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随风飘入深宫，传进太后耳朵里。

太后胳膊搭在榻上案几上，抬手扶了扶嵌绿宝石锦缎抹额，眼底流淌精光，讥讽道：“为情伤神，一蹶不振，想不到他还是个痴情的人。感情用事的人，成不了大事。”

身边伺候多年的嬷嬷捏着小木槌轻轻捶着太后肩膀，察言观色后附和，“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太后摆手示意她停下，在她搀扶下起身，“美人关难过，哀家这关也不是随意就能过去。传信给他……让四喜亲自去，告诉他哀家在宫中设宴，请他参加，务必将人请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夜九笙是否当真如传言那般落魄，太后要亲自一看。

四喜乃是太后远方亲戚家的庶子，有这层关系在，人也乖觉，服侍太后尽心尽力。以至于尽管入宫没多长时日，却是满宫上下无人敢得罪的存在。

他亲自入王府请人，府内之人不敢推脱，夜九笙也浑浑噩噩随口应了，此事便定下来。

四喜面上恭敬：“后日申时开场，还望王爷费心记着。”将他颓然之状看在眼里，旋即回宫禀报，“太后娘娘，王爷的确如传闻所说，行尸走肉。”

太后执起晶莹剔透的白子，淡淡嗯一声，放在棋盘某处，将黑子吃尽，大获全胜。

是夜，月明星稀，微风拂过。

主院鸦雀无声，明着四下无人，实则暗中守卫戒备，严防有人闯入，方能确保里面的人什么动作皆不被人察觉。

闵若黎细想入宫参加宴会之时，已然从最初的抵触转化为化积极，“或许可以当成机会，促成江南之行。”

太后此举无非是想证实夜九笙的状态，待她确认他的确自甘堕落，定会再次放松警惕，趁机提起江南之事，极有可能一次说成。

即便是夜九笙，此刻也钦佩她脑子运转灵活。忽而想起传言，隐隐担忧地问道：“京中盛传本王堕落多日，定与从前大不相同，单凭本王做戏怕是骗不过心思狡诈的太后。”

他是不知化妆术有多玄幻，别说改变状态，年龄变化也不成问题。

闵若黎拍着胸脯保证，“此事包在我身上。”

午时过后，闵若黎以伺候王爷宽衣的幌子进了房间，“颓败酗酒”的夜九笙眼底一片清明，得到她暗示，恢复如常。

“你先来这边坐，”闵若黎从宽袖中拿出几个瓶瓶罐罐与两把化妆刷，待他坐下之后便着手为他改变容颜。

细小的刷头在眼下描出小片乌青，透着疲惫的眼袋，白皙的脸皮涂着淡淡黄粉，脸颊红如烂醉之色。

夜九笙时而睁眼，便对上她专注认真的神色，仿佛在雕刻艺术品。心里窃喜，她难得对什么事这般用心，唯有他是例外。

闵若黎仔细上妆，未留意他嘴角微扬的弧度，待整脸妆容妥当，后退两步端详，对自己的作品尤为满意，笑道:“宛如从哪个暗巷拖出来的醉酒大汉。”

说罢，将巴掌大的镜子递到他面前。

夜九笙先前便见识过她的厉害，对此仍是惊奇，“何止能够骗过太后，本王亦信了。”

若非是他本人所经历，他如何也猜想不到这样颓然的样子是假的。

他的夸奖很受用，闵若黎又拿出小瓷瓶，将透明液体淋在他身上，味道散开。

夜九笙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酒？”

闵若黎收起瓷瓶，抱臂倚着柜子，“做戏做全套。”

模样憔悴，周身散发酒味，气息颓然。夜九笙这样出现在宴会上，引人非议。

“传言果真不假，堂堂王爷为情所困，千载难逢。”

“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在一棵树上吊死。”

“小声些，被听见拿你问罪。”谨慎之人说话时朝夜九笙偷偷看去，却见他垂首盯着巴掌大的酒壶，身形寂寥。

夜九笙拿起酒壶对嘴直饮，琼浆玉液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颚淌进衣领。

“王爷舍小义保大义，实乃国之功臣，哀家重重有赏。”太后端详他已久，借着端起酒杯的动作掩饰眼底的得逞之色。解决夜九笙，等同于可以高枕无忧。

夜九笙浑浑噩噩灌酒，时而失神地望向某处。

闵若黎跟在他身后，隐蔽地提醒他，他恍然回过神望向上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形踉跄，朝前方摔了个跟头。

众人不敢笑出声，只在心底或嘲笑或讥讽。

夜九笙若无其事地爬起来，遥遥的朝太后举杯，醉醺醺地说道:“太后，今天这么多人，不醉不归！”

他饮下酒，重重跌坐回椅子。

酒过三巡，便无人再留意颓然灌酒的夜九笙。

太后离席，闵若黎也悄然退出宫殿。

御花园景色宜人，假山间流水潺潺，水声掩盖脚步声音。

闵若黎行到假山后，果然见太后在此等候，朝她福身行礼，旋即道:“夜九笙大不如从前，不是流连酒肆便是在府内关着自己，对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

心知太后想听什么，她便直言相告。

不苟言笑的太后也不由露出笑容，赞赏有加，“这次你做的就很好，夜九笙倒台，哀家少了一个劲敌。”

趁着她好心情，闵若黎提议道:“太后娘娘，王爷毕竟是皇室之人，此举被百姓传言，丢的是皇室的脸，也有损太后名誉。不如将他打发出去，您耳根也能清净。”

依着夜九笙如今状况来看，兴许不会再回京也不全无可能。

此言正中太后下怀，太后对她有些刮目相看，问道:“无缘无故打发出京城，显得哀家赶尽杀绝。”

闵若黎接到她的暗示，顺着往下说道:“中原风景之最便是江南，现下正是好时节。王爷痛失发妻，您体恤王爷，让他去江南散心。此事传到外面，人们只会称赞您心慈，见不得身边人受苦。”

江南离京城遥远，太后亦知晓。一来一回便是许久，太后有其他动作也能趁此时行动。且理由充分，不惹人起疑，亦让人无法拒绝。

太后略微思量便知其中好处颇多，看向她的眼神和善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