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次去了这么久，钦明他们早就回来了。”

“中途有事耽误。”

“听说你下那里看过了，有什么收获？”

“并无，他们‘死’得很干净。”

“啧啧啧，看来盘古也没我们想的那么厉害。我记得某个家伙还怕他怕得紧，连暗算他都不敢。”

“杂碎，你是在找我茬？想干一架？”

“你还是消停会吧，这皮肉刚刚才长出来一点，别两下又折腾完了。”

......

那日过后，阿蛮和羲晗似乎得了诸位法则的庇佑，顺利避开钦明一众的围捕不说，半月后终于摸到了葬神之地的结界。

离开葬神地、直到感知不到追兵的气息，一人一狐才变更方向、马不停蹄地赶回有熊部族。

担心夜长梦多，阿蛮决意这次回去后就让帝鸿开始。

回程路上，羲晗知晓了帝鸿和阿蛮的计划。他理解阿蛮的心情，换做是他，他也会是这般选择。

“女娲大人的‘赐福’，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阿蛮不明白羲晗为什么提起这件事：“你是说那位大人为深古他们赐下‘永生’的事？呵、那可不是什么赐福。”

她当时也在场，自然知道事情的经过：“那可不是什么‘赐福’，那是‘诅咒’，是女娲大人降下的天罚。”

凡人寿元不过百年，修习了长生术的人类可以活得久一些，兽类亦然。但无论怎么延长寿元，他们终有死亡的一日。

小柒曾告诉过她，这是生命的规则。

“跃出规则之外”，这种事听起来很厉害、很自由。但事实真的有那么好吗？

“是啊、那的确是天罚。”羲晗自己也是这般想法。

“为什么提起这个？”

“因为我也是‘受罚者’之一。”

她止住了脚步、整只狐狸僵愣在地，不可置信地问他：“你说什么？”

他也停了下来：“庚辰大人死于我手。”

原来承认自己的错误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羲晗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这么平静的说出这件事。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吗？”

四周的气温有了升高的趋势，阿蛮的语调听着有些危险。

羲晗转过身，看着她的表情认真、苦涩：“没有，确实是我。诅咒的对象是伤害过法则的人族，所以我身上也有‘烙印’。”

他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阿蛮的尾巴尖已经对准了他的额心。灵狐的尾巴看着蓬松柔软，但羲晗曾见过它轻松穿透其他灵兽的身躯。

“给我个理由。”看在同道这么久的份上，她给他说遗言的时间。

“你无法杀死我，”不是在挑衅她，羲晗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永生’的诅咒已经生效，我能感受到烙在我灵魂深处的那道刻印。”

“不试试怎么知道？”

狐尾已经扎入了羲晗的额心，像刺破树叶一样轻松地没入他的额骨，钻心的剧痛险些让他昏厥。

阿蛮看他的眼神不再温和，其中布满寒霜。

就在她打算更进一步时，羲晗猛地伸手截住了她的尾巴：“抱歉，我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掌中发力，他将带血的尾巴拔出，额上的伤口并没有愈合。

那句“命尽之时，躯体散于天地，灵魂不入轮回”犹在耳边，羲晗隐隐明白了其中真意。

与羲晗相处久了，阿蛮自认还算了解他的为人，更知道他最崇敬的就是庚辰。所以她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对庚辰下手？

羲晗没有让她疑惑太久：“那时我信了深古他们，将他们给我的东西奉送给了庚辰大人。我不知道里面混着的东西，对法则来说是致毒。”

“而且我从没想过，法则也会‘死’。”

欲取他性命的长尾顿在了半空，听到这句话，阿蛮默默将尾巴收回身后。

她没有资格指责羲晗。她曾经也是这般想法，所以才会放任桴澐乱来，最后铸成大错。

在这一瞬，她想通的四凶的做法：利用法则最亲近的生命对付法则。

因为是她的女儿，所以母亲不会生出防备。因为是羲晗，所以庚辰大人不会生有疑心。

想必其他的法则的“死”也是因为这样。

法则们知道自己的弱点，但他们之间素来和睦亲善，不会生出害同源的心思，所以才中了招。

曾经的四凶实力并不强，只是暗箭难防。

想通之后阿蛮生出感慨，已经回到鸿蒙的诸位法则败的确实冤。

淡淡瞥一眼羲晗，阿蛮冷声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我要用我们的‘死亡’为诸位法则赔罪。”

