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高天的到来都会引发激动失眠，今晚也不例外。陈小薇在窗边的小床上紧紧搂着儿子娇小柔软的身躯，久久不能入睡。琪琪合上书本关台灯站起身来的时候，不无奇怪的说：

“妈妈，您怎么了？是谁惹您生气了吗？看起来心情很差呀！”

小薇掩饰的在被窝里动弹了一下身子说：“没怎么啊，你洗洗睡吧！”

“哦。”琪琪轻声应道，感觉母亲的心情真是空前绝后的糟糕！大概是发生很严重的事了。因此她也不敢大声喘气地赶紧蹑手蹑脚的到卫生间洗涑。她知道通常情况下母亲是不会搂着弟弟睡觉的，虽然她无比疼爱他，但平时顶多就是替他掖掖被角，穿穿衣服，或者深夜下班回来，坐在他的床边瞅瞅他。除非发生天塌地陷的事情了，她才会像守护心肝肉似的守护着他。

琪琪关掉屋里所有的灯，悄悄钻进被窝里时，陈小薇仍然卧在儿子的床头毫无睡意。为了避免高天对阳阳的打扰，她不顾一切地切断了阳阳到幼儿园的上学计划，正在思虑转学到另外一个幼儿园，具体是哪里呢？她还一筹莫展。这是她第一次贸然行事，没有找到退路就自毁前途。当然这都是情势所逼，都是高天的逼迫！想想她就恼恨。今晚在巷口见到他时，她原本打算说服他的，却意外的似乎被他说服了，竟被他席卷到感情的漩涡里去，还答应了他母亲来看孩子的要求，真是活见鬼了！

既然如此，阳阳又何必逃避他另寻幼儿园呢？有什么实际意义呢？可是他们母子与阳阳的相认，真的合理吗？陈小薇总觉得这件事很不妥当，完全违背她的初衷，孩子未来的生活让她搞砸了！

愁眉紧锁的辗转反侧到天亮，小薇才精疲力竭的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琪琪明白母亲心情不佳，很自觉的没有吵扰她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阳阳醒来已是春天烂漫的阳光洒满窗子，他惊愕地望着身旁疲倦入睡的母亲，轻轻推搡她说：

“妈妈，我饿了！”

“哦，宝贝，你饿了呀！”陈小薇嫣然微笑着立刻醒来，翻身下床穿衣服，一边询问儿子想吃什么早点。

手脚麻利的为他穿衣穿鞋时，阳阳又迟疑地问母亲：“妈妈，我到底什么时候去幼儿园啊？你看天气都多暖和了呀！”

小薇咬着嘴唇下定决心说：“对不起啊儿子，妈妈这两天上班太忙太累了，你看昨晚都累得倒在你的床上睡着了！所以一直没带你去幼儿园报名上学，那么等会我们吃了早点就去，好吗？”

阳阳欢欣鼓舞的说好。母子俩手牵手地走出王家巷时，陈小薇觉得自己的心结渐渐释然了，她的笑容轻松愉快了很多。

给俩孩子分别交了学费，把大事安顿下来，她就踏实笃定地迈着坚定的步伐到足疗店上班去。正是阳光灿烂又闲适的午后时光，陈小薇独自坐在大堂的吧台里默想着心事，叶子忽然步履轻盈长发飘飘的走来说：

“你还真准时啊！我看这两天生意不怎么样，天气又这么好，原打算让你放假休息呢！正好外出春游，或者找个男朋友约会什么的，免得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谢谢老板关怀啊！”陈小薇真心感激的致谢，“只是春光虽好，我孤身一人又有什么趣味呢？倒不如安心工作，早点还清您的债务呢！”

叶子把挎包放进吧台底下的柜子里说：“那点钱还值得你玩命工作来偿还啊？你可真是的……还是那句话，你但凡找个男人帮帮你，此刻尽可以衣食无忧的游山玩水去！”

“呵呵！”小薇有些短促地笑了笑，心事重重的沉默不语。和老板娘肩并肩的在吧台里坐下来，无所事事的喝茶时，她不动声色试探性的问道：

“你说那些跟别人的丈夫勾搭的女人，她们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真的一点都不介意人家有老婆有家庭吗？”

叶子瞥了她一眼，无所谓的说：“这又什么好介意的？反正她又不想嫁给他！”

“可是人与人相处久了，总归是有感情的！如果有一天对那个男人动了真心，但又不能结婚，心里会不会很难过呢？”

