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高桐休养生息截然不同的是安奕鸣的忙碌。

几乎是安奕鸣一踏进衡鑫所的大门就被谢敏叫进了办公室，接连交代了好几件事，其中最让他头疼的是衡鑫所起诉海智所案和网站无授权转载的案件，这两起案子都是中院一审，谢敏想让安奕鸣全都接下来，处理起来也方便很多。安奕鸣自然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无授权转载也就罢了，海智的案子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他可不敢碰，李智伟离开衡鑫所时就对外宣称是受到安奕鸣的排挤，他如果出现在法庭上和李智伟针锋相对岂不是坐实了这份排挤？谢敏老太太是不是岁数大了智商情商双下降了？还是没能抗住蒋明哲的威压？安奕鸣在心里腹诽着。

“我听说。”谢敏眼睛花了，从眼镜上方看向安奕鸣的样子有些滑稽，“乐乐她……”

安奕鸣叹了口气，“我还想着和您好好商量一下来着，你说这事我做的到底对不对？”

于是，安奕鸣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从杨正清伤重昏迷说起，直到岳晓华被诉、贾青青生了个杨乐然同父异母的弟弟、贾青青卖了一套杨正清赠予的房产并住着另外一套、贾青青常年挂在公司领空饷等等。

谢敏也有些吃惊。她虽然并不了解杨正清夫妇的感情，但她了解杨乐然，这个姑娘性情是有些冷淡，但心思细腻、善良温和、有礼有爱，一看就是有很好的家教，这些都与她的家庭分不开，很难想象貌合神离的夫妻能教育出这样的孩子。

“我也怕她伤心。”安奕鸣颓然倒在沙发上，案子本身并不复杂，处置起来也很简单，但这一类案子打的从来都不是法律，而是亲情，或者说是谁在面对亲情的时候更冷血。

这幅场景很类似于圣经中的一个故事，《所罗门的判决》，两位同样哭哭啼啼伤心欲绝的母亲找到所罗门王，哀哀哭诉襁褓中的婴儿是自己所生，所罗门王却不由分说命令武士将婴儿劈做两半，身材魁梧的武士倒提着孩子，手持武器做砍劈状，一位母亲双臂张开，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哭喊着将孩子送给她吧只要不伤着孩子，另一位母亲却将一半孩子夺了过去，面目狰狞，表情恶毒。

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折算成法律程序，就是岳晓华、杨乐然会基于对杨正清的爱，在法庭上作出有利于贾青青的陈述，其结果可想而知，不同于圣经故事的是没有一个所罗门王复活孩子并惩戒那位假母亲的情况出现，这不是因为法官无情，而是家事纠纷从来就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世人总是期待法官是万能的，是一个所罗门王一般智慧存的在，可难说法官不是一门职业，从业者的素养也是层次不齐的。

谢敏见安奕鸣陷入沉思状，一本卷宗甩在他头上，说：“一个小时后在中院第九审判庭调处这个案子，我要去律协开会，抽不开身。”

安奕鸣拿过卷宗一看，是无权转载的案子，哀叫一声，“老太，我什么准备都没有啊。”

“这么点破事还需要准备？”谢敏又扔过去一把车钥匙，她怎么知道安奕鸣把车子留给杨乐然用？“晚上带乐乐去我家吃饭。”

安奕鸣还想拒绝，一记眼刀追了过来，他做了个“您老万福”的姿势后退出了办公室，一把拎过正在和武思思侃侃而谈的林枫，“走，中院去。”

这是个什么情况？

坐在被告席的安奕鸣和坐在旁听席上的林枫，遥遥一望，都是不明所以的表情。

原告席上坐着一个女人，约莫四十岁上下，脸保养得极好，体态婀娜多姿，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只是一双略显枯瘦的手泄露了年龄。她原本穿了件米色的大衣，坐定后不到片刻，又站起身，一副哀婉叹气、我见犹怜的模样，惹得包括法官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她还不是身体不舒服准备休庭的时候，她竟起身把外套脱了，这一脱不要紧，被告席上坐着的四位男律师眼珠子齐齐掉在了地上，就连高坐审判台上的女法官也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着这位女原告，眼神说着你这是要作甚？

一字领抹胸是黑色的，衬着胸又高又挺，那一抹似露还遮的沟也令人遐想无限，小短裙也是黑色的，堪堪挡住了屁股，勾画出一个很是美妙的曲线，这一副前凸后翘的性感小模样，无怪男律师们要缴械投降了。