“你们已经死不了了。”

“只是灵魂而已，”羲晗摇了摇头，他伸手指向自己的额心，“你看，我的身体无法自愈，再这样任血流下去，我就会死于失血过多。”

“‘命尽之时，躯体散于天地，灵魂不入轮回’永生的是我们的灵魂，而不是肉身。”

“未来，我会一遍又一遍的杀死包括自己在内的十人，直至这场闹剧的终幕。”即使他并不确定终幕是否真的存在。

第161章 后来之事（12）

“这是我的赎罪，”调运体内的力量，他将“气”凝聚在额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所以我现在不能死，这是第一世。”

伤口可以愈合，气血没这么快补回来。望着羲晗苍白的脸色，阿蛮不解：“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羲晗看了一眼她死死护在怀中的储神石：“为了那位大人，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还搭上了未来。这份魄力我远不能及。”

“说实话，庚辰大人死后我一度消沉。我不敢面对深古他们、不敢面对女娲大人、更不敢面对自己。现在我终于找到了应该做的事。”

“因为我们是同类，因为对你的敬意，也因为想要和胆小的自己作别，所以我选择了向你坦诚。我知道你不喜我，甚至想杀我，但很抱歉，我不会乖乖任你动手。”

阿蛮看得出来，羲晗是真的和自己和解了。

在有熊族看见羲晗时，阿蛮就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只是当时她无心过多关注他。坦白一切后，羲晗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沉重之物终于从身上卸了下来，整个人明显放松了不少。

“‘羲晗’意为光明与希望，你愧对这个名字。”

冷冷扫他一眼，阿蛮不再搭理他，转身继续赶路。

羲晗追了上去：“你不杀我了？”

阿蛮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里面是不加掩饰的嫌弃：“杀你，死的只有你一个；留你，死的是你们十个。若你是我，你会怎么选。”

“但愿你说到做到，不然过后我还剩几分实力，杀你绰绰有余。”

她口中的“过后”自然是指帝鸿将伪神魂植入她的灵魂后。羲晗明白她的意思：“我会的。”

再后来，一人一狐安全回到部落。帝鸿用“溯源之法”调出小柒残躯中的气息伪造神魂，然后剖魂植入阿蛮体内。

收尾时，阿蛮突然开口让帝鸿在她的灵魂上刻下“蛮”字，轮回过后她不再拥有现在的记忆，但她不想忘记当下的一切。

“阿蛮”这个名字是她生命的开始，那么就该让这个字继续传下去。

剖魂之痛难以用语言描述，而在魂上刻字更是险些让阿蛮痛死过去。这种时候失去意识其实不失为一件美事，可惜的是灵魂上的疼痛只能活活受着，连昏厥的能力都没有。

术成之后，阿蛮元气大伤，实力不足全盛时期的一半。

她无法再维持人身，帝鸿特意吩咐族人修建屋舍，让她在其中修养。虽然他们狐狸不需要屋舍这种东西，但这是有熊族人的一番心意，阿蛮也不会不知好歹拒绝。

失了小柒的气息，曾经是她心脏的那块储神石奇迹般的没有消失，而是变成了一块平平无奇、却坚硬至极的彩石。

恢复期间，阿蛮将它放在了自己身边，时刻看护着。

羲晗和帝鸿突然变得忙碌起来，但再忙两人都会抽空前来探望她，给她送来消息。

四凶的煞气不断在这个世界扩散，有智之灵的欲望被唤醒、纷纷入邪。同族相残、抢夺资源、尊卑诞生...常世的平衡彻底被打破。

这不再只是法则们的争斗，生灵们都无法置身事外。帝鸿和羲晗带领有熊族揭竿而起，成为反抗邪祟的第一族。

仅存的四位法则现身，再与四凶相斗。

可他们受规则限制，无法发挥真正的实力，反观四凶的实力随着世间恶意的增长而不断上涨。法则们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成功给四凶带去不小的麻烦。

