山了,山里蚊恶,她已把蚊帐的所有破烂都缝补好了,她随时就要用蚊帐包着一些衣服入山,去找六婆,六婆会帮她搭棚子的,也会给他种子让她种玉米,也会借她一些木薯帮她度过饥荒,她觉得她应该走了,离开梅令村到山里去,肚子要被人发现,天就塌下来了,她想着入山才能避过这场灾难,有高起的大山撑着,天压不着她。
自永柏晚间要到祠堂习训,她和永柏就没有偷会过,所有永柏的消息,都来自十二姐的口里,前些天她又听十二她说永柏被叫到祠堂审问,她就一直永柏担心着,担心永柏被族上看出了什么苗头,就更难拿到证明纸,她觉得永柏能得到证明纸的希望是越来越渺茫了,永柏也越不可能会来带她走,她的心情也就越来越差,白天,除了干农活,她很少出屋,午间在家里做些针绣,外面有孩子在做"过家家"游戏,唱着她在儿时也唱过的儿歌:
梳好头
戴好花
穿好花鞋着好衫
大哥花轿到门啦
快快上轿过家家
大哥在家等急啦
这样的童谣,她也感觉孩子们是在故意气她,她出去把孩子们都轰开了。
“这多事做什么?”隔墙的二婶嗔笑着说她,“你小时候还不是这样?”
“唱这大声,烦。”秀英姑强装着笑容说。
在别人面前,她故作若无其事,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夜深人静,在自己的房里,没有别人,她才敢哭。她也只能这样偷偷地哭。
幸好,十二姐平日里经常会来找她,跟她谈心,陪她说话,她才觉得日子稍有好过,她从心里感激着十二姐。
这时,她好象听到有人敲击窗户的声音,她忙仔细地听,响声却没有了,窗外的竹蟋的叫声还是那么响亮,她怀疑是风吹的窗响。
“唉!疑神疑鬼。”她自言自语地对自己说。
但敲窗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声音很轻,但她还是听清楚了。
“谁?”她不由地侧过身来,朝窗户望去,人也半支起来,她听过有些鬼故事,半夜有鬼拍门,有鬼往瓦上撒沙,还有鬼从窗缝向屋里吹气,将人晕倒,然后伸进手来,将人掳走,她浑身就不由地一阵悚然。
“我!”外面的人压着声音应了一声,接着又补了一句:“我是永柏。”
一听外面的人说是“永柏”,她赶紧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能想到永柏会来找她,但她万不能想到永柏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快开窗。”外面的人说。
她赶忙下床,点燃煤油灯,然后跪上凳面,将身子伏过台案,打开窗户。
果然是永柏。
“你怎么来了?”秀英姑惊恐地问。她担心永柏此来,入了张屋,会被张屋的人发现,被人捉住,就麻烦了。
这个时候若着张姓人抓住,真是要浸猪笼的,上门勾引良家妇女,不死也残。
秀英姑并不知道,永柏好几夜己经要来了,但永柏不敢擅自就入张屋,特别是在夜里、在夜深里,怕被人发觉,怕被人当成小偷或什么抓起来吊着打,更怕连累了秀英姑,他就只在沟渠上听着,听着张屋的动静,他想让十二姐代约秀英姑,但又怕十二姐说不清楚,今晚终于觉得安全了,就入了来。
“别问这个了。”永柏说,看得出,永柏的神情也很焦急。永柏是在窗外仔细听过一阵,他听到了秀英姑的哭声,确信房里就只秀英姑一人,永柏这才敢敲窗。他看到秀英姑脸上的泪痕,也不觉心痛起来,他用手抓住窗柱,隔着窗柱问秀英姑,“我只问你,我们走,走吗?”
