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殇的墓
作者:火凤骄凰 | 分类:军事 | 字数:34.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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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波初起
夜,已睡得沉了,夜风轻轻地呼吸着,月儿也躲进云里,不敢打扰了夜的梦,只有夜虫在夜的梦里欢快地唱着。
要睡的人都睡了,还没去睡的人必然是在做着什么,在梅令村张屋春祺公屋里,一些人就还在开着夜会。
与会的人除了梅令村张屋的春祺公、春瑞公,其余的都是从外村来的张姓人,有平南上渡来的文辉公、东平来的立平公等人,都是同一脉的张姓人,有十多个,然而说是开会,却又没人开声,大伙儿就在厅屋里坐着,有人吸巴着烟,有人轻叹着气,台盘面上的两盏煤油灯,为了更显光明,已被除去了玻璃灯罩,灯光就照在与会者一张张久经沧桑的脸上,也照出了那一张张久轻沧桑的脸上所掩盖不住的一种暗然和无奈。
这些人到底是要议论什么?为什么说是开会却又没有人开口?
民国33年[一九四四年],淸明过后,梅令村李姓人重修“俭德公墓”,掘土时掘出青砖一块,上有"张"字,字迹可认。
这一脉张姓人得知李姓人修墓挖出“张”字青砖,马上就联想到他们的火明公——据族谱记载和口授相传,几百年前,这一脉张姓人就在瓦窑坪顶失却了他们的开族始租火明公——这是他们这一脉张姓人永远的痛——这脉张姓人相信着火明公一定是在这小小的瓦窑坪顶上,现在李姓人修墓又挖出的“张”字青砖,这脉张姓人更是对自己的始祖公火明公就在瓦窑坪顶上深信不疑,而且相信火明公有可能就在李姓太公——“俭德公墓”碑界范围内。
有人就要组织人马来梅令村,而各地族老明白着靠打不是办法,主张先谈后战,所以这些张姓人族老就来了。
然而,这些族老也明白着,要李姓人答应让张姓人入到李姓人的“俭德公墓”碑界内寻找火明公,那不是容易的事,那可是又要锄又要掘的,甚至有可能要挖堀着“俭德公墓”的墓仁,那就更别想人家会答应了。
不要说大伙儿在瓦窑坪顶上早听春祺公说了俭德公在李姓人心目中的地位——这些人来到张屋,日间就在春祺公、春瑞公的带领下到过一趟瓦窑坪,上了瓦窑坪顶,还带去了铲锄,在瓦窑坪顶舞了半日,有人东锄西掘,有人跳落“俭德公墓”排水沟看镶钳在墓仁背后正对的墓围里的碑文,碑文只记载有墓主人是谁、何时所建、何人建造,其他一无所获,春祺公就对众人说了他所知道的李姓人俭德公的事——俭德公,梅令村李姓人五百年历史中几个最具影响的人物之一——在梅令村李姓人五百年历史中,出现过几个最具影响的人物,其一是李姓开族始祖崇升公,祟升公传下家训——“耕读传家,习文练武”,所以梅令村李姓人历来勤耕苦读,重文尚武,因而梅令村李姓人几百年来人才辈出,文出现过清乾隆年间海东公、少凤公“叔侄同科【两叔侄同中进士】”,武出现过清咸丰年间子期公、凤池公“父子共封【同被朝廷封为将军】”——其二就是俭德公,祟升公生三子,长子才有、次子才富、三子才成,才富、才成无后,才有又生三子,长子志贞、次子志德、三子俭德,志贞、志德无后,唯俭德公聚一妻二妾,各生一子,所以现在梅令村李姓族人,为三房,大房、二房、三房,为