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如林闻言，有些茫然地看着纪非攻，像是好不容易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却又忽然不懂这话是什么含义了一样。

大约真的是伤势过重了，穹如林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已经不太清醒了，连年轻人说的话他听着居然都会觉得似是而非。

沈朝晔握着纪非攻的手，只说：“你冷静一点。”

这里毕竟是穹府。

纪非攻反握住沈朝晔的手，示意自己很冷静。不过经过这么一出，她也想起了面前的老者毕竟是沈朝晔的师傅，无论如何她还是不能用如此不尊重的方法对待他。

她说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听说这些心底难免多了些感触，老祖不必多虑。”

穹如林纵然再怀疑，闻言更多的却到底不能再说了。沉默一会儿，他说：“我这一生负了太多人，从前总是看不清，临了临了，才总算翻出这一笔笔糊涂账。无论那孩子是不愿意找我也好，或者他有所苦衷也罢，只要他活得开心一些，也总算是我略尽了点绵薄之力。”

穹如林不知道公孙鸿活得并不好。但即便公孙鸿活得再不好，说到底也不是纪非攻能够置喙的。

无论如何，看在他于沈朝晔有恩的份上，这老人的最后一段路，便让他安静地走吧。

穹如林咳了几声，才说：“朝晔，我记着你告诉我，今次来是为了与我了结一些事情。”

沈朝晔顿了顿，说道：“是。”

“好，”穹如林站起身，淡淡的模样依然仙风道骨，还是从前强大的模样，“我是你的师傅，但我首先是穹氏的老祖。你要与我了结的，无非是与穹氏的这份因果。我也不与你为难，只要今日你动手打败了我，此后便算你出了师，无论你再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与穹氏无关了。”

沈朝晔也随着站起，“师傅，一定要如此吗？你的身体……”

“你既然唤我一声师傅，至少现今的事还没轮到你越过我做主。”穹如林说话间，身上的气势已经骤然爆发成一股气流卷起屋内的摆件。一片哐当声中，他眉目冷淡，看着依稀还有些器宇轩昂的影子，“我这把老骨头，也算是有机会再为穹氏做些事情吧。”

沈朝晔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朝着纪非攻笑了笑，玩笑似的说：“终究到了这一步。你且等着吧，我平安带了你来，就要平安带了你走的。”

纪非攻哑然，看着沈朝晔随着穹如林走出屋子，设下结界后，两道身影纠缠在一处。

终究到了这一步。

师徒反目。

沈朝晔的实力她再了解不过，即便是穹老祖巅峰时期，恐怕也只能落败于如今的沈朝晔之手，更不用说穹如林如今重伤在身，真要算起来，不过堪堪十二星的实力罢了。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两道身影重重相撞后又飞快分离，沈朝晔稳稳落地，穹如林却连连后退了几步，还吐了口血。

纪非攻身形一闪接住穹如林，打了道生之力进穹如林体内，却没有被对方发现。他轻轻一挥手摆开纪非攻的手臂，说道：“你比我想象的更优秀。”

纪非攻便也顺势退开，走到沈朝晔身边。

沈朝晔拱手道：“老祖谬赞。”

穹如林挥了挥手，不再说话，转身进屋。

沈朝晔目送穹如林进屋，沉默好半晌才又行了一礼，扬声道：“感激师傅这些年教养之恩。只是弟子不孝，辜负师傅厚望，终是未能成器。”

屋内没有声音。

沈朝晔轻声道：“此后弟子叛出师门，愿师傅安康，莫为我个不肖子弟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而后他说：“师徒一场，情分尽此。往后天涯陌路，再见亦是仇敌，但望各自珍重。”

跪地，磕头，一气呵成。

三声之后，再无留恋。

纪非攻看见沈朝晔一路上甚至是隐隐带着笑的，便问道：“很高兴吗？”

沈朝晔低头看她时，她才发现原来沈朝晔并不只是笑着的。他的笑挂在脸上，但往往有时候，一个笑容之中所包含的并不一定都是高兴。

“从此以后，除了你没人要我了。你觉得我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沈朝晔趁机抓住她的手吻了吻，“我是你的人了。”

大概乍一听只能从他这话里听到解脱和爽快。但是纪非攻却莫名觉察到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选择从来就是不容易的。

纪非攻将他的手抓紧，说道：“你愿意为了我做无情人，我就能要美人不要江山。”

沈朝晔目光灼灼地一路盯着纪非攻。

等到二人顺利离开了穹府，纪非攻才笑道：“你看什么？”

沈朝晔却松了口气的模样，“我总以为自己太无情反而会遭你嫌弃，没想到你这么宽宏大量。此生遇你，是我之幸。”

纪非攻弯了弯唇角看他。

他说：“你也放心。你敢许我这个承诺，今生今世，我必不弃你。”

纪非攻这下笑眯了眼，说道：“你说的不弃是什么不弃？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

沈朝晔就笑说：“怎么会。我的不弃，定是将你放在心上的。心里头的不弃。”

纪非攻便笑笑的不说话了。

沈朝晔总说遇到她是今生之幸，其实遇到他又何尝不是她的幸运。

大概这才是爱情真正该有的模样吧，彼此都认为遇到对方是最好的事情，无论今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流风穿拂而过。

沈朝晔轻声问她：“我们回去吗？我总觉得你出来这一趟应当不止这些事。”

“当然，”纪非攻笑道，“你倒是很了解我。”

沈朝晔『揉』了『揉』她的脑袋，无奈地说：“不正是因为了解你才会被你吸引吗？”

纪非攻的笑容几乎止不住，心道转了个世这老男人怎么越来越会说情话了，没好气似的瞪了他一眼，才道：“我们去一趟穆氏。”

穆氏，炼器世家。

不仅如此，穆氏老族长的手上还握着她翻身仗的重要证据。

沈朝晔便道：“你有办法面见穆老族长？”

“我既然敢去，自然有见人的办法，这你放心好了。”纪非攻拉着沈朝晔跑进传送阵，“走吧，暂且不用考虑太多。”

光芒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