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阿大被叫起来的时候正在梦里找马桶。

“咚咚咚”的敲门声像是捶在人的心口，他梦里一惊，半泡尿撒在被窝里。

“要死人了！谁啊？”

他蓦地掀开被子，这下好了，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算是倒回去了。

家主婆原本正在烧稀粥，开门一听来意，火急火燎冲进房里喊：

“快！快起来！”

孙阿大不知道是怕被骂还是没睡醒，愣在床上没有动静，家主婆双手一拍大腿喊：“坏了呀！小华被蛔虫钻了胆！”

男人从床上跳起来，套起裤子往外面跑，邱珍和梁根发正抱着小华在院子里，一见着他“咚”地就跪下来。

“唉，大妹子你干什么啊！”

也来不及去扶她，孙阿大从院子里拿了手摇就往外冲，两人见状忙跟上去。

手摇插进拖拉机头狠狠往下来两圈，突突突地就响了，三人手忙脚乱地赶去医院。

一大早，医院里面没什么人。

“医生！来人呐，救救命！”

梁根发抱着儿子一路奔一路喊，声音在空荡荡的医院里来回穿梭，消失在刺鼻的消毒水味里。

冲到里面的小房间，这是一间诊室，平时有个头疼脑热大家都是在这里找医生看，可是一大早的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邱珍一下泄气，身子骨软了，扶着门框跌在地上，嗷嗷直哭，死寂一下子被打破，连梁根发也快兜不住，两只手不住发抖。

怀里的小华就像是一只猫，小小的，软软的，面色土灰。

不，他还不如一只猫，猫有九条命，他呢？马上就快没命了！

一个护士从后面冒出来，睡眼惺忪地问：

“你们干嘛呀？”

这是救命稻草！

“医生，快看看我儿子，蛔虫钻胆，疼了一晚上，要不好了!”

刚才还迷迷糊糊的护士一下子来了精神，忙冲出门，一边跑一边喊：“赶紧跟我来，找医生去！”

“快点快点！”

三个人又慌慌张张跟着护士，就这么小一个乡下医院却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头，平日里那么多医生这会儿却一个也见不着。

“哎呀，医生在哪呢！”

孙阿大情急之下没踩稳，脚一崴跌在地上。

邱珍要去扶，被他一推，说：“别管我，赶紧去呀！”

戴眼镜的医生看起来是被护士拉起来的，鸟窝似的头发随手一捋，听说是蛔虫钻胆，他也急了。

只见孩子面色苍白，痛苦不已，满头大汗，梁根发把小华放在病床上，屁股刚着床，本来奄奄一息的孩子突然又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坐立不安。

“姆妈，我肚子痛！”

邱珍红着眼把他抱回床上，两人分别按住双手双脚，医生按按肚子，又拿听诊器听一下。

“昨天吃什么了？”

“没吃饭，尽吃桑子了。”

是蛔虫钻胆没错，医生皱眉埋怨道：“你们是怎么回事？这么小的孩子尽给他吃桑子？肚子痛一夜才送过来！”

夫妻两人大气都不敢出，自认医生埋怨的是。

这边医生正开吊水的药，那边小华一侧身哇哇吐了满床，邱珍赶忙撩起衣服兜上去，手忙脚乱之间不但啥也没兜住，反而弄得床上地上和自己的衣服上全是。

“你们俩倒是把他看看好啊，这怎么弄！”

护士一见这架势，顿时上火，两个老实人手足无措窘在原地。

“这……我们一会儿打扫干净。”

“行了行了，孩子都痛成这样了，赶紧带他们去挂盐水。”医生催促道。

“一会儿你们把他按好了，可不能让他乱动，到时候针断在里面，可是要开刀取出来的。”

护士一边备药一边警告他们，梁根发连连点头，这挂水的大阵仗自己也是头一回见，这孩子莫不是不成了？

“孩子还能救活吗？”

他颤抖着询问。

护士两只手熟练地操作着，但这并没有耽误她飞来一个狠狠的白眼。

“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梁根发闭上嘴，不敢再问。

邱珍一听，顿时吓得六神无主，眼泪决堤般哗哗地流，但她不敢哭出声来，怕护士不给小华治了。

“唉，好了，别哭了，按着点。挂上盐水能救好！”

这句话语气依旧不好，听来却是最好的。

梁根发心里是害怕极了，有一根弦绷着，但他当真是镇定的吗？

一个家里头总要有一个人顶着天，自己的家主婆是什么性子他知道，心善、性子软，不抗事，这会儿如果他不绷着，那他们就是一滩泥了。

梁根发抱着小华坐在一边，邱珍死死钳住孩子的一只手，大大的盐水瓶口连着一根黄色的皮管，一直通向一根尖针，小华见着针忽然挣扎起来。

“不疼不疼，一点儿也不疼，你别动。”邱珍轻声安慰。

护士眼疾手快，针头轻轻一飞便扎进他的小手里，再拿胶布贴上两道，小华酝酿的情绪还没发挥就已经结束了。

挂上盐水又吃过药，约莫半个钟小华就在姆妈怀里安静地睡着了。

上蹿下跳的两颗心总算落到地上，当然，不能忘了还有孙阿大的一颗。

这会儿孙阿大也在旁边陪着，他刚崴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梁根发心里感动，也不知道怎么说点儿感激的话，赶紧话就在嘴边了。

“阿大，今天真是……这……小华的命是你救的！”

“乡里乡亲的，你梁根发和我第一天认识啊？”

梁根发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你就是小华的救命恩人！”

“我们生了他，你又给了他一条命。”

孙阿大摆摆手说：“小华这孩子我也喜欢，梁根发你是好福气啊，多子多福。”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大华秋华小华，现在又有春华，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就算是我能有个二华，我做梦也能笑醒。”

“孩子，那是命里的缘分，你家这几个孩子都是好的，总有一天给你结结实实报个大恩。我命里就是少子，认了。”

孙阿大人好，却没有孩子，梁根发也一直为他惋惜，这会儿听他一番话，心头一热说：“等小华这波身体好了，认你做干爹，给你养老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