安奕鸣低下头，按住额头，这可是法庭，怎么开始卖弄风骚了？他低头，目光落在手头的资料上。这一叠资料是他到法律文书网上查询到并在开庭前临时打印出来的，全都是原告起诉各大门户网站的案例，所以安奕鸣给这位原告下了个定义，以侵权诉讼为业，既挣了钱，又旅了游，虽说索赔是受害人的合法权益，可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和职业打假有异曲同工之处。最上面的这份判决书被安奕鸣翻到第四页，也就是法院查明事实部分，赫然写道：原告撰写的《死心塌地做小三的女人》、《以猎艳为生的男人》，《累了，只能放弃爱你了》、《离开你之后，我再也爱不了别人了》等文章被被告经营的网站转载，点击量分别为……

如果说只看这一页，很难相信这竟然是法院判决书，看来这位法官也很任性，即便最终判决原告胜诉，也通过这样直截了当的方式表明了原告的身份——一位以写情感小文赚取点击量的十九线小作者。当然，十九线小作者也是作者，哪怕她的文章以卖弄风情为卖点，别人也不能随意转载。

安奕鸣想问的却是，这样的文章居然有人看？！

女法官年龄不小，和谢敏一样，需要从老花镜的上方看人，这样的动作无端消减了法庭的威严感，她大约实在是忍不了原告一会儿托腮、一会儿转身的“多动症”反应，问：“双方当事人，今天传你们到庭有两个目的，一是询问调解方案，二是交换证据。你们是否同意在法庭的主持下进行调解啊？”

原告嗯嗯点头，声音极尽娇嗲之能事。

四位被告，包括安奕鸣在内的四位男律师，分别代表着海城网、海城信息网、海城社区以及海城信息有限公司，也点了点头，坐在安奕鸣身边的还是老律师林越，他头发花白，偷偷瞄着女原告胸口的动作，实在令安奕鸣觉得悲哀。

女法官皱了皱眉，“原告，你说个具体的意见。”

“我看了一些贵院的裁判文书，大约都是一篇文章一千块钱的标准。”看来女原告是有备而来的，“不过既然是调解嘛，可以打个八折。”

实在难以想象年过四十的女人还能用这副娇怯的声音说话，估计已经是把四位男律师说的骨头都酥了，就连坐在旁听席上的林枫都打了个冷战，心说这是何方妖孽呀？他连忙想了想武思思的模样来压压惊。

几位律师纷纷表示需要跟委托人协商，都出门打电话去了，只安奕鸣稳坐泰山，女法官问：“你不需要跟委托人联系吗？”

安奕鸣摇了摇头，说：“我是带着调解意见过来的，一千块钱以下，我都能做得了主。”这不是委托方有多大方，而是女原告说的没错，如果法院判决了，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标准，调解可以打八折又可以当庭解决问题，何乐而不为？在来的路上，安奕鸣跟谢敏沟通过，这是谢敏已经和委托方协商确定好的方案。

这副表现，女法官频频点头，女原告也多看了安奕鸣几眼，四位男律师，一位穿着中老年夹克、一位穿着墨绿色的风衣、一位干脆穿着T恤+运动外套就来了，身材更是歪瓜裂枣不忍直视，唯独安奕鸣，身材挺拔，西装亦是笔挺、领带更是服帖，中长款的黑色大衣被宽厚的肩膀撑起来，显得整个人精神又好看，若不是安奕鸣一直低着头，女原告恨不得抛几个媚眼过去，即便如此，她也没少对着安奕鸣搔首弄姿。

三位律师纷纷回来了，带来的意见都是同意。

如此甚好。女法官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连忙吩咐着书记员赶快制作调解笔录，估计也是看过安奕鸣手持的那份判决书吧，估计以她这个年龄段的保守性格，实在不忍心在自己的判决书里写那么耸人听闻的标题吧。

其他三位律师都比安奕鸣大，所以他是最后一个签字的，签完字之后，他拿着笔录送到原告席上，正准备招呼林枫走的时候，女原告娇滴滴地喊他，“安律师，稍等。”

安奕鸣一回头，一双饱经沧桑的手递上一张名片，几乎要戳到他胸口上了，“以后，我们可以多合作嘛，我肯定会授权网站转载我的文章，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以打折，八折哦。”

女原告双手捏着名片，两根大拇指齐齐压在名片的两侧，只余下窄窄的一道缝，安奕鸣思忖着自己该用怎样的动作才能既不是礼貌的结果名片，又能不触碰到这双被洗洁精和洗衣液摧残的手，安奕鸣在心里默默向主妇们道了个歉，此处毫无贬低之意，只是除此他实在找不到其他合拍的形容词，难不成说鸡皮鹤发吗？“呃，网站有责编负责文章，您可以……”

见安奕鸣双手都抄在衣兜里，女原告绕过原告席走到安奕鸣身边，用一只手指捏着名片的一角，竟直接塞到了安奕鸣衬衣口袋里，虽说安奕鸣外套的扣子是解开的，可衬衣口袋仅露出一半，这样的动作实在是……

安奕鸣惊吓般地倒退好几步，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