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律师
作者:江宁 | 分类:都市 | 字数:61.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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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异乡相遇
安奕鸣销假回所后才知道高桐请了长假。
高桐并不是怕崔业伟案的后续风波,而是因为她心情确实因为这起案子而变得非常不好。她可以说服自己对崔业伟案的处理方案是基于职业素养,可总也说服不了事后良心的谴责。是的,哪怕截至到目前仍没有证据确定是崔业伟强暴了魏品月,但情感早逻辑一步告诉她那个凶徒就是崔业伟。两起事件,魏品月与崔业伟互为嫌疑人和受害人,两个人完全不同的处事风格,更强化了高桐这种内心的情感确认。
有人说,这无非就是一种没有证据支持的感觉!正是因为这只是一种感觉,高桐才倍受折磨。她一时想因为自己帮崔业伟脱罪才导致魏品月的悲剧,一时又想如果崔业伟没有犯案他的家人何其无辜?如果崔业伟是否是那个变态犯罪嫌疑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高桐所受的折磨也仅来自于一处,而不是两处受力,她的心都要被撕扯成两半了。人终究是情感动物,逻辑帮不了高桐太多。
高桐去了伦敦。其实她的假期没有那么长,往返英国在行程上势必会很紧张。可是对于她的职业,只有出国才能暂时放得下国内那些纷杂,就算电话或是微信追过来,她也可以推脱。当然,如果可以去火星,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登上火箭。
高桐在伦敦读的硕士,对这里很熟悉,她万里迢迢飞过来不是为了旅行,而是隔离,这类似于传染疾病的隔离治疗方法,她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完全不需要人际交流的空间里,若是自愈,她仍会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高桐,如果获胜的是病毒,她也可以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腐烂。
于是,每天的作息就是睡到自然醒,然后漫步目的地散步,走得累了就坐下,坐的久了就离开,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都扔在国内。
“你这算是逃避?”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高桐并不回头,仍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坐着,两肘撑在腿上,双手交握,腰背微弓,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防御姿势。
“出来有五天了,想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那个声音也一如既往地说。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过了好一会儿,高桐才问,她已经好几天一句话都没说过了,猛地开口,竟觉得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
“姑娘,你是让小牧帮你定的票啊。”这声音终于有了些起伏,透着“你智商归零了吗”的无可奈何。
高桐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又拿脚尖踢了踢脚下的石板路,终于站了起来,转过身,问:“周老师,我到底错在了哪里?”
来人原来是衡鑫所刑事部主任周晓亮。他一身合体的英式西装与周围的建筑物风格相融,仿佛就是个土生土长的英国绅士。他站直了原本斜靠在墙上的身体,说:“走吧,我还没吃早饭呢。”
周晓亮很习惯英式早点,高桐却食不甘味,周晓亮的出现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起了波澜。他来干什么?刑事部并不常有需要外地出差的业务,何况是出国。
“明哲是太想开疆拓土才会想着来英国设立海外办公室。”周晓亮喝了口茶,略带了些怒气,又说:“目前有350多家国际律师事务所在大陆建立了分支机构,而本土律所只有不到20家在海外设立分支机构,衡鑫别说排在全国前二十,就是全省前二十都未必,哪里来的自信到这里?”
高桐心跳恢复如常,周晓亮来伦敦原来是为了考察,“哦?您是说蒋主任想开拓海外市场?”
周晓亮已经吃完了早饭,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休息,他是从香港坐夜半飞机来的英国,飞机上怎么可能休息好,他实在是有点累,“我的意见是稳扎稳打,避免盲目扩张,把报告写得困哪重重让他打消念头也就是了。”
那您还来?高桐在心里嘀咕一句,好歹想着尊师重道,没说出口。
“我就知道你会在大学附近,果然转了两条街区就找着你了。”周晓亮嘴角带笑,“我聪明吧?”
高桐没好气地瞥了周晓亮一眼,“我在休假呢,休息时间拒绝陪您商务考察。”
周晓亮哈哈一笑,说:“付你三倍工资!”
