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易散
作者:xun许念 | 分类:古言 | 字数:44.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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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君王情(10)
殿外,寒风凛冽,殿内,温暖如春,在雕花的木窗前,有一个细颈的青釉白瓷花瓶,瓶中一枝腊梅含苞,给殿堂添了三分生气。
天子把一枚黑子推到了左上角,看了一眼国师,含笑问道:“朕听闻令妹此前,派人保护怀有身孕的德妃,可有此事?”
国师眸光低垂,落在方寸棋盘之间:“是。”
“那么国师大人,对于德妃疯病之事怎么看?”天子把手伸入棋盒,又执了一枚黑子等待着国师。
“那些人,首先听命于他们正真的头脑,其次是家妹,最后才是德妃娘娘。”国师落子,发出一声轻响。
“哦?”天子语气微微上扬,透过香炉里散出的袅袅白烟,看到了国师镇定自若的脸庞,“这个答案,可就有点含混了,况且后宫嫔妃众多,为何德妃独独针对素妃一人。”
国师浅笑了一下,道:“后宫是陛下的后宫,臣又如何知晓?”
天子大笑了两声,放下了棋子,“朕以为,天下无国师不知之事。”
“此事臣确实不知,但臣也有些知道的事情。”国师几乎没什么犹豫地落子。
“说来听听?”天子手中执了黑子,看着棋盘上地局势露出了一抹感兴趣的神色。
“十三年前,林府有一女成功逃离了皇城,”天子指尖一震,棋子险些落下,他目光微沉,国师却宛如被棋盘吸引了注意力,不见天子变化的脸色,“她最初躲藏于白府下人的房里躲过一劫,那年她年芳四岁,入冬后,此女与回乡省亲的下人一同离开皇城,途径平城,留在了洛水一带。如今十三年过去,她也该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国师把手搭在了跪坐的膝上,没有再执子。
林府是天子心中的逆鳞,提起此事的国师纵然在他心中当被千刀万剐,但若此言为真,白府则更当被诛,可想到白洛雨,他心中微微动摇:“国师此言何意?”
“臣说了,只是一个臣知道的消息,”国师面无表情道,“此中真假,臣均已考证,陛下自可查看。”
十七岁,平城洛水,有生活过的痕迹,与白府关系莫逆,去了后宫,德妃发疯杀子自尽,素妃亦受牵连,和天子交谈数次,几个月后,皇城发兵南国,战况僵持不下,民怨四起……回想与白洛雨相处的一点一滴,君莫愁不觉寒下了心,自从决定坐上这把龙椅,他弑兄杀父,疏远了挚友,连最爱的女子也渐渐成了陌路,甚至连私生女也可以看作为他人之女,可几个月的时间,一个名为白洛雨的身影唤醒了他冰封的情,他想这是了盛世,交出一点信任也无妨……
“陛下为何迟迟不落子,”国师抬眸,略微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还是陛下也看出败局已定?”
天子回过神,微微低下了头,眸中浮现一道不愿被人看去的苦涩,在桌案上放下了最后的黑子。
——*—
“好久不见……那封信你看了吗?”
“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西夷怎么样,好玩吗,好看吗,我都没好好看过。”
“……”
“殿下,你就说句话吧!”
跟在御王身边,少年喋喋不休,御王却压根不予以理会,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他才冷冷地扫了少年一眼,道:“闭嘴。”
“……”
——*—
虽已是寒冬之际,北风肆虐,可御花园中仍有不少树木依旧呈现墨绿之色,显得生机勃勃,只是荷塘中的莲已枯,荷塘中的鱼已眠,唯余一片寂寞如荷塘边的那个人。君莫愁黑发间更添白发,因而呈现出一种灰,灰黯如他的脸色,灰败如他的皱纹,他早已不复年轻。
“回了平城过年?”他唯独双眸依然凌厉,喃喃着白府传回的话,眸底绽开一抹不知是期待亦或是紧张的神采,“十三,去把洛雨找回来……不对,找到她就可以回来复命了,别打扰她。”君莫愁甚至不愿试探,不愿去想像万一平城不见她,她又是逃去了哪里,是否又在考虑如何颠覆这个皇朝,一如他在护国寺所说,你不负朕,朕绝不负白府。
十三,便是天子十三影卫之末,他曾在忘雀楼逼退过威胁白洛雨的黑衣人,两人都见过对方,君莫愁想,这样也不至于产生什么误会。
“妖哥哥还会回来吗?”
这一日红梅如血,开得艳烈,一眼看去,仿佛能看到那年春天皇城里飞花满天,绝美的桃树下少年红衣妖艳,寒风扬起了白慕唯的秀发,记得那天的暖风,也是这样掀起了他的衣袂飘飞。白慕唯手上拎着一个香囊,香囊上红花弥天,若桃,也似梅。
一只手搭上了白慕唯的肩,梅含笑眉眼温柔,如江南的水乡,缱绻朦胧,她含笑道:“阿锦只是回家了一趟,很快会回来的,所以不管别人问什么,都要说那是洛雨姐姐,是白府的人,知道吗?”