崇升公之后,也为俭德公之后——俭德公二十岁中武举,其后官至朝廷总兵,多立战功,受朝廷恩赐颇丰,俭德公用朝廷所赐,广置田产,立下条规——“田产皆为祖田,子孙不可分割,祖田只可出租不可出卖,族田收入用于李族淸明拜祖、春秋祭祀、扶危济困、奖励读书”——后来家族庞大,多有族人置田以献,祖田就改名为族田,又用以训养团丁,李姓人在梅令村的发展,俭德公居功至伟——因"俭德"在梅令村方言与"捡得"近音,梅令村外姓人也有人叫"俭德公"为"捡得公",但李姓人对俭徳公推祟备至,李姓人不乱叫,外姓人在李姓人面前也不敢乱叫——地师说“俭德公”是一座“好墓”,李姓人是相信明师的话的,自俭徳公之后,李姓族人不但人丁兴旺,枝繁叶茂,而且人材辈出,因而,“俭德公墓”是李姓人除了开族始祖“祟升公墓”之外最为敬重的一座祖墓——这些都且不论,单就论“一运、二命、三风水”,“风水”就包括“屋宅【阳宒】风水”和“坟山【阴宅】风水”,其中尤以“坟山风水”重要。先人葬得好穴位了,后人就可得到先人荫庇,葬得穴位特别好的,后人甚至可出皇帝,会出皇帝——民间传说最广的朱元璋得当皇帝,就是因为朱元璋的先人得了好穴——所以民间有一种“地师”的职业,是专为人家指点穴位的,好的穴位价钱不菲,但再好的穴位,也易被坏,乱挖乱动,穴位龙脉轻则伤了重则毁了,龙气就衰了败了,龙气衰了败了,祖宗神灵就荫庇不了后人,后人就遭殃了——所以,祖宗坟墓,自己动得,别人动不得,但对于祖坟祖墓,后人轻易是不敢乱动的,比如迀葬、重修,扩建等,也得请高明人土择好良时吉曰,万般慬慎,马虎不得,非要多问几个地师不可,就怕不好反坏,自古以来,人们对于祖坟祖墓的认识就是这样:一不乱动别人的,二不许别人乱动自己的——当然,放牛儿在人家的坟界墓内挖个小窝打个窑煲,没人看见,那没问题,但要进入人家碑界内大动干戈,又挖又掘的,那是人家绝对不充许的,不要说伤了毁了人家祖墓龙脉,就是惊了龙神也不得了,人家也要找你算帐,墓好墓丑,就看龙脉,安不安宁,就睇【看】龙神,哪容得他人乱动?
这也正是这些人今天不敢锄挖入“俭德公墓”碑界内的原因。
但自己的太祖公,也是重要,祖墓包含着后人对自己先祖的多少的缅怀和崇拜,也寄托着后人对自己先祖的多少的期待和希望,虽然时候已经是民国,而且是民国33年了,但还有多少人相信着祖墓能保佑后人发财、当官、平安如意、子孙荣昌的,况且火明公是开族始祖公,是这些人的专同先祖,开族始祖都弄失不见了,这几百年,火明公后人人丁发不起来,官也没出过州府,火明公三个仔【儿子】伯庆公、仲庆公、季庆公,几百年了,后人还未满千,看人家崇升公后裔,崇升公比伯庆公、仲庆公、季庆公还晚几十年,人家现在是风生水起,人丁盎然,人口早已过千,这脉张姓人早把症结归于火明公——火明公失了,享受不到后人祭拜,没了灵气,庇佑不了子孙后代,所以子孙后代发展艰难。
这样,这些人就这么地想,要进入人家“俭德公墓”碑界内乱锄乱掘,人家固然不会答应,但愿意自家出钱,多埥几个地师,择得好良时吉日,小心锄掘,事后复原,或者李姓人肯通融通融也说不定,且不论春祺公与树祥公的关系,在村中,张、李两姓人的交情也过得去,就进碑界内这么锄锄掘掘,应没问题,清明时节拜山扫墓,还不是要锄锄草铲铲泥?所以,在瓦窑坪顶,这些人就议论如何去和李姓人协商的事,争取能进入李姓“俭德公墓”地界内寻找——现在大伙儿又议此事。