“去哪儿?”她忙问,她的双手不由地抓紧窗柱,脸也更湊近窗口。
“落梧州,我舅舅处,”永柏说,
她就眼定定地望着永柏。
“树祥大叔公叫我去投奔茂亮二叔,我已经拿到了证明纸,还有你的证明纸,树祥大叔公也一同给了我了,我带你落梧州我舅舅处,由我舅母照顾着你,我寄钱回来,养着你。”永柏又说。
永柏说着话,她的眼泪就涌上来了,待永柏把话说完,她的眼泪已夺眶而出,她也不去揩拭眼泪,她就这么地任眼泪流着,也不说话,只是那目光,由眼定定的变成痴痴的望着永柏。
“你不愿走,不愿跟我走?”秀英姑不说话,永柏就慌了。
“不,”她险些儿就要叫起来,“我跟你走。”
永柏不知道,秀英姑听淸楚永柏说的去投奔茂亮,听淸楚永柏说的证明纸,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结果,是她装香也求不来的好事,永柏不但能带她逃离火海,而且还能妥善地安置她,而且永柏还有一个好进身,后面的话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顾不得永柏后面的话说的是什么,她为自己庆幸着,更为永柏欣喜着,她的眼泪就涌上来,她竟然忘记了要说些什么话,听到永柏问她,她才回过神来,她忙应着永柏,但她应完永柏,又觉得那样的应答并不能完全表达她的心情,于是她连忙又说:“我跟你走,天涯海角,我跟你走。”她感觉永柏在后面还说有“养着你”的话,她又慌忙地说:“我有手有脚,不用你养,我会缝衣服、会碓米、会......”她说不下去了,她确实并不奢望永柏真养着她,她感觉能跟上了一个自己心爱的人,她已心满意足了,再苦再累,她也甘心,只要永柏能有一个好出头。
泪水涌上了永柏的眼眶,桌上的灯光虽然照映不到秀英姑的脸,但他还能借着亮光看到秀英姑脸上流下的泪水,他激动地望着秀英姑秀丽的脸,一时说不出话,他按奈不住就伸进手去,用手去抹秀英姑脸上的泪。
“什么时候走?”秀英姑问。
“这两天我就买好船票,买到船票我们就走。”永柏说。
终于等来了这一时刻,秀英姑险些儿要哭出来,她的眼泪就更流得欢。
“记住,”永柏说,“这两天你留意张李桥头的那棵苦叶树,一见到树上绑了一根红布带,你就出到丹竹,我在码头等你。”
“哦!”秀英姑“哦”了一声,表示听清楚了,而且会记住了。
“我先回去了,”永柏又叮嘱秀英姑说,“记住,苦叶树上的红飘带。”
秀英姑使劲地点着头。
永柏和秀英姑都知道,此时不是长谈的时候,也不是永柏久留的时候。
所以永柏必须尽快离开。
“小心。”秀英姑担心地嘱咐永柏说。
永柏点了点头,闪过窗的一旁就不见了。
永柏走了,秀英姑还趴在窗前,外面是似有似无的月光,近处竹木只现着模糊的影子,但她还是舍不得关上窗门,她仿佛看到眼前有一片亮光似的,她就把脸贴在窗柱上,双眼望着窗外出神,她不再烦那竹棚里竹蟋潦亮的歌声,她任凭夜风吹动她的秀发,就这样痴痴地看着,她的心,就被她仿佛看到的那片亮光包围着。
突然她叫到有人喊“捉贼”,她的脸一下子地从窗柱上弹起来......。
惊愕过后,她赶忙跳下凳子,过去打开房门,就要出去。
父亲已经出来了。
“回去睡觉去,”父亲喝她:“女孩子去干什么?”
