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华上华。

在这个北方最大的都会里，埋葬着无数年轻人的梦想与青春。带着一腔热血，背着一个行囊，下火车的那天仿若昨日；再回首，已经握住了那张返乡的票，一切如夏花绚烂、似朝露琉璃，虚实之间，半生已过。

“哈...”

看着那人来人往的中央大道，胡玉儿又回想起了自己当初刚来这上华的时候。那时别说脚下的沥青马路，就连远处的皇城都未曾建起；环视这片熟悉却又陌生的土地，她突然感受到了时间在切实地经过。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开始羡慕起能够一直装傻的李雪雁了。

“哎...我到底是怎么了。”

扭了扭自己的脸颊，胡玉儿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摆脱那感春伤秋的气氛，但却收效甚微。

昨天虽然受到了小白的鼓励，决定约阿琳出来好好谈谈，对方也答应了这个提议；但那股热血从脑袋上褪去之后，胡玉儿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她很清楚，阿琳虽然在学院时，日常生活中处处让着她，常常被捉弄；但有关帕拉蒂尔家族的事情却从不含糊，一直有着坚定且明确的立场。

也许在生活中，她是胡玉儿的挚友；但在工作上，她的确如外界所宣传的，是那个慈爱与冰冷并存的帕拉蒂尔圣女。

胡玉儿的穿着很能反应她的心理状态，越是自信、她的穿搭便越是嚣张，越是不随大流。而当她像今天这样，穿着一件温文尔雅的黑色高领毛衣，配一条修身牛仔裤，站在约定地点坐立不安时；便不难看出今天这狐狸心理有多么忐忑了。

或者说，这份忐忑的心情早就存在，只不过她一直避而不谈。之前在东城广场策划的一切，比起解决问题的方法，更像是逃避问题的方法；她很不想跟阿琳正面对垒，生怕失去这个朋友——毕竟这种经历，对于胡玉儿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

就在不久前，胡玉儿在龙宫街以那般雷厉风行的手段诛杀莫凡，哪怕在王尧这个同行人看来都有些背后发凉。但其他人所不知道的是，自地底世界回来的头一天，胡玉儿便去目的为莫凡立了一个不起眼的碑。

她并无求得旧友谅解的意思，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更无半分后悔。当莫凡站到了叶彩那边，去把矛头对准整个历下城的百姓时，胡玉儿就没打算放过他。

只不过，哪怕是再正确的事，手刃旧友这件事仍旧令人耿耿于怀。胡玉儿知道自己跟阿琳的立场还没有对立到那种程度，但却恐惧于阿拉斯密的预言，一直在挖空心思地想要避免事情恶化。

...

冬日的暖阳有些刺眼，感到有些燥胡玉儿也解开了大衣的扣子，扯着毛衣的领口、挥发出两三捋迷人的氤氲气息。虽然并非有意为之，但这狐狸却媚骨天成，一颦一笑都在人群中显得那般惹眼。

只要...她不说话。

“卧槽？！”

看见远处那辆牌号过于显眼的轿车，胡玉儿直接炸毛了，三步两步过了马路，砰砰地敲着窗户。里面的人也顺势将车窗摇下，不耐烦地问道。

“干什么呀阿sir，大清早的就这么咄咄逼人。”

“我咄你个头，你们跟来干什么？！”

一把将李雪雁的墨镜扯下来，胡玉儿趴在车窗上抓狂地问道。更令她受不了的是，那副驾驶上还坐着王尧，小白也趴在两人椅子背中见的空隙里，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跟来？跟谁来？开车兜风不允许啊？”

眼睛向斜上方一撇，李雪雁装傻到。

“雪雁她也是好心，我们从李少爷那里问过了，对方可是欧洲鼎鼎有名的圣骑士，哪怕这是咱们的地界，小玉你一个人去见他们也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我们怕事情有变，所以才想着过来看一看。”

李雪雁虽然嘴硬，但王尧却可以将她的心思直接传达过来，反之亦然；这三人在相处时，正是有这种良好的化学反应，所以至今为止谁都没感觉过尴尬。

借机，后座的小白也说道。

“对啊，而且事情毕竟是我提议的，要是玉儿姐你出了什么事，我肯定也会指责的。”

接着，她又一笑然后继续说道。

“更何况，既然我四年后会来这里，就权当提前熟悉职场氛围了。”

言尽于此，胡玉儿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而另一边，平日里虽然撕的快活，但李雪雁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见不得这种煽情场面；赶快摆了摆手，说到。

“行啦行啦，有什么好感动的，待会你那朋友就过来了，别让人家等急了。”

“不是...”