叶子淡漠的笑道：“我想她们谁都不会傻到对男人动真心！那些男人也不会对婚外女人动真心的，你放心吧！大家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玩玩而已！给钱就行，没钱了就散伙！这就是游戏规则，或者说是潜规则吧！”

面对她赤裸裸直白的说教，陈小薇又只能呵呵。忽然悠远的想起自己当初对高天的真心实意，因为真心遭遇背弃而感到的锥心刺骨的痛苦，那在世人的眼里就是傻啊！爱上有妇之夫是错，私自生下他的孩子又是错，现在让他们父子相认是错上加错！……

和叶子更多的是工作关系，她也并不十分了解小薇的家庭情况，所以她们的谈话往往适可而止。小薇觉得老乡朱天喜更像是她的闺密好友，虽然她们的老家在同一个乡镇，但天喜更早地在城里买房安家了，乡下只有鳏夫老爹种着几亩薄田，守着几间老屋，她很少回去；以她恬静安然的性情，即便回乡她也不会向邻里相亲说长道短，所以陈小薇竟可以和她推心置腹。

第12章 向女友坦白心事

大清早的陶家巷里人潮涌动，来来往往的都是买菜或卖菜的商贩，早点铺前更是排起了长龙。临街的几间花店也陆续开门，天喜坐在门店里的矮凳上津津有味的吃着早堂面。

“咦，今天怎么这样早啊？”惊喜地看到信步走进来的陈小薇，她说。

小薇矜持的微笑说：“每天都到天桥那个超市去买菜，感觉挺远的，我有点累了，想来这里买菜试试！”

“嗯，也是的，天桥那儿是挺远的，骑共享单车恐怕也要二十分钟才到呢！我们这边菜场近些，菜的种类也很多，以后你可以经常来这里。”天喜说着用脚把一张竹椅推到她的面前，“坐吧！你吃了吗？”

小薇颔首，坐下来随口问道：“你是几时回城来的？大年初五就回来了吧？我看很多开店做生意的，都是正月初五就开门了。”

“是啊，不过我还早点，初四就开门营业了！因为在乡下实在没啥意思，整天就是烧火做饭，招待客人打麻将，讲讲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陈小薇为她的坦率真诚会心的微笑了：“知心话哪能逢人就讲的？如果家里来个客人就拉着讲知心话，那还得了，呵呵！”

朱天喜深有同感地呼呼啦啦地吃了几口面条说：“过完年你也挺忙的吧！这些天都没看到你。”

“有点吧！”陈小薇疲惫的叹气，“孩子们要报名，跑来跑去挺麻烦的，……”

天喜深深地凝视着她说：“新年伊始，俩孩子一起开学报名，花了不少钱吧？说实在的，现在孩子上个幼儿园，比读大学的费用还高呢！真是让人承受不起啊！养孩子真不容易啊！”

小薇面色凄然的点头无语。愣怔地凝视着墙角一盆花之妖娆的仙客来，她忽然说：“如果现在阳阳的爸爸来找我们了，我该怎么办呢？”她知道这句话对她而言，无疑是一块巨石投进湖面，在她的心里会激起轩然大波。果然她静默了两秒钟，立时惊诧地大声问道：

“真的？这是真的吗？他爸爸来找啦？”

小薇沉默不语，天喜知道这就是默认了。于是她激动得都没心情吃面了，索性将碗搁置下来，转身面对着她热切的询问：

“小薇，那男人是干嘛的？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和一个怎样的男人生的孩子！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了吧！”

小薇脸红不悦道：“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个很普通的男人！”

没理会女友的神色，朱天喜刨根问底道：“不可能吧！以我对你的了解，普通的男人你不可能看上眼的，更别谈生孩子了！——唉，我想他应该很有钱吧！是不是？”

小薇忍耐地冷漠的瞟了她一眼说：“算是吧！”

“哎呀，那就好了呀！阳阳以后的生活就有保障了呀！你可以向他多要点钱啊，听见没有？你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他管都没管，难道现在不应该多给点钱补偿你吗？他又有钱！”

小薇目光沉静地抬起头来说：“现在的问题不是钱，是更严重的事！”

“什么事？”天喜惊讶道。

小薇蹙起眉头痛苦不安地说：“我该怎么向你说呢？他并不是像我一样的单身人士，他是有家有老婆的啊！”

“这我早就猜到了。”天喜平静微微一笑，“如果他不是这样的身份，你又怎么会对孩子的身世讳莫如深呢？”

“正因为如此，我不能让他们父子相认！如果阳阳知道他爸爸是这样的情况，会怎样想呢？将来他长大了踏入社会，私生子的身份又让他怎么抬起头来做人呢？别人又会怎样看待他呢？……”

