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一切尽在他掌控，那么他唯一无法掌控的便是感情。他料到薄霜会出手，但怎都不会料到薄霜会以身为盾，不惜性命来救他。

所以，在薄霜醒来后问他是否愿娶时，他迟疑了。他心内所想并非如他对薄霜所言，害怕无法给她幸福，而是害怕知道真相后的她会恨他。她那般相信自己，而他却利用了她。若有朝一日，他与薄云天生死相搏，她会选择谁？

他不知道答案，可却在薄霜面带失望预备离去时心慌意乱，一把将她扯了回去。而那一刻，他方明白，日后如何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不想失去她，他切切实实地想要给她幸福。

在薄霜之前，他遇到过形形*的女子，比她美，比她聪明，比她更解风情的女子多得是，可无一能让他死心塌地地留在她身边。他想，或许，他对薄霜亦不过是一时新奇，而过了时间便会厌了。到那时，他便依旧可以云淡风轻地做他的风流浪＊荡子，依旧可以去找薄云天报仇，亦不必担心薄霜离他而去时他会苦不堪言。

他刻意忽略了另一种可能，那便是他会真的爱上她，爱到想要为她放弃杀父弑母之仇，就这么和她两个人平平淡淡过一生。无论世俗如何看他，无论九泉之下的父母如何失望，他都想要留在她身边。

若不是缪家一场大火，他或许真就能忘了那些仇恨。那场火让他明白薄云天不会放过他，绝不会任由自己和薄霜幸福。薄云天杀了缪家所有人，如此丧心病狂不过是逼自己去找他。

缪家人因他而亡，时阳宸根本无法袖手旁观。

他以磨练缪瑶为由让她自己找寻线索，只在她有危险之时出手相助，其实原本就是他自己心中徘徊不定，在缪瑶未曾发现真相之前，他总抱着侥幸，拖延时间，即使薄云天派出的杀手一次次使他们置于危险之中。他想着，只要有一日，缪瑶不知真相，他就可以继续欺骗自己，留在薄霜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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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曾想过父亲竟然侥幸逃生，在八年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而时飞扬的出现似乎将他心中最后一丝报仇的欲＊望消融。

时飞扬救下了被围困的他们，和他父子相认。他这才知道时飞扬当年被薄云天暗算身中剧毒，在切磋时神情恍惚被连刺数剑摔落悬崖，容貌尽毁，却命不该绝，被一隐世高人所救。那高人须发皆白，以教他武功为他驱毒为条件，换他许诺在自己有生之年不得离开崖底，伴他寿终正寝。而这一呆便是八年。

八年后，他方知高人并非人类而是仙人，他留在世间八年之久乃是为了以自身之力消去时飞扬报复之心，后见他心思平定，才放心离去。而时飞扬亦是深受其撼，大为震动，发誓必然会好好研习其传授的术法，不会被报仇蒙蔽心智。

重回世间本欲看到妻子和孩子平安便放下一切的他，在得知爱妻被＊逼身死的消息后，被压抑的仇恨喷薄而出，让他目眦欲裂，愤恨难解。

然而，在时阳宸跪在他的面前，告诉他自己爱上了仇人之女请求他原谅时，他却忽地平静下来。他心疼他这唯一的儿子，让他孤苦伶仃一人活在世间已是他的错，他不愿再让他活在仇恨中。因此他并未怪罪时阳宸一丝一毫，反而阻止了时阳宸和他一同前去末源山庄，只一人前去和薄云天做个了结。言说若薄云天有为八年前之事悔过之心，便饶他不死。

可他一去却再未回来。

本欲回到薄霜身边的时阳宸放不下父亲，独自一人去末源山庄查探虚实。他走前，留下一封信函让缪瑶转交给薄霜，却没想到那信函会被缪瑶拆开来看并被烧毁。他因此错过了最后一次回到薄霜身边的机会，那信函也未能到达薄霜手中。

那一次，偷看了信函缪瑶知道了仇家是谁，被仇恨之心笼罩的她，不顾表哥的交代私自跟去。在薄云天现身后，未及多想直接对他出手，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偷袭未成反倒轻易被对方所擒。

为了救被困于末源山庄剑阵的父亲和缪瑶，时阳宸不得不答应薄云天的三日后决一死战的“合理“要求。缪瑶在当晚便被送了回来，理由是薄云天不希望他觉得自己以她为要挟，而导致他无法全心应对。

