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十年，是温简为选中之人创造的空白期。

秘境中时间的流速与外界不同，而他所创的秘境效果因人而异。每个人会在其中度过多少岁月，他也不清楚。

事情都安排妥当，现在的他们只需要安静等待就好。

秘境中——

天亦麟睁眼时，入目的是金碧辉煌的大殿。这个地方他认识，是天家的皇宫。可他记得他明明...明明是在做什么来着？

“亦麟，你已经金丹后期了？不错，不愧是吾的儿子。”

“二弟，恭喜你。”

“不愧是亦麟殿下，小小年纪就已经金丹后期了。”

“是啊，这次逐鹿盛会的魁首定是殿下。”

“金丹境算什么，照这样下去，亦麟殿下定会是逐鹿最年轻的元婴剑修！”

“另外三家的小辈，在殿下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

......

欣喜、恭维、吹捧...这些声音真是熟悉，熟悉的让人生厌。一阵恍惚后，他习惯地扬起笑脸，一一向身边人道谢。

这样的日子让他烦躁，可偏偏他姓天，他享受着这个姓氏带来的便利，自然也套上它带来的枷锁。

如今他唯一的盼头就是逐鹿盛会，盛会之后他就可以离开天家，前往雾海。

天家里面，唯有他的大哥、天家太子看穿了他的心思。

“二弟，你不喜欢这里？”

盛会前夕的一夜，太子在东湖游船上“抓”住了他。两兄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突然太子开口问他。

天亦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问的是这游船，正疑惑他为什么会这样问：“没有啊，这里的东西挺好吃的，景色也很美。兄长怎么会这么问？”

兄弟俩坐在临湖的船板上，太子的眼中映出那粼粼的湖色，不知道在想什么：“不是说这游船，我在说天家。”

天亦麟当场顿住，回过神后立即谨慎看向四周。被他这副样子逗乐，太子含笑向他解释：“不用担心，我已经将这附近‘清了场’，今晚这艘船上只有我们兄弟二人。”

“真是少见，我们肆意潇洒的二皇子居然也有怕的时候。”

瞧兄长那副模样，天亦麟便知道他没有说笑。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兄长还是别拿我寻开心了。身在天家，哪有什么肆意潇洒可言。”

“哦？所以你是真的不喜欢这里？”

太子与天亦麟同父异母，但彼时的天常明只有这两个孩子，太子之位早早定下，天亦麟又醉心修炼，对凡人的帝皇之位没什么兴趣。因此兄弟两人的关系虽说不上特别好，但也算过得去。

天亦麟不知道兄长问他这个做什么，但既然他问了，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嗯，是不太喜欢。”

那晚的月色很好，风很清、天亦麟的声音也很轻。

“父皇和母妃待我很好，我很敬重二老。兄长为人稳重、待人宽和，我也一直很敬佩兄长。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可是...”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些人的声音。

明明该是赞美，可他从中感受不到善意。

不仅是天家内部，他是逐鹿公认的天才，只要他出现在街上，羡慕的、嫉妒的、爱慕的、厌恶的...各种情感浓烈的目光投到他身上。

他已经尽力在忽略那些目光，可还是险些被压得喘不过气。

太子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没有拐弯抹角，他直接道出了心中所想：“二弟，你不适合生在天家。”此天家非彼天家。

天亦麟一怔，抬眸看向对面人时忽然笑了出来：“大哥说的对，我有时候也是这种想法。”

摊开掌心，他能看到灵气不断涌进身体里：“不仅是天家，我也不适合拥有这么高的天赋。”

“天才”这个头衔让他时时刻刻都在被人注视。

他的天赋极高、不容浪费，所以一日十二个时辰都要修炼。他是天家皇子，时刻代表天家门面，所以在外人面前要谦逊有礼。

他生性喜欢自由，行事却处处受限。那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二弟你知道吗？我羡慕你，但不会想成为你。”

天亦麟自嘲一笑：“也是。这种时刻被人盯着、就连出来喝个酒都要偷跑的生活，谁想要啊。”