深深忧虑地皱着眉头思忖半晌，朱天喜低声叹息道：“也是啊！我想一旦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子，心里多少会感到一些自卑和痛苦吧！毕竟道德和法律不允许他的存在。他的心理应该会蒙上一层阴影吧！”

小薇的眼底渐渐渗出幽幽的泪光来：“所以我必须阻止他来认领孩子，必须！”

“可是小薇，现在你的经济有困难，阳阳长大了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你需要他来帮助抚养！这才是最重要，也是最现实的问题呀！其他的都可以退一步再说。”

“不，我觉得不能让阳阳知道自己的身世，这才是最重要的！”

朱天喜犹疑着质问她：“阳阳长这么大，你都是怎么向他解释他爸爸的？我想他不可能一次都没问起吧！明明别的孩子都有爸爸，他却没有！”

“我说他爸爸到外地做生意去了。”

“呵呵，那你还是给了孩子希望啊！你索性说他爸爸死了，那倒一了百了呢！”

“他那么小，我怎么忍心这样伤害他呢？”

天喜露出坚毅的神情说：“我想无论是哪种说法，你说他爸爸死了也好，说他是垃圾桶里捡来的也好，说他爸爸做生意一直不回来也好……无论怎么解释，孩子最终都会受到伤害的，无可避免的受到伤害！就像他将来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子一样的结果！因为他就出生在不健全的家庭，父爱的缺失就让他受到伤害，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啊！”

第12章 向女友坦白心事

陈小薇无奈地说不出话。

“当然了，现在离婚率这么高，单亲家庭的孩子实在太多了，这也根本算不上事啊！很多孩子同样健康茁壮的长大了，至于他们的内心是否幸福快乐，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总觉得单亲家庭的孩子挺可怜的！人家都是父母双全，有爸妈的疼爱，……”

小薇声音低沉暗哑地说：“但我有什么办法呢？已经造成单亲家庭这种局面了呀！对琪琪也好，阳阳也好，都是这样残酷的现实啊！”

“对。”天喜冷静沉着的说，“所以你要尽可能的以爱来弥补他们啊！无限的爱和无尽的包容，让他们自由、快乐地成长！让他们感到自己的生活并不比其他孩子欠缺多少，同样很幸福，这才是你应该做的呀！”

小薇受到感染激励地抬起来来，眼含泪花。

“你读过很多书，应该明白幸福生活的必要因素是什么，物质是最基本的保障吧！你不要跟我说什么物质不重要，恰恰相反，我觉得物质是最重要的！作为一个母亲，你让孩子跟你一样挨饿受冻，过着比同龄的孩子生活质量低下的生活，你让孩子的心里深深地自卑，在老师同学的面前抬不起头来，你觉得这就是爱他们吗？你不应该感到自责吗？”

陈小薇愧疚的说不出话。天喜接着激动不已的说下去：

“现在那个男人来找孩子，既然主动来找，他肯定就会对孩子好，会给钱的，你相信我吧！为了孩子的将来，你可不能犯傻不要钱啊！哎呀，要是现在有个有钱的男人来找我，说我儿子是他的，该有多美呀！我就可以啥都不用干，就躺家里等他给我送钱来，呵呵……”

小薇瞅着她做白日梦的样子笑了笑说：“钱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了钱就可以不要尊严？”

“小薇呀，其实一个人如果没有钱，是没有尊严可言的！我记得哪位明星唱的歌词里有句话：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哪个更重要？就我自己来说，生命的尊严在生活的压力面前根本就是屁！你知道吗？那年我老公开车把人家撞伤了，要赔十几万，我们家没那些钱，当时对方家属就要我跪到病床前，……我也只能跪呀！我儿子只有八岁，也陪着我一起跪在那里！那时候我们有什么尊严？尊严算个屁？”

小薇心情沉重，神情肃穆。

“有钱你才有尊严，这个社会就这样！你还真是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没有这种深刻的体会吧！我告诉你小薇，像你这样的家庭，单亲，孩子们有父爱的缺失，这本身就是一种灾难；如果你再没钱，让他们过穷苦的日子，对他们的心灵就是雪上加霜！你明白吗？你想让孩子们从小到大，物质和精神都匮乏吗？单亲缺爱容易产生自卑感，但如果物质丰饶，自卑感就会减轻一些呀！为什么很多单亲妈妈拼命对孩子好，对孩子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恨不能把全世界都买下来给他？因为他们想用物质来弥补精神上的亏欠啊！实际上是可以弥补一些的，我不能说百分百弥补。真的小薇，金钱真是万能的，除了生死，钱就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这是我的切身体会。”