父亲打开屋门出去了,她还站在那儿。
这时母亲也出来了,手里拿着盏灯。
“谁喊的‘捉贼’?”母亲问。
“好象是雄德二伯。”她忐忑地回答母亲。
听到外面有狗的叫声和人跑过的脚步声,两人都不说话了,都在厅堂提心吊胆地等着。
终于等到父亲回来。
“捉到了没?”父亲刚一入屋,母亲就问 。
“没。”父亲说。
“知是谁?”母亲又问。
父亲没有应答,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入房了。
她看到父亲是铁青着脸,心里不由一紧。
“没事了,睡觉去吧!”母亲对她说。
她就只得回房去睡......。
然而,她哪能轻易睡着,她把身翻过来,又把身翻过去,她把被子扯过来盖上,又把被子拉了下去,她担心着永柏,“他是走脱了,但被认出了吗?”她又想起父亲铁青着的脸,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永柏是被认出来了,如果真是这样,张屋人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永柏,特别是春瑞四公,更是不会饶了永柏,李姓人也必然会严惩永柏,永柏会怎么呢?此事也牵连着自己,春端二公会怎么处置呢?父母又会怎么呢?是屈服于族法还是会袒护着她?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不记得把身翻了多少次,也不记得把被扯了多少次,她又一次听到鸡鸣,感觉天快亮了,她终于迷糊了,眼有点重。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母亲入房叫她:“阿英,起来,起来,永柏来接你了。”
“这快?”她迷糊地问。
“真的,”母亲走到床前,将她从床上扶起来,“不信,你听,八音吹到门口了。”
果然听到外面有唢呐的声音, 而且还听到有许多人嘈嘈杂杂。
这时,弟弟也跑入房里,对她得意地亮着一个红包:“阿姐,姐夫给的利市。”
“什么时候给的。”她问。
“刚才接姐夫入屋时姐夫给的。”弟弟说。
“张、李两姓和好了,”母亲说,“先前那场台风,大水把那墓推开了,里面没有火明公坟,双方就和好了。”
秀英姑相信了,真的是永柏接她来了,她赶紧地坐了起来。
二婶、三婶和一些人进来了,捧来了一大叠凤冠霞帔,七手八脚地将她拉到案前坐下,为她化妆,装束。
二婶为她梳理头发,边梳边唱:“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头到老,三梳子孙满堂......”
二婶唱的好听,大家都笑了起来。二婶要大家不要笑,但大家笑得更欢。
外面的唢呐吹得大响,秀英姑感觉二婶她们的动作显得老慢。
好不容易装束定当,她照了照镜子,感觉美极了,她满意地笑了。大家也夸奖她美。
镜子中的她确实是美极了,头戴凤冠,身着霞帔,脸上脂粉,唇点朱红,眉画栁叶,耳戴珠垂。她觉得她今天特别的美。
二婶、三婶为她把红盖头盖上,搀扶着她出房。
她记得老人们说过,新娘出房是不充许踩着门槛的,于是,在出房门时,她特别留意把脚抬起迈好。
她的双脚果然没有踫到门槛。
厅屋的人很多,大家都等着新娘子出来。有小孩多事,特意溜到她的跟前仰着头要看,被大人喝开了,说不要阻了人象新娘子出门。
出厅门时,她又留意把脚抬好。
天井里,更多的人在等着看她,她心里美滋滋的。
出了大门,炮仗就在她的头上响起,她担心炮仗会溅到了她,但很奇怪,没有一个炮仗弹着了她,连火星也不来一点。
她偷偷掀起盖头来看,看见永柏一身状元官服,正骑着一匹白马在那儿朝着她笑,永柏后面,停着一顶大红花轿,八音佬在轿的两旁把唢呐吹的起劲,又有孩子跑近前来偷窥她,她就赶忙把盖头放了下来。
她被二婶她们拥入轿里,轿伕们把轿抬起来就走。
轿一荡一荡的,坐轿的感觉真好,她感觉很舒服,那舒服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她奇怪这么久还不停轿,早该到了,同一条村的,路有多远,于是她拔开轿帘来看。
这一看,她惊住了,原来轿子是架在一条山峡上面,前后是悬崖峭壁,底下是万丈深渊,高凯凯的望不见底,轿杠前后就仅仅够卡住两头悬崖,风儿吹来,轿儿一荡一荡的,眼看就要掉落下去。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 轿伕们不知什么时候都跑开了,人也不见了,就留下她挂在这儿,摇在半空,秋千似的。她很害怕,但又不敢乱动,她担心着稍微一动,轿就会掉了下去,她就直定定地坐在轿里,紧提着心。
她想起永柏,于是她就呼叫永柏。
但就这一喊,把轿喊下去了,轿杠头的一块石头被她的喊声震落了,轿开始往下坠,轿杠头擦在悬崖的石上,碰落了那些松动的石块,她看着那些石块掉下去,没有听到着地的声音。
