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三个小时，二华的脚掌开始隐隐有些痛。

终于在穿过一片桑树林以后，前面出现了一个村子，唐里村到了。

他们走进村里，到第三家人家的时候拐进去，二华看了看不禁暗暗在心里念叨：这是大户人家啊！

外面是一个用土围起来的大院子，有一扇两开的大木门，走进去就能看到五间平房，院子里还养了好几只鸡，二华走过的时候它们扑腾着翅膀到处乱飞。

“罗珍，阿爸回来了！”

唐三男兴冲冲往里面喊，二华跟在身后心砰砰直跳。

罗珍，原来她叫罗珍，名字也很好听，比他二华的名字洋气多了！他莫名开始有些胆怯，因为这样的院子，这样的五间大房子，这样的一群鸡和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所有的这些都让二华觉得自己条件太差了些。

也许师父特地来找自己就只是为了招个徒弟，他们家的小娘鱼他是配不上的！

还来不及想完这些，唐三男就已经带着他进屋里去了。屋里头摆着一张又宽又大的厚木头台子，一个小娘鱼正低着头用一把雕刻刀在认真地雕着手里的红木，完全没听到阿爸叫她。

“罗珍！”

唐三男又叫一声，唐罗珍这回终于听到了，她抬头应了一声“阿爸”，转眼看见身后的二华，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二华很紧张地问好：“罗珍……上次遇见也没和你说我叫什么……我，我，我……”

有人实在是太紧张了，话都说不连贯，逗得罗珍“噗嗤”笑出声来，唐三男见女儿高兴，脸上也藏不住，轻轻拍了二华一下说：“傻小子，自己的名字也不会说了？”

他挠挠自己的头终于说完一整句：“我叫梁二华。”

“刻了一整天了吧，赶紧歇歇，我给你倒杯水喝。”唐三男心疼自己的女儿，赶紧进去给她倒上一杯水，罗珍也确实是渴了，咕嘟咕嘟喝了半杯。

“罗珍你给他看看雕的东西，我给你你们做饭去。”

唐三男来不及休息就忙着去做晚饭，二华觉得这种事情应该是徒弟来做的，但是今天刚到这里，还不熟悉，连东西放哪儿都不知道，所以就没提出来。不过他还是跟上去说：

“师父，哪里能让你做饭给我吃啊，徒弟服侍师父才是天经地义的呀，今天第一天我就帮你打下手烧火吧。”

“好好好，那你给我生火。”

唐三男不禁心里一暖，这个徒弟他是找对了，眼里有活，心里有师父，有个徒弟的样子。

罗珍看两人去做饭了，又低下头忙手里活，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胸腔里面咚咚咚跳个没完，她暗暗骂自己没出息不知羞。

师徒两个合作，没一会儿晚饭就做好了。

一个青菜肉丸子汤，一个清炒洋山芋，还有一个红烧小公鸡是之前做好的菜，就放在饭上热一下。

这样的菜色是二华想也不敢想的。

二华帮忙把饭盛好，碗筷摆好，师父便叫罗珍吃饭。

罗珍慢慢地从椅子上起来，身子倾斜倒向一边，一只手撑着半边身子，另一只手够到靠在墙上的一根长长的棍子，她将身子倾向反方向，也就是撑着棍子的那一侧，一步两步三步，她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慢慢地走过来。

二华就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他打了个哆嗦彻底清醒。

唐罗珍，这个漂亮的家底殷实的小娘鱼，她是个瘸子！

他有一瞬间的愣神，但是又马上恢复如初，父女俩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三人吃着饭菜，唐三男给二华夹了好几块红烧鸡肉，他连连说谢，可是吃到嘴里却没了味道。

要是说早上二华觉得自己是天上掉下个馅饼砸在他嘴里，那么现在他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他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可是再一想，别人骗他什么了？什么也没有骗啊！唐三男是招他来当徒弟学手艺的，可没说要把女儿嫁给他，更没说过女儿是个双腿正常的人，是他自己在心里想入非非罢了。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是自己太异想天开了，也是，不要说唐罗珍腿没瘸，就是瘸了也看不上自己呀！

“哎，你在我这里学手艺，要多吃些苦了，罗珍腿不方便，要麻烦你多照顾。”

二华刚缓过神，连连答应说：“应该的应该，做徒弟的就是要多干活。”

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不过父女俩并没有察觉。罗珍静静地吃饭，二华忍不住偷偷地看她。白净的皮肤，弯弯的眉眼，小娘鱼整个生得是漂亮极了，只可惜……

若是她不瘸腿还会愿意和自己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嘛？是啊是啊，二华觉得自己就是遭人嫌弃，连老天爷都嫌弃，所以才会给自己安排这样一个瘸腿的小娘鱼，他吃着饭，越发自卑起来。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时候自信到发癫，觉得邻里乡亲里最好的就是自己，要和自己处对象定亲的小娘鱼一大把，数也数不过来，就连屋顶上一跃而过的小野猫也对自己分外亲近一些。可有时候又自卑到尘土里，家里的横梁也就碗口粗，没有小娘鱼会愿意嫁进来。大华娶不到家主婆，他也娶不到。

吃过晚饭，二华帮忙收拾，罗珍回房里休息。

二华的脑袋里乱哄哄的，各种各样的想法都涌进来了，注意力不集中手上一滑还摔碎了一个碗，师父没有责备，反而笑着宽慰他说：

“大小伙子在家里没怎么干过这些家事吧，在我家要辛苦你啦！”

二华讷讷地说着：“应该做的应该做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晚上睡觉，二华一个人一个屋子，床铺都已经收拾好了，稻草垫子上还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垫子，盖的也是一床崭新的厚实的棉花被。

他仰面静静地躺着，今天晚上注定是难以入睡了。白天里走了足足三个小时，脚掌和小腿肚子都开始泛酸，但是精神却越发好，脑袋里嗡嗡嗡直响。

万千思绪飘过，最后出现的是罗珍的脸。她怎么就是个瘸子呢？怎么就是呢？二华朝侧面转过去，心里面闷闷的，自从上次在河边遇到她，总会隔三岔五想到，这么漂亮的小娘鱼，自己是欢喜她的，可是那时候不知道她的情况，现在这个样子，自己学手艺的热情也被打消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