“不是这个原因，”太子摇了摇头，指腹摩挲着杯口，他淡淡开口，“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生活，所以即使再苦再累我也会受下去。因为这是我的道。”

放下酒杯，他望向天亦麟、眼中没有半分情绪，平静得就像此时的江面：“二弟，你的道是什么？”

“我的道？”天亦麟被问住了，他一心只想着离开逐鹿，可离开逐鹿之后呢？他要怎么走？

他不知道太子是什么离开的，也不知道壶底的酒是什么时候空的。他的脑中只剩下了那句话：“你的道是什么？”

偷偷回到府邸时，屋顶上突然传来异响。脑中的混沌感瞬间褪去，循声望去，一只猫正沿着他宅邸的屋脊缓缓迈步。

第188章 各自的道路（上）

察觉到视线，猫咪转过脑袋与他对视。天亦麟玩心顿起，他一跃来到屋顶，本想逗小家伙玩玩。却在踩上屋顶时，眼睁睁望着它远遁而去。

以他金丹的本事，追上它是轻而易举。可不知为何，在那时他却只是呆呆看着它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那一刻，福至心灵。

那一届逐鹿盛会，天亦麟毫无疑问成为了全场焦点。在被问及所选宗门时，他收起了手中的剑，看向了济遥宗。

“我想入济遥宗，还望长老收留。”

全场哗然——他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咔嚓——”

眼前画面定格，古老而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就是你选的道？”

天亦麟无惧无畏，态度坚定：“是的，肆意、自由、逍遥，这就是我的道。”

画面彻底破碎，阿白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之后：“慢死了，都等你好久了。”

……

天临道睁眼时，人就在祝天宫里。左手边是他的妹妹天亦晴。

“不愧是天家双星啊，第一第二都被他们拿下了。”

“我早就知道会是他们，虽然说其他三家的小辈天赋都很高，但要说真正的天才，同辈之中有谁比得过天家双星。”

“九公主剑符双修，这天赋、啧啧啧，想必她的兄长天亦麟也不如吧。”

“我觉得六皇子那招‘帝恩’也很厉害，那可是传闻中的天兽——龙啊。”

他们是第一和第二？天临道和天亦晴对视一眼，眸中皆是疑惑。不对，第一和第二不该是他们，明明是…是谁来着？

违和感只存在了一瞬，下一刻两人就记起了盛会的所有事情。没错，第一和第二名的确是他们。盛会的结果一开始就没有悬念，他们刚刚居然还会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位置，真是荒唐。

可是…为什么，他们的心底空落落的，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好像被他们遗忘了。

“天临道，你可愿入我百兵阁？”

天临道猛地回过神，只见台上所有大能都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在这种时刻，他居然走神了。

“是，临道愿入百兵阁。”

台上的天家长辈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紧接着关注点就到了天亦晴身上。

眼看她的视线在天符阁和百兵阁中摇摆不定，天符阁长老起身提出了让天亦晴同时拜入两个宗门的建议。

闻言，全场再度哗然。一人入两宗，这绝对是史无前例的事。就连天亦麟也只是在百兵阁记名学习，根本算不上是百兵阁的弟子。两宗长老此举，无疑是觉得天亦晴的天赋比当初的天亦麟还高。

可奇怪的是，天临道和天亦晴两人心里却毫无波澜。明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他们却觉得事情本该如此发展。

之后便是离家、入宗，天亦情先去了天符阁，成为了李思恒座下最小的徒弟。而天临道则被萧昭允看中，和一个名叫“黑戎”的大高个成了师兄弟。

心里那股异样感又来了。

“临道，你怎么了？”

萧昭允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意识，他连忙为自己的走神道歉。萧昭允是个好脾气的师父，他并不介意天临道的心不在焉，甚至关心他是不是不习惯百兵阁的生活。

天临道一边向他解释是自己的问题，一边开始疑惑自己是不是有了心魔。

在百兵阁的日子对天临道来说，和在天家没什么区别，每天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就连萧昭允都赞他勤奋。

两位师兄看他如此痴迷剑道，很是欣慰，纷纷倾囊相授。就这样，他的剑术一日千里。可实力越强，他心中的空落感就越强。看着手中的剑，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那日夜归小楼，他在楼外意外看见了天亦晴。