“好一个假模假样的正人君子！”时阳宸斜睨着送信的弟子，“既然如此，戏何不做足了全套，将我爹也一并送回来？”

“庄主说，他与令尊多年未见，想要和他叙叙旧。他会照顾好令尊，阁下大可放心。”

时阳宸冷笑出声：“什么叙旧，怕是顾忌放爹回来会给自己留下一个极大隐患罢，这个伪君子！”至于缪瑶，她功夫不高，放她回来既对他构成不了任何威胁，更是显示了他大度之心，真是一举两得。可时阳宸无论也没想到薄云天打的主意并非仅仅如此，而这被他忽视的一点却是他至死都无法释怀的致命伤。

当薄霜掀开被子，他与缪瑶赤＊裸裸地在她面前醒来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错的离谱。他竟然会以为薄云天那般好心，低估了他心机的深沉，他不曾有半点防备的缪瑶却在他喝的茶里下了药。大错酿成，而他再也无法回头。

要伤一个女子的心再简单不过，何况他深谙此道。他一剑刺进薄霜肩膀之时，便知道这一切都无可挽回，而他此生再也不可能和她相守。无论此行结果如何，他都终生不会再原谅自己。

“最痛苦的事情便由我来承受吧，霜儿，我只愿你看不到这现实的污浊。要恨便恨我罢。”在她昏倒在他怀里时，他抱紧她喃喃自语，泪落满衫，“对不起，忘了我吧……”

他刻意刺伤她，是不愿她见到他与薄云天为敌。既然他已伤了她，那么一切的恨就由自己背负罢，最起码，她心中那个英明神武的父亲依旧完美无瑕。因此当她跌跌撞撞地出现在末源山庄时，他很想叹一句天意弄人。他从未那般害怕过，害怕到只想最快的速度结束这一切，而他全力施为，忽视周遭一切的后果便是他险些再次误伤她。

当剑气被薄云天一力承受，坠地那一刹那，他看到了薄霜眼里无法掩饰的恨意，心中略过一阵凄然的冷意。

他知道她会出手，因此羽器袭来的那一瞬间，他不躲也不闪，预备以身承受这一击时，却听她问：“时阳宸，你爱过我吗？”

他想告诉她，不是爱过，是一直都爱着，可他说不出口。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何意义？与其让她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倒不如真真切切地恨他吧，最起码，她能以恨的形式记住他。

可他却没想到薄霜竟会选择玉石俱焚。

羽器爆炸的那一瞬间，他拼尽全身力气将她护住妄图保护她不受伤害，但无能为力。她的身体被烈焰灼烧，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而绝情羽的碎片一片片地陷进她和他的身体里。

他紧紧抱着她，用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想要留住她，可她还是渐渐在他怀里停止了呼吸。

“霜儿，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不停地祈求，可换不来半点回应。若他知道她会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他一定不会说出那般残忍的话来。心痛如刀绞，他紧紧地蜷缩着身体，连呼吸似乎都是带着撕裂的痛楚。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不能死！不能死！

——他绝不能让她死！

强烈的情绪席卷之下，他意识陷入黑暗之中，已分不清是醒着还是梦境。隐隐约约他听见一个声音在问：“若你的死亡可以换来她的重生，你可愿意？”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愿意，求你救她！”

下一瞬，巨大的疼痛袭来，他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镜面破碎一般，一片片剥离，灵魂脱离身体。

霜儿，人生若能重来，我希望能在很早很早前就遇见你，再也不会……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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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情羽的震动波及了整个末源山庄，剑阵也因此被毁，我才从那剑阵逃出……”时飞扬平静地叙述那段过往，“我看到宸儿时，他浑身被一股乌黑的气息笼罩，身体不停碎裂，那是我有生之年见到的最惨烈的场景，可我无力阻止。后来我才知道，宸儿不知从何处习得了一种至邪巫术，那巫术在他情绪剧烈波动之下，利用了他心里的空隙让他做出以肉体换回你性命的交换，可他却不知道他换回的根本就不能再称之为人。而他除了失去肉体之外，灵魂亦飘散于世间，超脱三界之外，不得轮回。”

薄霜泪流满面，指甲深深陷进面前的土地里，整个人绷成一根弦，濒临崩溃。我很想去安慰她，可我心知此刻旁人的言语根本对她起不了丝毫作用，而她将要承受的还不止这些。

我怀中的山豹发出一声绝望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