阳光正好,两人又坐在靠窗的位子,光斑投射到桌子上,微微晃动,怎么看都是一副世事顺遂、岁月静好的模样,可谁能料想,即便是坐的如此近的两个人,心思也各不相同。
“我……”
“你……”
周晓亮做了个你先请的姿势,高桐也不客套,说:“我想不通。”
“你啊,明明是个聪明人,却做了糊涂事。”周晓亮这个人,因为年少时随着父母四处奔波,口音是南腔北调的,很有辨识度,刚刚,他一开口,高桐就认出来了。
高桐扁了扁嘴,竟有些小孩子向父母撒娇的感觉,“那,那就是想不通嘛。”
从来不曾见过高桐露出这样的表情,周晓亮也是一愣,继而笑着说:“还真把老师当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请您赐教!”高桐与周晓亮的关系,类似于安奕鸣和谢敏之间的关系,只是前者年龄差较小,更似兄妹,后者年龄差较大,更似母子。当然,因为高桐性格冷清,她与周晓亮并不似安奕鸣与谢敏那般亲近,总有师生距离在。
一对情侣从窗外经过,女孩子一边走一边仰头看着男朋友,眼里全是仰慕的星光。
“你认为辛普森杀人了吗?他的那个豪华律师团的成员们也想得通吗?”周晓亮又把问题甩给了高桐。
对于世纪大审判,高桐在读大一的时候就了解通透,她在图书馆发现了一本书——《最好的辩护》,作者是德萧维奇,这位曾为辛普森杀妻案、克林顿绯闻案与弹劾案、泰森案等一系列轰动全球的大案担任辩护律师的哈佛教授是彼时高桐的偶像。
简单来说,辛普森和崔业伟一样,全都是无罪推定制度的受益人。但是经过媒体的渲染,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其妻和那位上门送墨镜的餐馆侍应生是辛普森所杀,即便案件沉寂了近二十年后的2012年11月21日,美国调查探索频道播出的一部纪录片指出,连环杀手罗杰斯很有可能是“辛普森杀妻案”的真正凶手,可是让更多的美国人相信辛普森是无辜的,也是一件艰难无比的事。是不是程序正义只是法律从业人员的游戏,而在民众看来事实正义才是最关键的?
见高桐始终皱眉不语,周晓亮开口说:“做过必留下痕迹是物理学的概念,换做法律概念就是否定证据无法举证,你让辛普森们怎么举证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可不就要警察、检察来证明犯罪了吗?公权力何其大哉,我们,律师们都没有勇气去鸡蛋里挑挑骨头,任何人就都有可能是被告人了。”
高桐点了点头,这些她都懂,只是身在其中,道理就不那么容易说服自己了。
“你啊,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周晓亮招了招手,给自己要了杯咖啡。
侍应生是个高挑的美女,放下咖啡的时候朝周晓亮妩媚一笑,周晓亮不得不回以礼貌微笑,惹得高桐捂嘴偷笑。
周晓亮又说:“你是女人,会本能地同情魏品月,认为自己成了魏品月自杀的帮凶,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公安机关抓到一位连环强奸犯并供人了曾经强暴过魏品月,那个时候你会不会想原来是自己的不敬业间接害死了崔业伟?”
这个可能性高桐不是没有想过。她甚至把魏品月想得很不堪,认为魏品月是猎艳猛男隐瞒不下去之后,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保住丈夫、女儿的未来。可这样的猜测何尝不是毫无理由的污蔑呢?“可,国内大部分强奸案,即便是定罪了的,也没有直接证据啊”
“所以你觉得是你以一己之力扭转了崔业伟的角色?”周晓亮嗤嗤笑了,笑高桐已经从业好几年却还如此无知,“什么叫直接证据?音频?视频?还是暴力性行为的法医学检验?就算是有清晰的现场录像,也不排除个人喜好的可能性吧。”
简言之,强奸罪要件有二,一是违背妇女意志,二是使用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行发生性行为,后者尚且可以通过检验的方式验证,那么前者该如何验证?两人你侬我侬之后,女方一口咬定是违背了自己意志的情况该如何认定?
高桐呢喃着,实话说,她有时候会把魏品月想做是英雄,她的勇气隔绝了崔业伟继续犯罪的可能,这也是她始终不愿意把她想得那么坏的原因,“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案子是由法院根据证据裁决的,与你无关。”要是每一起为被告人辩护的案子,她都这么自我谴责一把的话,干脆就退出刑辨这一行吧。周晓亮喝了口咖啡,咂摸着嘴,说:“还想不通崔妻闹事?魏品月自杀?网络暴力?我还想不通为什么我一喝咖啡就睡不着呢!”
高桐噗呲一笑,“您说的根本就是两码事。”
周晓亮正色说:“一码事。有些事是客观存在却不符合逻辑,有些事是存乎内心却无法验证,却都只是自我感知罢了。”
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如果说周晓亮不惜牺牲周末时间飞到伦敦是客观存在却不符合逻辑的话,那么高桐内心波澜起伏却问不出口的就是存于内心却永远无法验证的事。高桐苦笑,她认识周晓亮有七年了吧?她去衡鑫所实习时大办公室没有位子,周晓亮就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摆了桌椅供高桐使用,电话、来客完全在高桐眼皮子底下,毫不避讳,那时候她一抬头就能看到周晓亮或若有所思、或凝神办案、或兴高采烈、或口若悬河的样子。
高桐把一直放在椅子上的书拿到桌上,右手撑着脸看向窗外,左手手指下意识的抚摸着封面,猛然她感到左手手背被温暖覆盖住了,她想回头,却没有回头的勇气,“那,案子怎么样了?”
“刑事方面已经终结,民事方面就只是赔偿金额的计算而已,我估计会很快。”
“那那,我也会很快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