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秘境前，温简曾提到过：这里面，有着每个人想知道的真相。

很显然，黑戎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或者更准确来说，他根本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所以在光门后看到自家老爷子时，他当场呆在原地。

“老爷子？”

虽然黑戎叫他“老爷子”，但面前的男人看着年岁并不大，顶多四十来岁的模样。似是没有听到黑戎的呼唤，男人只是低头、神情专注的盯着怀中之物。

“这一次该成功了吧？”单手抱着一团黑色的长包袱，男人伸手逗了逗包袱里的东西。

“嘿嘿~”怀中的东西发出了类似婴儿的声音。

黑戎看出来了，眼前的场景只是幻境，真正的老爷子不在这里。

幻境中的他可以自由行动，于是他没有犹豫，迈步来到老爷子面前。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在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暗道一声“果然”。

包袱里是个婴儿，而这个婴儿就是他。

要问他怎么知道的，很简单，这个婴儿的大半边脸有一块黑色的“污渍”。很多年前，他脸上也有这样一块东西。

“轰——”上方突然炸开响雷，孩子被这雷声吓了一跳，放声大哭起来。黑戎疑惑看向周围，他这才发现，他们身处荒野郊外。

不远处高楼林立，看着像是凡间城楼。所以老爷子这个时候是在凡界某地？

雷声过后，面前男人的神情忽然变得警惕。他像是做贼一样抱紧了怀中孩子，一个闪身消失在林中。

黑戎随着男人移动，再停下时周围是荒迹野林，看不出有半点活物的踪迹。这里黑戎很熟，巫山就是在这附近。

他看着老爷子左右瞄瞄，又得意地望一眼暗色的天空。闷雷依旧响起，可这次雷声发出的地方离他们很远很远。

“哼~到这里你就没办法了吧？这一次我一定会成功。”

黑戎开始迷糊了，老爷子在说什么？又在干什么？

看这情景，眼前一幕发生在他记事之前，这样的话他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但前提是这不是幻化出来的虚假。虽然不知道这个秘境想干什么，但眼下的他只能选择继续看下去。

黑戎认识的老爷子是个话痨，就算你不搭理他，他自己都能跟自己唠上一天。

眼前的男人确实有点话痨的感觉，四下无人，他便在那儿自己跟自己嘀咕。

“这里好像离魔界很近，以防那些没脑子的东西发现，还是多做一手准备吧。”

他看着男人将孩子用布包绑在身前，然后开始摆弄一些他从没见过的玩意儿。半天之后，奇迹的一幕发生在他的眼前。

亮蓝色的光芒忽然自地底涌出，吞没了视线之内的全部事物。光芒消失时，黑戎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空荡荡的，别说树、草都不见一根。

男人满意地点头，而后跺了跺脚。

眼前忽然暗下，四周冒出袅袅雾气遮挡视线，沉重的土石从雾气中探出一角。土石缓缓下降，显出了它的真貌。雾气散尽时，一座林山生生漂浮在半空。

见状的黑戎瞳孔放大，嘴巴也不自觉张开。他眼睁睁见着林山凭空而现，然后慢慢降落到眼前的空地上，当山体完美嵌入地面时，他满心都是震惊：那真的是一座山！

男人脸上的满意更甚：“无中生有即是‘创造’，看来以前的本事没丢光。”

以前老爷子总说巫山是他做出来的，黑戎一直以为他是在吹牛。虽说在温家人介绍禁地的恐怖后，他也曾重新估摸老爷子的实力，但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老爷子。

重新打量面前的男人，黑戎心里生疑：以老爷子的实力，教他完全绰绰有余。为什么他还让自己去十宗拜师。

话又说回来，以老爷子这种实力随随便便去一宗都能当个客卿，为什么他要带着自己隐居在这种地方？再者修道界以强者为尊，老爷子这么强，理应会有他的传说。可他在外面那么久了，别说老爷子的传说了，就连像老爷子的存在都没有听过。

黑戎的脑子难得转了起来，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他终于反应过来：这个秘境是想告诉自己什么。

画面还在继续。眨眼功夫，襁褓中的小黑戎长大、到了可以独立行走的年纪。

小黑戎脸上的胎记越来越大，甚至蔓延到了他的颈脖上，而且仍有向下生长的趋势。

成长在空无一人的深山之中，小黑戎从未接触过外界，自然不知道自己有多特别。外界的孩子不会有一块会主动生长的胎记，更不会过了五十多年依旧是孩子的模样。

小黑戎每天的生活很简单，除了吃饭，就是满山林跑。

为了不让小黑戎生出想去外面玩的心思，男人特地从别处抓来许多兽类放养在山中。他所创造的这座山很大，小黑戎那双小短腿跑了五十多年也没有逛完。

山里的日子本该是这样祥和平静，可意外还是出现了。

那日，小黑戎追赶着野兽，一个不小心从山涧滚落，脑袋磕在了坚石上。男人找过来时，小黑戎已经没气了。

第189章 各自的道路（下）

一直旁观着的黑戎心中一跳，他印象里有这一段记忆。可是很奇怪，他对这段记忆很模糊，隐约只能记起自己贪玩磕到了脑袋，后来被老爷子救了回来。

可看着眼前毫无生气的小豆丁，黑戎沉默了。他怎么也不觉得，这是能救回来的伤势。

男人找到小黑戎时，也是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了？”撩起他的长发察看伤口，从黑戎的角度看去，很明显能看到石子已经刺入脑中，可男人的表情却像是只磕破了皮一样淡定，“这可不好维修啊。”

“不过也好，我正愁没机会让你‘长大’。”

“还是快些‘长大’吧，然后离开我，趁我还没有改主意之前。”

