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爹走了，走廊里只剩下秋华和吴新。

反正也是睡不着，秋华想着不如搭搭黄瓜棚。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吴新说着闪进旁边的病房里去。

秋华不明所以，但是既然答应了等一会儿那就等呗。

不一会儿，吴新从病房里出来，走到秋华跟前，说：“你把手伸出来。”

“干嘛？”

“你伸出来。”

秋华乖乖照做，吴新也伸出手来在她手里放了一把瓜子和两块奶糖。

“你等一下，还有。”他又从口袋里拿了一个桃子递过去。

秋华犹豫了一下，没接。

家里虽然穷，但是家教还是有的，姆妈从小教他们别人吃东西不要眼巴巴地看，别人给东西不能随便拿，开口问人拿更是不可以。

“你拿呀。”吴新又往前伸了伸手，昏黄的灯光下他本来就白皙的脸显得更加血色全无。

秋华有时候就想，乡下头哪来这么白的皮肤，她长这么大就见过两个，一是罗珍阿姐，因为她不出门，这很好理解，第二个就是吴新。

“我不要，你吃嘛，我不好拿你的东西。”

此时两只手里的东西已经接了，秋华想着也要还给他，就这样伸着手。

吴新似乎看出来，忙说：“你不会连这些都要还给我吧？你要是不吃就扔了，别给我。”

“那就谢谢了。”

少年紧绷的脸上有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桃子也拿着，我不爱吃这个，吃了就拉肚子，你就当是帮我解决问题了。”

秋华还是不接，说：“给你家里人吃呀。”

“家里……没人……”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秋华忙把桃子接过来，但是她舍不得吃，想留给小华。

“这是水蜜桃，不经放，你现在就吃了吧。”

说罢又把桃子拿回来，一只手轻轻握着，拿两个手指在桃子尖上轻轻一拈，一层薄如透明的皮就剥下来了。

“我自己来吧。”

又吃人家东西，又让人家帮忙剥皮，秋华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子。

这个桃子和秋华吃过的都不一样，自己家房子后面就有好几棵桃树，上面结的果子叫五月桃。

五月桃个头小，成熟的桃子从外表看红的地方熟的发紫，青的地方生的发涩，吃起来生脆，酸酸甜甜，味道特别重。

这个水蜜桃就完全不一样，大家都是桃子，要说五月桃是十三四岁的毛脚小丫头，那么水蜜桃就是十八岁的小娘子。

外面看上去肉质白里透红，轻轻把皮剥了咬上一口，丝丝甜味钻进嘴里，饱满的汁水顺着手背一路往下流。

秋华吃的有些狼狈，她换了只手拿桃子，想把弄湿的手在衣服上蹭干净。

“别把衣服弄脏了，用这个。”

吴新递了一块手绢过来。

秋华看一眼，那是一块雪白的手绢，比去年冬天院子里积的雪还要白。

她还是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说：“这么好的手绢，哪能啊！”

吴新只好默默收回去。

两个人之间的生分显而易见，没错，他们其实并不熟。

但要说是不熟，好像也不对，这附近几个村就一所学校，两人在一个班上学已经四年了，只是一直没有说过话。

秋华也觉得吴新是个奇怪的人，和他们都不一样，要说在农村，讨人厌的“黑狗”才是正常的存在。

不上学，爱打架，满嘴瞎话，晒得黢黑。

而眼前的这个少年，皮肤白皙，身材消瘦，沉默寡言，冰冰冷冷的。

不过，他是长得好看的，这一点秋华还是能分辨的。

桃子吃完，秋华用衣袖抹一下嘴，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怎么在医院啊？也是家里人病了？”

他点点头，刚刚调起来的一点儿生气又下去了。

秋华闭嘴不问了，走廊里一下安静下来，没有一点儿声音。

突然一个人从病房里探出头来，大喊一声：“医生！没盐水了，快来拔针。”

两人被吓了一跳，又不约而同笑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我姆妈。”

秋华眨着眼睛看他，似乎是想给点儿安慰，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大病。

“她跳河里去了，差点儿没命。”

他用的是跳，不是掉，秋华听得很清楚，她的心头一颤，不自觉便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吴新侧头躲避过去，这种眼神，实在是见了太多。

“你姆妈现在没事了，那就不要紧。”

她只能想到这样的安慰方式。

“再看吧，还不一定。”

他的回答让秋华感觉很诧异，太平淡了，神情也很淡漠，似乎是在说村头随便哪户人家的事，与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不，要是村里谁家出了这种事，秋华也会难过一阵子。

白炽灯的光黄黄的，走廊里也并不是很亮，吴新连影子都是淡淡的。

“你呢？你家谁病了？”吴新岔开话题。

秋华叹口气，自责的情绪又涌上来，即便是刚才还吃了个桃子，现在嘴里又开始泛苦。

“是我弟弟，桑子吃多了，蛔虫钻胆。”她吸吸鼻子又说，“都是我不好，带着他去采桑子，吃多少都由着他。这下可好，吃苦受罪了。”

她噙着眼泪不让掉下来，但是浅浅的眼眶哪里容得下这饱满的自责与难受？

见她两行眼泪流到下巴，吴新硬把手绢塞到她手里。

秋华拗不过，拿起来擦擦眼泪说：“我到时候洗干净还你。”

“你们俩干嘛呢？”护士从病房出来，皱着眉头说，“赶紧进去，这都什么时间了还聊，别人不休息啊？”

被这么一顿打发，秋华只好和吴新道了别，就此分开。

夜深了，秋华睡得迷迷糊糊，她口袋里装着吴新给的两块奶糖和一把瓜子，准备等天亮了给小华。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外一阵嘈杂，似乎有人在哭，又有医生护士慌乱的跑来跑去。

秋华好像听见那个熟悉的少年的声音，那一阵阵隐忍的呜咽声钻进了她的梦里。

她努力着要睁开眼看看，但是困意又汹涌而来，外面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