“就按我们在瓦窑坪顶上所说的吧!”文辉公终于开口了,他先是吸有口烟,这么说着,烟就从他的口鼻中随着他的讲话一又一下地出,出了几下,“先由梅令春祺三哥和春瑞六哥去问人家李姓人,好彩问得人家李姓人同意,让我们入到人家‘俭德公墓’碑界内寻寻,若寻不到,也无话可说了,总的说,我是不赞成动武。”
文辉公已年过六十,剪很短的胡须,脑后长一溜头发,象半个椰子壳。他就坐在春祺公左手第一位——因为是在春祺公屋,春祺公坐主位,朝厅屋门口而坐,坐在厅堂中宫八仙桌左面的一把太师椅上,其余的人坐长凳短凳,文辉公年岁大,坐宾座首位。
“就这么定吧!还能有什么办法?唉!”升成公说完,就叹了一声。
升成公坐厅屋右面的台盘旁,他本来人就清痩,现在又表现出一种无奈,台盘面上的灯光正照在他显得无奈的脸上,更让人觉得他有一种颓唐之意。
“以我们能力,做到至尽,低声下气和李姓人协商,李姓人好说,我们也好做,多请地师,择得好日课小心挖掘;李姓人不好说,我们就只好将事交与后生了,我同文辉二哥一样,我也不赞成动武,但后生们要怎么做,就由不得我们了。”立平公说。
立平公坐在文辉公下位,文辉公能感受到立平公吐出最后一个字后的长长的尾声。
立平公面色比升成公面色红润,但头发比升成公的头发还白,一头齐根的短发,象雪花落在头上。
立平公的话说完,大伙儿又是一阵沉默——大伙儿沉默了,是因为心里都明白着立平公的话,将事情交与后生,就是要强来的了,而一旦强来,就是要打要杀了——梅令村张姓人少,还没异样,梅令村张屋张姓人,几乎家家户户有帮李姓人做工或租种李姓人田地的,还没敢说什么或表现出什么,但外地张姓人,已有人说要组织人马前来强挖,“祖宗不显,宗族不兴”,有人扬言:“打完三代也值。”要不然,这些人也不会这急就来。
“难不成李姓人‘俭德公’就是‘捡得公’,捡得来的,拜着发了,就当是自己的太公了,其实‘俭德公’就是我们‘火明公’。”泽在公说。
泽在公就坐在升成公下首。
“ 细佬万不能说这样的话,”文辉公已将手中的烟筒放过一旁,这时就把眼望向泽在公,“人家的墓来历不正,我们先祖早有话下来,既然没有话传下,那人家的墓必然是来历正确,细佬这样的话在这儿说说可以,若被人家李姓人听到,必惹人气,现在我们有求人家,若惹气人家,事更难成。”
“文辉二哥说得对,”立平公明确表现出支持文辉公,“泽在细佬万不可乱说。”
泽在公为人诙谐,本意是见大伙儿都默住了,就想说句话逗逗气氛, 不想却引来文辉公不满,又见众人似乎都向着文辉公,就低下头了。
“凡事尽力而为,”文辉公见泽在公低下了头,又说,“说真的,我不希望看到死人流血,相信在座各位也没有人希望看到死人流血,有百分之一希望就要尽百分百努力,明天我们暂回,梅令方面兄弟先和李姓人协商,希望事好,如若不然,容后再说,现在我们南江那边六陈的兄弟没有人在此,到时六陈方面的兄弟近来,我们且听他们意见。”
“听他们意见?”立平公一下又表现出对文辉公不满,“难道他们会弃了‘火明公’不寻不成?”
“不是这个意思,”文辉公说,“六陈方面的兄弟也表明了,先来文的,文的不成,再行商议,到时真交由后生们去处理,我也无话可说,我的意思是说假如问不成李姓人,是否有必要再问第二次,到时听他们意见。”停了停,见没人开声,文辉公又说,“其实寻与不寻,不是后生们决定,我们这些老坑(老坑:方言,老到将要入坑的人。一般作自嘲用语),有谁能说了算?换作是我,就不找了,几百年都过去了,现在这年纪,行路都打趔趄,还同你腾调(腾调:方言,意为有气势东奔西跑)?”