说这话时，男人眼中是黑戎读不懂的难过。

之后发生的一切直接颠覆了黑戎这么多年来的认知。

他看着那块黑色的污渍在他的体内蠕动、汇聚在他的伤口处，入骨的石子被一点一点地推了出来，转眼之间致命的伤口恢复如初。

这连神农来了都得夸上一句“神技”。

更神奇的还在后头，小黑戎长大了，就在一瞬之间。稚子的身躯眨眼过后变成了少年模样，就连他的修为也在增长。从一个一点灵气都没有的凡人变成了金丹初期的修道者。

“维修”完成后，男人将他带回了他们所居住的木屋。

不久之后小黑戎转醒，黑戎怔怔看着眼前的事，画面与脑中的记忆重合。

“老爷子，我怎么了？”

“你出去砍柴的时候不小心从山涧摔了下去，磕到了脑袋。”

“脑袋，”面前的少年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结果一阵剧痛，“嘶——”

“别乱动，刚给你包扎好的。真是的，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不让人省心。”

“大？我吗？”面前的黑戎一脸惊讶，“你在说什么呀，我明明还是个孩子。”

“我看你是把脑袋摔坏了吧，什么孩子，哪有几百岁的孩子？”

老爷子轻轻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然后将桌上的铜镜扔到他手上：“好好看看自己，还孩子。”

铜镜中的人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面前的黑戎愣住了：“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摔傻了呗。真是的，这么大个人还毛毛躁躁的。”

观看着一切的黑戎知道面前的自己在想什么：难道真的是把脑子摔坏了？

之后的他稀里糊涂就接受了自己长大了的事实，而老爷子觉得他摔个跤都能把自己摔失忆，实在太“娇气”。给他一把大剑后就把他扔进了巫山深处，放任其自生自灭。

黑戎从不知道，巫山深处会这么危险。处处是食人的猛兽、有毒的果实，稍有不慎他就会交代在那儿。

他更不知道，说是让他自生自灭，其实老爷子一直偷偷跟在自己身后。

在他太过疲惫或重伤昏过去时，是老爷子守在他附近，不让猛兽靠近。在他分辨不出食物是否有毒时，也是老爷子偷偷出手，将解药不动声色地让他服下。

山中不知岁月，等到他终于摸索出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法后，老爷子适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黑戎，去逐鹿王朝，参加逐鹿盛会。”

那还是黑戎第一次知道自己叫做“黑戎”。

扔下这句话后，老爷子就不见了踪影。任黑戎找遍整个巫山都不见他身影。

如今的黑戎知晓了他的所在，他一直都没有离开，就在巫山之顶。他静静看着自己疯狂寻找他，又看着自己失落离去。

来到他的身侧，明知这只是幻境，黑戎依旧忍不住问他：“老爷子，我是怎么回事？你到底要做什么？”

黑戎本不指望得到回答，他知道眼前这不过是幻影。

可出乎他的意料，面前的老爷子开口了。

“既然没有兵器能够杀死我，那我就自己创造。黑戎，你将会是我最得意、也是最成功的作品。总有一天你会强大到足以杀了我，我就在这里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戎即兵器，黑戎的存在就是为了杀死他。

男人的表情并不愉快，望着黑戎逐渐消失的背影，他眼中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舍。 画面戛然而止，只留下了一脸茫然的黑戎。

他说什么？自己是兵器？是杀死自己唯一的亲人的兵器？

陌生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形似生灵的非人之物，你本是储存力量的容器，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变得比任何人都强。”

“变强的代价是我要亲手杀了老爷子？”

“是的，这是你生来的使命，也是你和他不可避免的命运。”

黑戎的双眼失了焦距，他怔怔地望着空无一物处：“那我不要变强了。”

“强或不强是你的选择，但他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他是这个世界的罪人，他的死既是挽救这世界的方法，也是他的期愿。”

“罪人？”他记起来了，他曾经听老爷子提过：在他年轻的时候犯下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

“老爷子到底做了什么？”

“他背叛了创世的神。”

“背叛了神？”

温简也说过，有人背叛了神明。可他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老爷子。

就在黑戎失神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两扇门。

“就此离开，还是前进变强，选一个吧。”

他看向其中一扇门：“如果我跨过这扇门，就能变强？”

“并不，‘问心’只是开始。真正的试炼在门之后。”

“好。”

说完过后，他没有犹豫，径直走向了另一扇光门。

“做好决定了？”

“这根本就不是选择题，”黑戎头也不回，“唯有强者才有话语权。如果我什么都不做，老爷子必死。”

“你想救他？”

“废话，那是我唯一的家人。”

“你不过是兵器。”

“那又怎么样，就算我是兵器，那也是老爷子造出来的。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家人。”

“他的命运已经决定，你所做的不过徒劳。”

“闭嘴，有没有用我说了算！”

一跃进入光门之中，黑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这方空间。

在他离开后，空间中的声音不再苍老，反而变得温润。

“此间并没有司掌命运的法则，所以你们的命运如何皆是未知。我虽无法直接插手，但还是愿君如意。”

这是来自法则的祝语，可惜黑戎听不见了。

光门之后，是同入秘境的诸位，温家、天家、姜家、纪家、梵音州的释净、绫音坊的上官雪、鬼宗的陆平...放眼望去全是熟面孔。

看见黑戎的身影，温家人结伴上前：“等你好久了，怎么这么慢。”

“不好意思，有事耽搁了。”回到众人之中，他又变回了那个憨厚的黑戎。

“走走走，别磨蹭了，这里好像是要等人齐了才会变化。就差你一个了。”

温若随话音刚落，眼前场景变幻，四周忽的昏暗下来。

漆黑的苍穹之上，庞然巨物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