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妇人三十有余，一身素白衣裳，发间还簪着两朵白色的绢花。她打开门，看着门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呆愣愣看着她的少女，也是一愣。

“成玉，可瞧见了是谁大早上的在门口哭哭啼啼？”她的身后，传来一阵清朗的男声询问道。

“是个小姑娘，带着一个好像受了重伤的小公子，看起来怪可怜的。夫君你快来帮把手。”

爹娘两个字，在晴如的唇齿间滚了一滚，又被她生生的压下去。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了。

成玉慌忙从怀里掏出帕子，嗔怪的喊了一声沈瑜你快点，赶紧蹲下身去帮着晴如擦着泪。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他怎么了？你们家里大人呢？”

晴如只是摇着头，心里疯狂呼喊的声音面前两人完全听不见。

爹，娘，我是晴如啊，是你们的小晴如啊。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时安所说过的那一句存在的痕迹被抹掉是什么意思。之前的时候周围邻居回去的时候讨论她的时候，那种如同讨论陌生人的冷漠语气，此刻全部涌上了心头。

“成玉，先带他们俩回去吧。老让他们在门口哭哭啼啼的也不是个事。”沈瑜弯下身子抱起昏迷中的少年，看了看他身上焦黑的皮肤，眼神一敛。

成玉也拉起跪坐在地上的小姑娘，一看见她站起了身子过后兀自伸出四处摸索的手，心下就是一咯噔。

这丫头小小年纪，就已是目盲吗？

沈瑜背着时安，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庭院将他安置在西厢房。经过那一次的死里逃生，沈府如今已经没了什么下人。只得他又转身从往常放被褥的柜子里面翻出来两床盛夏时分晒的蓬松的被褥给他换了盖上。

因晴如目盲，成玉拉着她的时候，步子也走的相对缓慢些，边走边轻声细语安抚着她的情绪。

晴如只是静静的听着，只偶尔附和的嗯上两声，不时扔用手背抹掉眼角的眼泪。

牵她走到时安的身边，见问不出什么，成玉对着沈瑜摇了摇头，搬过来一个小凳子搭在晴如的身边扶着她坐下。才转身走过去坐在床的一侧拉过那少年郎的手摸向他的腕间。

只片刻，成玉就皱起了眉。她心下惊疑不定的又拉过时安的另外一只手，沉吟许久，又反复换了几次手探着他的脉搏。躺在床上的少年，周身大面积焦黑，却也能看出精致眉眼。

只是，他的脉搏，却不似常人。仿若一个死人一般，隔上那么许久，才轻微一震动。

成玉张了张嘴，看见紧握着少年的手的小姑娘紧张的神色，心下有些不忍的没有说话。只是一脸悲戚的对着沈瑜摇了摇头。

这脉象，也是她生平仅见。脉息微弱，哪里像是一个年轻人的样子，分明像是已然垂暮的老人。可这少年，明明还如此年轻。

沈瑜挪了挪身子，有些不知该如何向这个小姑娘开口。为难的甩了甩衣袖，干脆大踏步出了门。

成玉安抚性拍了拍晴如的手，就也迈着小碎步跟着沈瑜离开。等轻轻掩上了门，才将少年的脉息讲给了沈瑜听。

沈瑜听完也是一楞，随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是那小丫头的什么人，你说若是他年纪轻轻就那么去了，才那么大的小丫头可怎么办才好？”

成玉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空：“那小姑娘也真是可怜，那么小眼睛就看不见了，就算我们给她一笔银钱，恐怕她都不能回到她的家乡。”

沈瑜满脸震惊的望向呆坐着的晴如，心下反而计较了起来。这姑娘看着眼生，不像我们望海镇的人。如果她真的是目盲，那她又是怎么准确无误的在他们上香刚回来的这一日就摸到了他们的门前。

毕竟，阖府上下的人一夕之间全都没了，这时候突然出现的生面孔，总是让人不得不多心。

“夫君，你是说……”成玉一惊，赶紧捂住了唇，止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下半句话。

那日他们一家三口从白云寺烧香回来看见的惨象，现在每夜只要她一闭上眼，那些都恍惚发生在她的眼前。甚至有时候，她会梦见，他们一家三口也死在了那一个夜晚。

经过沈瑜一说，她反而觉得那小姑娘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对劲来。而且，那少年的伤势，她观察了许久，也看不出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还有，那异于常人的脉象。

难道，他们真的和那些歹人有关？

听着门外两人的窃窃私语，晴如的心里一片冰凉。他们果真是不记得自己了。

握着时安的那双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她突然就想起时安和她说过的那句话。等到爹娘他们全部活过来了，她也就该准备去天外天了。

现下，娘这里是指望不上了。哥哥这个样子，天外天又该如何去？等到了天外天见到星河，哥哥也就无事了吧。

门外两人的谈话，虽然已是十分小心翼翼，仍被她听到耳中。虽然心中明白，此刻的自己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不知来路的陌生人，可是心里总归还是会觉得难过的。

她又把身子往时安躺着的位置靠了靠，干脆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了床沿上闭上眼睛继续听着门外爹娘的各种思量。

这一刻，晴如突然觉得整个人从内到外都累极了，恨不能就这么随着时安昏睡过去，什么都不管不想不听。

“哥哥……”

嘴唇翕动间，她又喊了两声。昏睡中的时安仍是没有反应，只是指尖微不可察的轻颤了下。

门外的两人，似乎话已说的差不多了。晴如侧耳，没听见远去的脚步声，也没有听见他们推门而进的声音。她不知道经过一番讨论，他们到底做下了怎样的决定，只是一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成了他们要防备的那个人，她的心口就仿佛有如针刺，疼痛万分。

时安的手指又轻微的动了动，感受到握住自己手掌的那双温热小手，他的眼睛眨了眨，终是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睁开了眼。

还来不及说话，沈瑜夫妇就看见那本该沉睡不醒的少年郎缓缓坐起了身子，目光冰冷厌弃的看着他们。

继而，那少年边下了床，在那小姑娘的惊喜神色中背着小姑娘目不斜视的走出了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