“实话告诉你吧！”小薇叹气道，“我已经拒绝孩子爸爸的钱了，是一笔数字很大的钱。我觉得他是想拿这笔钱来换取我的孩子，我不想跟他作这笔交易！”

“这是他应该给的钱啊！你不要白不要，真是傻呀！”朱天喜急得直跺脚瞪眼。

“我明白拿了这笔钱，我将会失去什么……有些钱是不好拿，不能拿的呀！”

”呵呵，你将会失去什么呢？“天喜冷笑。

“我接受他的钱，就表示承认了他与孩子的血缘关系，接受了他对孩子的关爱。”

天喜尖利地冷笑：“你不要钱，他还是孩子的爸爸，你以为他的身份会有什么改变吗？父子就是父子，血浓于水，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明白吗？”

“对，我知道无论我是否承认，他都是孩子的爸爸，但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父子相认！”陈小薇有点恼怒地说，“因为他有老婆孩子，跟阳阳算是怎么回事呀？我不能让孩子背负着私生子的骂名，让他的人生从此打上耻辱的烙印，做错事的人是我，为什么要让孩子来替我买单？”

“唉！想不到你是这么固执的人！刚才一番话算跟你白说了，你太让我失望了！”天喜灰心丧气地端起碗来吃面条，都凉了。

“孩子需要钱，需要爱，我都明白。但我更清楚要钱的代价是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钱不要白不要，你不要钱也不能阻隔和改变什么，你信不信？谁让你生的是儿子呢？传宗接代是男人的本能反应，儿子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在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思想里，女儿只是孕育生命的土地，儿子才是生命的种子，是血脉的传承和香火的延续！……”

“也许我压根就不该把孩子生下来吧！”陈小薇灰心丧气地低头叹息。“但我并非一时冲动之际想生孩子的，就是觉得这孩子是那段感情的纪念，是上帝恩赐的礼物。”

“现在你说这话有什么用？阳阳都这么大了！”朱天喜似乎很为她的优柔寡断感到恼怒不屑。

“那时候我觉得以那个男人的态度，即便我生下孩子，他也不会来寻找；当然我也不会带着孩子去找他，要求他负责任。一个压根就不想负责任的男人，我还死皮赖脸的找他干什么呢？有什么实际意义呢？”小薇徐徐倾诉道。“从他将我抛弃的那一刻起，孩子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孩子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生与不生都是我自己的事。虽然当时他并未这样说，但是有些残酷无情的话真要说出口吗？难道他的无情无义，我体会得还不够深吗？”

“可是当时，他到底是否知道你怀孕的事呢？”

“知道啊，我打电话告诉他了。”

“当时他是什么反应呢？他说什么？”

“呵呵！”陈小薇冷笑道：“真要辜负了你强烈的好奇心，当时他什么也没说！”

朱天喜惊讶道：“什么也没说？一句话都没说？”

“一个字都没说！”陈小薇刻意的强调。

天喜觉得不可思议的磕磕巴巴道：“但是，——这，——这怎么可能呢？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会是这种反应呢？好歹也应该说点什么呀！那孩子……要还是不要，总该有点表示吧！”

“也许在他看来，这根本就不叫事儿吧！他什么都没说，就像没有听到这个消息似的。当时我默默地等了他很久，足有几分钟吧！我希望他能对此有所回应，但是什么都没等到，我就失望的挂掉了电话。”小薇回忆着往事，脸上不自觉的呈现出憎恨轻蔑的神色。“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个已婚男人所谓的爱情不过如此吧！像他那样的身份和身价，女人和爱情不过如过江之鲫，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玩完了也就玩完了吧！他根本连想都没想过，要对你的感情负责任！”

“哎呀，他还真是个王八蛋啊！”朱天喜忍不住激愤地骂道。转而又说道：“那他为什么现在又来找你呢？当然，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既然他来找了，既然他愿意给钱，你就要坦然接受！这是他欠你的呀！接受那笔钱，对你和孩子只有好处。你以为他会公开承认那是他的儿子，会夺走阳阳吗？他敢公开吗？真是笑话！但凡有点钱还要点脸的男人，都不会公开这种事。既然他不公开和孩子的关系，你为什么要公开呢？你不用对孩子说，这是他爸爸呀，对不对？”

陈小薇在陶家巷附近的菜市场转悠买菜时，觉得女友的话似乎解开了她心里纠结的疙瘩，但又似乎没解开。一整天她都在思量着朱天喜对她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