羲晗出去了一趟，带回了曾经邽山上的长生者。他们教授着有熊族中人修炼的同时，成了有熊族的最强战士。

这一切只是开始。

烽火在这片土地上不断燃烧。

四凶赋予麾下生灵超越凡兽的力量。独自奋战的生命种族察觉自己根本抵挡不住四凶的大军，于是开始寻找同盟。

青丘的九尾是第一批出发寻求同盟的种族。阿宁带着狐狸们找上门时，阿蛮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怎么来了？”

阿宁低头凑近、温柔地蹭了蹭她：“我们青丘的族长在这里，我自然要来。”

听到他的话，阿蛮的眼神黯淡了下来：“阿宁，我已经不是族长了。”

“谁说的？”阿宁吻了吻她的耳朵，“你是世间第一只九尾、是女娲大人和狐祖钦定的族长，她们两位大人不卸你的任，谁敢说你不是？”

“可是阿宁，我犯错了。”阿蛮的语气少有的带上了委屈，也只有在母亲和伴侣面前，她才会露出这一面。

“桴澐的事我们都知道了，阿蛮，那不是你的错。你对狐祖的感情我们再清楚不过，她老人家回去了，最伤心的就是你。”

“而且我了解你，”阿宁突然顿住，后面的话他说的很艰难，“桴澐她、走的时候...有没有很痛苦？”

狐瞳猛地瞪圆，泪水在一瞬间蓄满了她的眼眶。闭上眼，她埋头在阿宁的颈下：“阿宁，我是个很糟糕的母亲，桴澐她一定恨透我了。”

感受着颈下狐毛的湿意，阿宁心里的难受不比阿蛮少。

桴澐也是他的女儿，但阿蛮是他的族长、更是他的伴侣，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该站在她的身边。

“桴澐她本性不坏，只是一时糊涂而已。我相信她会体谅你的。”

话语在这种时候格外无力，阿宁知晓这个道理，因此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躺在她的身侧，九条狐尾轻轻缠在她的身上，似是凡人间的拥抱。

发泄过后阿蛮冷静不少，就在这时，她告诉了阿宁另一个噩耗。

“阿宁，我命不久矣。”

“我将母亲的神魂放入了体内滋养，它正不断吸取我的力量，我没几天能活了。”

说是在精心恢复，但她、羲晗和帝鸿都知道，她再也好不起来了。不仅是好不起来这么简单，她还在日渐衰弱，如今她的实力已是十不存一。

“你、说什么？”阿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不然怎么会看见伴侣一脸平静地告诉自己她快死了。

阿蛮很想笑着装作自己毫不在意，但她做不到。母亲和桴澐走后，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知晓至亲离去的痛苦，所以她完全理解阿宁此时的心情。不愿再让他更加难过，她只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青丘以后就交给你了，你会是个好族长的。”

阿宁僵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好半晌他才呼出一口气。轻轻倚在阿蛮身上，他在颤抖着：“这就是你不打算回青丘的原因？”

“阿蛮，有时候你真的很自私。”

“我知道，对不起。”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落下，阿蛮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脆弱的狐狸。

“我们之间不用说对不起。”

“嗯，谢谢。”

知晓了阿蛮的身体状况，阿宁自是不会让外面的琐事烦她。

帝鸿特意让族人建了间更大的屋子，方便阿蛮夫妻居住。

眼看着帝鸿有为每只狐狸起房子的念头，阿宁赶忙阻止了他。

有了青丘带头，越来越多的族群来到有熊族与他们结成同盟。生灵们逐渐划分为两派，这方世界正在按着四凶期望的模样变化。

烽火燃得越来越猛烈，战事变得更加频繁。

仅存的四位法则终于注意到了渺小的生灵们，看着他们坚定地与四凶为敌，充斥着悲愤的心回了暖。

他们感到欣慰，女娲的善良终究没有被辜负。

滋养神魂需要的能量比想象中大，阿蛮还是没能撑住。

就在某个夜晚，阿宁清晰地感知着他身边的狐狸气息变得越来越微弱、直至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