看来轿一定掉下去了,她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幸好轿落了一阵,在半空又被卡住了。
她睁开眼睛,再也不敢叫永柏了,她怕轿子又掉下去,但她忍不住哭了。
这时,她听到永柏在上面叫她,而且一条绳子顺着崖壁放了下来。
她知道是永柏在峡顶上,但是她够不到那条绳子,轿杠太长了,撑得轿座离崖壁太远,她又不敢站起,不敢攀着轿杠去抓那条绳子,轿下的深渊实在太高了,她连望都不敢往下望,更不敢出了轿子了。
她往轿门探着身子朝峡顶望上去,正看见永柏从上面顺着绳子下来。
“不要下来,不要下来。”她顾不得自己安危,赶忙朝着永柏大叫。
但永柏好象没有听到她的喊叫似的,还是慢慢地顺着绳子下来,脚踩落了石块,就跌落到她的轿前,又从她的轿前掉落下去。
她不由地一阵激动,泪水又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同时,她又为永柏担心着,她不敢喊了,怕会让永柏分心,她就提心吊胆地看着永柏,终于看到永柏落到轿前。
“快,抓住我的手。”永柏一只手抓着绳子,一只手朝她伸过来。
她也向永柏伸出手去。但轿杠实在太长了,虽然永柏悬吊在半空,一只脚就撑在悬壁上,身子努力地向秀英姑倾过去,但总差着那么点儿,她的手就是够不着永柏的手。她不敢迈前一歩,掂起身来去抓永柏,那轿也太悬了,两头轿杠就卡着两边悬壁的那么丁点儿,她感觉轿子但有点动,那轿也会掉了下去,就是一张木叶吹来,拂着了轿,那轿也承受不了。刚才下坠的一幕已把她吓得够呛了,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她再也不敢乱动,她就只能坐在轿里,向永柏伸出着手,她的手就只能刚伸到轿门。
“往前一点,往前一点。”永柏喊,永柏已将身子横在半空,不能再往前了伸展了。
她终于大着胆子掂起身来,那手就要触到永柏的手了,但那轿果然动了,轿子往下沉去,她吓得又坐了回去,心提到了咙喉上。
幸好那轿没有沉落多少,又被卡住了。
“不行、不行,”她慌忙地说,“我不能站起来,一站起来,轿就摔了。”
“别怕、别怕。”永柏安慰着她,他又往下落到轿前,又朝她伸过手来。
她也向永柏倾过身去,而且又伸长了手,但她和他的手就是够不到一起,虽然她和他的手距离是那么近,眼看就要触到,但怎么也触不到。
“不行、不行,”秀英姑又说,“你救不到我的,你快上去,别管我了。”
“傻,”永柏说,“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快往前移移,就抓到了。”
她又一阵激动,永柏的话又让她想起那次幽会,想起那句诺言,她就在轿里迈前一步,又掂起身来,她的手指终于触到了永柏的手指......。
但轿也终于沉下去了,再也没有东西将那轿卡住,那轿就一个劲儿地往下落,她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悬壁从她的眼前向上闪过。
她突然想到自己会死,人和轿会摔得粉碎,她舍不得死,她想着要抓到崖壁上的任何东西,一棵小树或一块凸出的石头,那怕是一棵枯了的小草,但那轿翻过来了,她被抛出轿外,那轿也散架了,她就这样一直地往下坠、往下坠......。
秀英姑终于醒了,原来是一场僵梦。
她坐了起来,惊恐地瞪着双眼。梦境还历历在目,她感到浑身汗涔涔的,而且还感到身上的汗特别的冷。
许久,秀英姑才回过神来。她拖过床头的衣服擦拭身上的汗。
她奇怪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希望自己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能堂堂正正地出门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她认为这不算奢望,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愿望,但就是这一个小小的愿望,她也这么艰难地无法实现,她不由地悲哀起来。
但很快,她又对自己说:“秀英,别想这多了,从此生生死死,就跟定他了。”
她又想起戏里所唱的“梁祝”。
于是,她又在脑海里细细品味那“梁祝”的故事和情节。
“能和他共一个墓里,化一双彩蝶也好。”她突然地想。
她不由地又闭上眼睛,去想象那梦的最后结局:她摔出轿了,往下坠落,永柏也跳下来了,抱住了她,在即将着地时刻,她和他化成了一双彩蝶,又飞了起来......。
她就这样痴痴地想着,眼前就好象真有一双彩蝶在飞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