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带着几个白馒头和一饭盒馄饨到医院里来。

姆妈他们带着小华去医院，秋华在家里坐立难安，自责不已。

桑子是她带着去采的，小华一个劲地吃，做阿姐的没管，他生生疼了一夜，自己像是个死人一样没点儿反应。

她在家里痛哭一场，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姆妈阿爸出门的时候肚子是空的，现在肯定饿得慌。

走的时候不忘揣上五块钱，这是她攒的钱，想着买点儿馒头，再给小华买一碗馄饨，这样她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等她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一行人已经饿得头发昏，孙阿大起身想到外面去买点儿吃的，走到医院门口一摸口袋才发现出门的时候火急火燎的，一分钱没带。

真是两眼发昏呐！

“阿叔！”

一记清脆的喊声，孙阿大熟悉得很，这不是秋华吗！

小娘鱼怀里抱着个饭盒，一只手上还拎着袋白馒头，孙阿大喉咙口一骨碌，口水差点流下来。

“秋华你怎么来的？走过来？”

秋华点点头，孙阿大伸手接过饭盒，好家伙，这是要把手烫烂呐！

“秋华，这里面什么东西这么烫？”

他被烫的换了只手，坚持不过一会儿又再换回来，嘴巴里斯哈斯哈个没完。

真是苦了这个小娘鱼，这么烫的东西竟抱在怀里！

“我在街上买了一碗馄饨倒在饭盒里。”秋华跟着孙阿大往医院里走，心里越是急切说，“小华还没尝到过街上卖的馄饨，我给他买一碗。”

孙阿大听着她说话，心里颤巴巴的，小娘鱼太懂事了，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女儿，那可真是谁给他修个房子都不换。

小华这会儿醒了，肚子舒服了就开始咕咕叫，医生关照了要少吃，秋华喂了三个馄饨，他砸吧砸吧小嘴根本没吃饱。

“阿姐，我还要吃，肚子饿……”

说着就去扒拉饭盒，秋华把饭盒收起来，说什么都不给了。

秋华在心里把这件事完完全全归在自己身上，这会儿说什么都得把小华照顾好。

小华这孩子命途多舛，当初姆妈把他生下来，第二天就浑身泛黄，也不吃奶就只睡觉，大家都觉得他挺不过来，后来却慢慢好了。

两岁的冬天里又掉到了井里去，一家人满村的找他。最后许好婆去井上吊水才发现水面上浮着个人。

幸得是冬天，破棉袄给他救回一命。

算命的说三岁生根，这都五岁了，又遭大劫。

姆妈阿爸从头到尾也没有怪秋华一句，关于桑子事也一个字没提，自己家的女儿什么样子他们能不知道吗？小娘鱼心里肯定是过不去了，还去提它做什么。

“阿姐……”

小华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身上没几两肉，脸却是肉嘟嘟的，这会儿三只馄饨下肚，脸色好多了。

“不能吃了，再吃肚子又痛。”

见阿姐不肯，小华的眼泪说来就来，一下挂到了下巴上，姆妈被气笑了。

正要闹腾却见护士进来换瓶子，小家伙马上蔫下来，窝进姆妈怀里，偷偷拿两只眼睛往外瞟。

“我看看谁不听话，我可要拿针扎他。”

小华听得一激灵，再不敢提吃馄饨的事，眼巴巴看着姆妈吃两只，阿爸吃两只，剩下的一股脑都进了阿姐肚子里。

小华要在医院住两晚，第一晚是姆妈陪的，第二晚由秋华和阿爸陪。

医院里晚上总有零碎的人声，秋华知道没法好好睡，索性带了手绷。这是一种圆形的刺绣工具，拿在手上就能绣，东西小，好携带，特别适合绣手帕之类的小物件。

师父要求秋华不去塔河的时候每天要练针法，于是便送了这个手绷给她。

有了这个圆圆的手绷，秋华稍有一点空闲就会来上两针，小华白天在医院里跑来跑去，累得睡着了，这会儿医院走廊里还有灯，比家里的煤油灯强多了，她就着光细细地绣着。

偶尔有人从她跟前走过，总会低头看看这个小娘鱼在做什么。

只要看了，便会连连赞叹。

圆圆小小的绣绷上是一只偏偏起舞的蝴蝶，平整光滑的绣面在白炽灯下泛着光泽，秋华绣完最后一针，再叠上两小针，这块手帕就绣好了。

“小娘鱼，你绣的是什么呀？”

秋华抬头看去，是个满头白发的老阿爹（爷爷），这会儿正拄着拐杖看着她。

老阿爹的口音和她们不一样，说话文邹邹的，头发虽然白却梳得一丝不苟，不像村里的阿爹们头发胡子都是乱七八糟的。

秋华有些不好意思，两只手紧紧捏着手绷说：“我绣的是蝴蝶。”

“能给我看看吗？”

老阿爹很有礼貌，秋华把绣绷递过去，偷偷观察他，心里琢磨着这人肯定是有身份的，就凭他那身旧却一丝不苟的中山装。

“你怎么在这儿？”

秋华转过身去，后面站着那个苍白消瘦却又喜欢研究炼铁的少年。

“吴新？”

“你们认识？”老阿爹眉目慈祥。

“她是我同学。”吴新走过来，介绍说，“这是……我阿爹……”

秋华眨眨眼睛，忽而又腼腆地一笑，她觉得吴新好奇怪，说话吞吞吐吐。

老阿爹似乎并不介意，他点点头又仔细看着手里的刺绣，眼中露出欣赏的神情。

“我脸皮有些厚，想问小娘鱼讨这块刺绣，可以吗？”

吴新露出诧异的表情，秋华倒是没什么为难的，这本来就是师父让她用来练手的，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就是块手帕，阿爹你喜欢就拿去吧。”

说罢，她拿过手绷轻轻一掰，两个木制的圆环被分开，手帕就能拿下来了。

老阿爹接过手帕，仔细叠好放入口袋里。

这会儿屋外进来个男人，对老阿爹说：“老师，该走了。”

他缓缓点头，想伸手摸摸吴新的头，转而却落在他的肩膀上。

“阿爹过几天再过来看你姆妈，好吗？”

吴新点点头，显得有些落寞，秋华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