“嗯。”白慕唯小声应下,澄澈的眸子里满是思念,她不想妖哥哥回来时突然发现白府不承认他了,不想要在他保护了白府后却让他一人承担龙椅上那人的怒火。
“你可以肆无忌惮地躲在我的身后,从此不用再怕任何人了。”当初轻笑地低语还在耳畔回响,看着那朵如少年般艳美的红梅,白慕唯唇角笑着,好似少年,可泪水却流了下来。
……明明已经,不用再害怕了。
——*—
“父皇,此事不可!”
“父皇,请慎行!”
“陛下,臣等也以为白府不可亡!”
“……”
皇极殿上一片劝声,君莫愁失神地坐在龙椅之上,曾经他斩断了所有的情,心甘情愿地为了九五至尊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那时,他只是断情,可这一次打击,却是心死了。七日,十三寻遍了平城与皇城,如果那人还在,总该有些踪迹,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陛下,臣也以为不可亡白氏。”国师缓步走出,微微执礼。
洛雨,你为何要离开,是怕引火上身一走了之吗,你回来,朕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天子的目光落在了一派从容的国师脸上,似乎想到是谁传来的这些消息,他稍微回了点神,重新恢复了威仪。众人当天子幡然醒悟,不料他突然将镇木扔了出去,只是偏了点,砸在了国师的小腿上,“你究竟有何居心,为何要害朕,为何要害白府!”
群臣一怔,国师半垂的眸子缓缓抬起,直视龙颜:“陛下,臣以为,不可亡白氏。”
“都是你害的,为什么要告诉朕,为什么要害朕……”天子狂怒的声音伴着大量的奏折乃至毛笔砚台飞出,他的眼眶通红,眼白内布满了血丝,形容可怖,周公公伴了天子数十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天子,忙边劝边把快冲下台阶揍国师一顿的人架住。
“陛下身体欠佳,”国师冷声开口,目光直视着暴怒的天子,道,“退朝!”
举殿哗然。
周公公看了一眼面色冷漠的国师,虽然心中不悦,却也知此时退朝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拉长了声音喊道:“退朝——”
“退朝——”
——*—
皇极殿的声音,传不到白府来,当初留下的人,如今一个也没走,于是任凭外头风雨,白府还是白府。
在白府深处的祠堂外,现在的白长歌仿佛与两年前的白长歌重叠在了一起,两年前,他怕父亲随母亲一同离去,一直在祠堂外看着,现在他不怕了,因为他们走会一起走,留会一起留。
“进来吧。”
白映夜依然稳重的声音传来,白长歌微微一愣,步入了祠堂,他看到了父亲已经刻好的几块灵牌,有梅含笑,白慕唯,白萱,白忆希,当然白长歌也找到了他自己的,而父亲现在正在刻的,是他自己的牌位。
“也好,要走一起走,省得走的人孤单,留的人悲伤。”白映夜如是说道。
“就是三殿下尚在外平乱,阿锦也不知去了哪里,希望他们不要闹出什么事来才好,”白长歌叹道,“况且三殿下刚失了母亲,不日就要回城,不知能不能提前得到点风声。”他笑了一下,有点无奈,但很温和。
“我不担心阿锦出事,可最该担心的也是阿锦。”白映夜刻完了自己的灵位,又拿起一块,让白长歌愣了愣,既是因为他的话,也是因为他的举动。
“为何?”
白映夜却摇了摇头,不愿再言,言了,也没什么用了。白长歌便坐在白映夜身边,看着他一刀子一刀子地刻着,但只刻了几个字他便明白了,这是白洛雨的灵牌。
——*—
夜幕里的一场大火,震惊了整个大皇朝,消息如长夜中飞舞的星火般明亮而炽热,呈燎原之势转瞬传遍了雾江南北,甚至传入了邻国。白府里唯一还开着的花,是红梅,白府三公子白希云曾说过最爱梅花,于是冬日的白府便只有了梅花,花香幽冷,火焰不化,一场火,映红了半边天。
消失了七日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白府,他脸色苍白,长发凌乱,白衣染血,但他赶到时,原本白府之所在,只余废墟上青烟袅娜,迷乱了他的眼。
“妖哥哥,这是慕唯亲手做的,尝尝?”
“把白府当自己家,千万不要逞强。”
“梅夫人正在帮你做一件大氅……”
“妖哥哥,记得回来哦……”
“果然一有吃的你准会出现……”
“……”
少年的眸子里冷寂得如一潭死水,不起波澜,死气沉沉,他的唇角轻轻挑起了一丝微笑,低语呢喃道:“君家……”
有雪初落,微凉了指尖,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若九幽之下的厉鬼,不重,却含恨,仿佛都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
“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