“文辉二哥不要说这话,”升成公说,升成公所说的“这话”是指文辉公说的“还同你腾调”那句话,大伙儿也听出来了,“在座哪个又愿多做腾调?还不是为了后生他们,到时他们真是要打,我们哪个又能阻拦?”
“六陈方面的山地界又闹得什么事出来,会来不得?”立平公的话又问回到六陈方面的事来。
“谁问得详细?”文辉公说,“来人到来知会,说本来是委派兆延大哥等人来的,但**那边儿临时通知,兆延大哥等人只得去了玉林,应该是**召集双方调解,**叫到,不能不去,这点还得谅解。”
文辉公一来到梅令张屋,已同大伙说过——六陈方面的兄弟来人知会过了,临时有事,因为和邻村的山地界纠纷,**指名道姓通知兆延公等人上了玉林,一时又选派不出新的人来,让上渡、东平、梅令方面的兄弟先行处理。
立平公就不说话了。
“大家还是再议这边儿的事吧!”文辉公见立平公静了,就说,“要不要商议下如何去问李姓人?比如该如何开口问人家?要不要拎些礼物上门?”
“这个不必商议,”春祺公说,“我们识得如何去问的,礼物也不用带去,人家不缺这个,成不成也无关些小礼物。”
“那就这么决定吧!怎么去问,由春祺三哥和春瑞六哥决定。”升成公说。
“这个当然,”立平公说,“春祺三哥和春瑞六哥毕竟是同人家同村同垌,同吃一只井水,对人家知根知底,识得怎么去做。”
众人又聊些别事,又议定:张姓人要寻‘火明公’之事,暂不声张,特别是在梅令村,更不要走漏消息,以免李姓人乱猜乱疑,今日进山之事,春祺公、春瑞公对外只说是外村兄弟到来,结伴入山寻穴;明天大伙散去,回去之后各自安抚各处族人,不致轻易有动;寻找‘火明公’之事,先由春祺公、春瑞公去和李姓人协商,协商未果再议;尽力争取和李姓人和平解决,解决不成也不怕械斗,总之,为宗族之计,‘火明公’一定要寻。
春祺公看大伙已没有什么新话题再议,就提议散会。
于是会散,春祺公招呼文辉公等外村张姓人在附屋席地孖铺,然后送春瑞公出门。
春祺公屋泥砖盖瓦,四井头及二个廊儿, 厅前天井,左首大门——这是梅令村张屋人家最大的一间大屋了—— 春祺公将春瑞公送出大门,并不马上回头入屋,而是一直将春瑞公送出到屋左手侧前的那棵龙眼木根下。
月色迷离,夜确实已深,在屋巷路口谈天说地的人都早已散去睡觉了,而水沟面上,居然还飘来不知李姓人哪家孩童读书的声音,在梅令村,深夜还能闻到孩童的读书声,是司空见惯的事,尤是李姓孩童更是勤奋,因而春祺公和春瑞公也不觉什么。
春祺公看离屋远了,又没有外人,突然就小声地问春瑞公:“细佬赞成和李姓人动武吗?”
春祺公是梅令村张姓人族长,春瑞公是张姓族老,春祺公有事,多愿和春瑞公相议。
“外面的兄弟比我们多,”春瑞公在会上一直没有发言,但倚着厅堂右边门扇坐着,此时他象是有气无力地说,“动不动武,哪由我们说了算?唉!”那一声“唉”,更让春祺公觉得他的无可奈何。
春瑞公只在嘴唇上长有两撇短短的胡须,平时很有精神,左眉有两条白眉毛长长的、弯弯的向下,更是神彩,但现在的春瑞公,就象是一只得了病的鸡一样。
春瑞公说完,告辞而去。
春祺公郁郁不乐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