早在半年前她就回来了，只是他们两兄妹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约见叙旧的程度。以前在天家，他们的交流也仅限于切磋修炼，所以今晚在这里看见她，天临道是真的很意外。

“有什么事吗？”没有寒暄和客套，天临道一来就直奔主题。

天亦晴也不在意：“我觉得心里有些奇怪。”

天临道挑眉。她这是来和自己讨论情感问题？他们什么时候关系好到这种程度了？

天亦晴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别多想，我是觉得你跟我一样才来找你的。”

没有再多废话，她径直抽出了腰间的软剑：“六皇兄，请——”

看了眼星月同在的天幕，天临道也没有废话，拔剑回应：“请——”

这是自逐鹿盛会以来，两人第一次交手，以两人的天赋，在宗门学习的这段日子，他们本该有更长足的进步。可奇怪的是，这一次交手的体验甚至不如在盛会的最后一场。

“皇兄，你的剑少了什么。”

“皇妹，你的符威力不如以前了。”

收剑时，两人同时开口点出了对方的不足。而后皆是一愣。

沉默半晌，天亦晴看他：“这次，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有什么东西‘错了位’，所以我们找不到正确的路了。”

第188章 各自的道路（上）

这话听着莫名其妙，意外的是天临道真的听懂了。

心中的空落感再次袭来，天临道看她：“你有头绪吗？”

天亦晴摇摇头：“如果有，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两人再次沉默。

直到气氛朝尴尬的方向发展，天临道才想起自己兄长的身份：“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很好。”简单两个字就概括了天亦晴的近况。事实上何止是好，简直是太好了。

因为剑符双修的上等天赋和逐鹿天家的出身，她被两宗的长老视为珍宝，处处维护、倾囊相授。同门的师兄师姐也对她很是照顾。虽然也会有人对她怀有恶意，但这种小事对她来说不足挂齿。

她就像是被天道偏爱的孩子，受尽人间万千宠爱。

本该是欢喜的局面，可她总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就在那时，她想起了天临道。逐鹿盛会的最后一眼，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疑惑。所以她打听到了他的住处，大晚上来堵门。

可惜他也没有头绪。

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接下来两人的日子还是以前一样，修炼、上课、做任务。两人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变得越来越强。后来，他们将同辈人远远甩在了身后，“天家双星”成为了修道界的新传说。

修为越来越高，他们接触的世界越来越广，心里的那点异样感被挤到了最角落的位置，逐渐被淡忘。

平静的生活破于某日，萧昭允让天临道去找一趟任溪知。

早在逐鹿时，天临道就听过剑宗长老任溪知的传奇。可惜来百兵阁这么久，他一次都没有见过这位传闻中的任长老。

本以为这一次也一样，只能看见他的二弟子颜柯。可刚到山脚，他就看到一个男人姿势不端地睡在树上。树下，一把剑直直插在土中，剑体通红、看上去很是不祥。

天临道没见过任溪知，但这剑看着邪气四溢，有能力镇住这种魔剑的，整个百兵阁可能找不出三个人。眼前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任长老。”

“嗯？”树上的男人懒洋洋地应道，单睁开一只眼瞄了瞄来人，男人敷衍地问他，“谁？”

天临道微松一口气，看来他没认错。

从乾坤袋中拿出要转交的东西递给任溪知，任务完成后天临道正准备离开，谁知任溪知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喂，那个谁，就你。”

在场就他和任溪知两人，天临道自觉停步转身看他：“不知长老还有什么吩咐。”

他的态度恭敬却冷淡，即使叫住他的是所有剑修的偶像任溪知，他也看不出一点惊喜。

不过任溪知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嘟囔了一句“麻烦”，他向天临道挥了挥手：“挥个剑看看。”

“？”

“别磨蹭，叫你挥就挥。”

堂堂剑宗长老，应该不会无聊到耍他一个小弟子玩，虽然不知道任溪知想做什么，天临道还是依他所言，乖乖拔剑。

不过刚挥一剑，任溪知就叫了停。

“嗯、这就是他说的天才？简直不像样，”说着，任溪知隔空踹了一脚底下的魔剑，“你去跟他玩玩，注意点分寸。”