摸了把泪，胡玉儿吸了吸鼻子解释道。

“我特娘见你天天说什么不愿意回上华，叫唤着累累累的，还真信了你这个李家长女有多少活要干。结果还不是被好吃好喝伺候着，整天屁事儿不管就知道开着豪车带着人出来压马路，这都嫌累，让春节期间还在加班的我情何以堪。真是同人不同命！”

“啧...我怎么会信了你这狐狸的眼泪。”

暗暗一咂嘴，李雪雁也反应过来，知道那胡玉儿不过是假哭。但这次她被骗了到没太大反应，只是一边竖起中指一边把车窗摇上去，然后留下了一句话。

“赶快去吧，别搞砸了！”

◇

“哟、玛丽娜，好久不见！”

站在广告牌下，似乎刚到没多久的阿琳看上去很兴奋；而从轿车那边回来的胡玉儿，见到了对方的扮相也松了口气。

今天的阿琳是一身便装打扮，穿着件白色卫衣，前面有个像袋鼠一样的大口袋；她就那么自然地把手放在里面，表情轻松愉快，仿佛今天并非是一场谈判、而是令人期待的旧友重逢。

一如既往地将头发束在脑后，成一个大马尾；阿琳不输男生的高个让一条普通的长裤也能熠熠生辉。她今天没有带任何有关帕拉蒂尔的饰物，就连平时那个家徽图样的耳环也换成了相对普通的十字架坠饰。

虽然看起来轻松随意，但阿琳绝对在来之前下了工夫；而另一边，以胡玉儿心思缜密的程度，在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些用心，自然面露笑容。

这所有的打扮都在传达一件事情——今天，维罗妮卡·阿琳·帕拉蒂尔是以朋友的身份来见面的。

“说什么好久不见，那天在东城广场不是刚见过吗，你也学会说客套话了？”

“诶？那天果然是你吗，我就说怎么可能这么像。不过当天你怎么了，坐到那椅子上后突然就跳起来了，头也不回就自己跑走，是屁股不舒服吗？”

“额...咳咳、今天咱们不谈屁股的事儿。”

“行，依你。反正这是你的地盘，去哪你说了算。”

将手插在口袋里，阿琳微闭着眼睛，就连神情都轻快了几分，全无那身着白袍时的威严。胡玉儿也早就想好了去处，没做推辞，两人步行很快便来到了一家看上去装修精致，人却不怎么多的小楼前。

那有些年头的匾额，上书“得闲茶馆”四个大字。哪怕时过境迁，当年雕刻师傅那苍劲有力、入木三分的手法仍然依稀可见。

“诶？相当老气的店呢，我倒是挺喜欢，不过没想到玛丽娜你居然也对这种调调情有独钟啊！”

这位圣女小姐的声音很爽朗，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发言会不会冒犯到对方；胡玉儿也渐渐进入了状态，一挤眼故作嫌弃地说道。

“本小姐就是念在你这个外国人好不容易来一趟，带你体会体会上华的特色。This is 异文化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OK？”

“OK...完全OK...”

被胡玉儿那一套中英日三语混杂的介绍给弄的有些头晕，阿琳也在这迷迷糊糊地感觉下跟着跨过了门槛。

这店内是清一水的仿古风装修，大多采用木质建材。地方不大，上下两层，一楼除了柜台外就几张桌子，二楼则是一排能够看到街景的半开放式小包间。

“七叔，一壶茶，两笼点心。”

进门后，胡玉儿熟练地掏出卡往桌上一扔，那看报纸的老头也探出了头，正了正眼镜先是瞧了两眼那已经有些年头的老款式会员卡，又抬头打量了一番胡玉儿，后目露惊喜道。

“哟、这不是胡小姐吗？！回上华啦？”

“嗯，嘿嘿...回来了。”

挠着头，胡玉儿笑眯眯地答道，似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当年在上华当差的时候，这得闲茶馆也算是她时常光顾的店；后来被调走，一个招呼都没打，一消失便是五六年。如今这突然回来，说不上尴尬但的确有些过意不去。

“哎哟、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丫头真是，越长越年轻了。怎么，今天带朋友来喝茶？那说不得，七叔得给你么加个菜！”

颇有些激动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七叔一边招呼胡玉儿和阿琳两人上楼，一边吩咐着后厨；似乎有种不在这俩人面前露一手，誓不罢休的感觉。

而另一边，胡玉儿也是五分高兴无分无奈。在她看来短短五六年虽然不至于是过眼云烟，但也着实算不上多漫长的岁月；可当年离开时这七叔还是个精明强干的中年男子，如今却已经颇显老态，可真是多少有些岁月不饶人。

将两人安排入座后，胡玉儿由于受到了这过于热情的招待，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便又点了些东西；七叔更是详细的确认了一番味道和数量后，才堪堪离开。

“行，那就这些。哎、你早说要回来，我还能准备准备，今天这大清早的，店里好货不多。不过也罢，我让伙计们想想办法，请好吧您。”

说着，七叔又转向阿琳，用十分蹩脚的英语说到。

“We tea，very very delicious！”

走之前，这热情的老头还比了个大拇指，让阿琳直接没好意思开口说自己会中文。

然而，七叔走后，这半开放的街景包间却突然安静了下来。无论是胡玉儿还是阿琳，都是在这一刻才发现，原来刚才那表面上的热闹不过是来源于别处，她们俩其实互相之间根本没说几句话。

用涂着亮黄色指甲油的食指敲了敲桌面，胡玉儿深吸一口气，不再允许这种优柔寡断的气氛继续附着在自己身上了。

她恢复了往日的强气，正视桌对面的维罗妮卡，然后问道。

“阿琳，当年的那个预言，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