甚至没给天临道反应的时间，得了命令的魔剑像是疯了一样刺向他。天临道当即提剑反击。

他就这样莫名被迫和一把剑在剑碑山下打了几个日夜，直到任溪知再叫停。

“这下才对，之前那软趴趴的剑风根本不适合你，”明明一直在睡，他却还是打了个哈欠，“看看你自己，这才是你该有的模样。”

我该有的模样？天临道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见任溪知扔了块铜镜过来，他下意识接住、看了眼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他发丝凌乱，看不出半点往日的整洁。除此之外，与往日不同的是他隐隐散发出的气势。

淡然不复存在，此时的他被魔剑逼出了凶气，整个人看着就不太好惹。

任溪知一语道破关键：“你走错路了，这么温柔的剑不适合你。再好好琢磨琢磨吧。”

温柔的剑？天临道一怔，原来他的剑在外人看起来是这样的。

脑中突然出现杂音。

“我走的是君子道。”

是谁？

“霸道、才是属于我的道。”

说话的人是谁？

脑中隐隐出现一个身影，明明不该忘记这个身影。他是自己此生认定的对手，他会用尽一生去超越他。

君子...温柔...温...温简...

......

“亦晴，为什么你不用五雷印了？”

在天符阁修习时，教导她的长老突然问道。这位长老就是当时去逐鹿盛会的那位，他曾见过她的五雷印如何大放异彩，因此不见她再用时，他很是疑惑。

“我...”天亦晴开口刚想解释，却突然愣住。她要解释什么？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原来她已经很久没用五雷印了。

为什么？

她在抗拒使用它，明明那是天家的独门符印，威力不逊于天符阁里天级以下的任何符印。为何她不想用了？

因为有个人从她手上学去了五雷印，而且用的比她还好。在她没有比他强之前，她不会再自取其辱。

这个答案刚刚浮在脑中，她便自觉荒唐。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随口编了个答案把长老糊弄过去，天亦晴本以为这件事会到此为止。可在那日之后，这件事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心底，让她耿耿于怀。

另日面见李思恒时，恰好温蓉也在。

李思恒的瞳术能看透人心，他一眼便看穿了天亦晴的心结。

面对弟子时，他依旧不正经：“小晴儿啊，你这心结再不想办法解开，就成心魔了。”

天亦晴一惊，她没想到这就被师父看穿，更没想到这件事对她来说会这么重要。

“求师父指点。”

“小晴儿啊，你没发现吗？你的修道一途太顺了，几乎没遇到什么困难。对凡人来说一帆风顺的生活或许和美，但对修道者来说，这可不是好事。”

“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虽然也是天才，但前面有个比我更天才的人。”

“您是说百兵阁的任长老？”

李思恒点点头：“对，就是那个混蛋。整天懒洋洋、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可每次都能走在我前面。”

“那时年轻气盛，总是不服他比我强。所以明明能躺平修炼，我却依旧是同辈人中最勤奋的那个。说起来我现在有这番成就，还得感谢任溪知。”

天亦晴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跟她说这个，刚想发问，却见他含笑看向自己：“那你呢？小晴儿，你的对手又是谁？”

“我的对手？”

那个人又出现了，他的身影越发清晰。这一次天亦晴很确定：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可他是谁？

余光扫到一旁的温蓉，天亦晴一愣。温家...

“皇妹，是温简！”

天临道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脑中，随即眼前场景崩碎。

再睁眼时，两人身旁只剩下了对方。

古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像是在拷问他们的灵魂：“你们本该是万众瞩目存在，只要你们愿意，可以一直活在这里。”

“不需要。”

“你这是在小看我们兄妹。”

声音又起：“他已归神位，是你们此生都无法超越的存在。光环不再属于你们，你们真的愿意一直屈于他之下？”

“修道者既已做出选择，就没有回头可言。”

两人的态度相当坚定，那道声音终于“屈服”。

光幕破碎，他们终于再见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