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子？做什么用？”

美婷被束缚在乐正绫不远处，她功力和见识都远不及乐正绫，还想不明白巫涂的用意。

“想要破空创界，带些无形无质的东西过去还相对容易。

如果要带有形之物就要耗费巨大的能量，但只要能过得去，就能有芥子须弥的妙用。

至于活人活物，想要带过去耗费的天地元气更是天量。

巫涂想必是没有那么阔绰，所以就带些模板过去。就像以前闺阁中的绣花样子，照着临摹就能出差不多的成品。”

乐正绫接着解释道——

“巫涂攻破酆都，是想要在他的世界中重造六道轮回系统，想必也是善者为人为仙，恶者为畜为草木那一套。

但灵魂进入轮回之后，总要有个参照才能塑形。

也总要各式各样多些，未来那个世界才能多姿多彩，否则就会出现物种多样性不足的问题。”

美婷哀叹道——“所以我们两个，将来也会磨灭肉身消除神识，最后变成两个“样子”喽，感觉像要被做成标本一样！”

“我说过的，我们都不会死。”乐正绫依旧淡然而笃定——“毛晓寒会回来救我。”

美婷嘴上不说，心中却腹诽她死到临头还不忘炫耀自己有个外籍龙族的男友。

然后又想起曾钦杰，竟然又是一阵隐隐的心痛，心想到底是巫涂解同心锁的手法稀松？还是被这些恶心的触手勒的呢？

她们并不知道，两人各自牵挂的人，此刻正一东一西，天上地下，不约而同的向着这艘邮轮狂奔。

曾钦杰的心也在疼，而且疼的越来越厉害。

他心里明白这是因为离美婷越来越近的缘故，同时也说明了美婷目前还活着，于是他心中有悲欣交集。

在他最后一次改变主意之前，他想起了之前的很多世。

每一世，他都会和美婷在红尘中遇到大不得已。

或者天灾、或者战乱、或者疾病、或者辈分伦理之隔，又或者种族信仰之异。

每一次都是相识有缘而厮守无份，这俨然已经成为他和美婷千百年的宿命。

而在与美婷的每一次分开之后，他寿命或长或短、余生或贵或贱，其中也不乏高官厚禄妻贤妾美子孙绕膝的完美人生。

但无论是哪一世，到了临终前，对美婷的思念都会化作他一生最大的执念。历轮回而不消，经生死而不变，生生世世的传将下来。

他这样一世一世的向前翻检着，发现与美婷分开后的岁月他全都郁郁寡欢，每一世都无一例外。

一直翻检到两人最初相逢的那一世，临终前是鉴真大师守在他的身前。

“事又不济啊！”

垂死的他哀叹着，声音中半是不舍，半是遗憾。

那一世，他是大师的大弟子祥彦，大师东渡扶桑最坚定的支持者。

在第五次东渡失败后，经年的劳累奔波让他的身体垮了下来。

年逾六旬的鉴真大师就坐在他身前，他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了，正持着他的手为他诵经祈福。

祥彦自问已经超脱生死，但仍不愿早有江南第一高僧大名的师父再将残躯轻掷于无定波涛。

于是他拼尽最后的力气，翻手抓住了师父的手腕，哀声问道——

“或者真的是机缘未足？”

然而师父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淡和坚定——

“痴儿，我观世间所谓机缘不足者，多半是心力不足。

心不足则相背而行，力不足则咫尺天涯。”

于是僧人祥彦死前有所悟，这一感悟穿越千年，化做了曾钦杰卡住了司机脖子的双手。

心很坚定力很足，所以司机的舌头都快翻出来了。

“再不等下一世了，就是这一世，我们总要了结，终须圆满！”

在高速路上狂奔的曾钦杰如是想。

这一路上他一直踩着地板油，尝试了此前从不敢想的漂移过弯。甩开了三波不同路口上来拦截的警察，还险之又险的在两道路障布好之前冲了过去。

期间经历了无数次剐蹭碰撞，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二十年官场所积攒的谨小慎微似乎都在此刻挥发殆尽。

他大呼小叫，狂喊大骂，心痛不已，舒畅不已。

终于看到了云阳的指示牌，曾钦杰精神大振，高呼着向前驶去，一头冲进那片通讯断绝的区域。

然后很快他便发现车窗外的景象开始变得异常。

属于人类的声音似乎退出了这个世界，道路上没有其他的行车，警车也已经被甩的看不见。

车载收音机收不到哪怕最微弱的信号，江上也看不到任何船舶的灯火。

与高速公路伴行的长江今夜格外的狂躁无序，似乎正有各种力量在里面争斗。

波汹涌，浪凌乱，浪花与礁石碰撞出令人惶恐的节奏。

公路右侧的山林已经黑成了一团，就像是刚被一场焚天之火遍地烧过，沉寂到了死一般的样子。

偶尔有一两声动物的哀鸣从中响起，似乎更是为了印证这里已经是一片死地。

天空中的云层映射着奇异的光华，云朵被拉成杂乱的丝絮状，无力的漂浮在天空中，像是一匹匹被撕烂的云锦。

这种云彩曾钦杰曾听人说过，貌似叫做什么地震云，但都是一朵一朵的样子，从不曾像眼下这样铺满整个天空。

他甚至隐隐约约的看见了一座山，一座山顶上有一个凸起，下面山坡曲线呈现出完美弧形的山。

在他的老家，老人们习惯管这种模样的山叫做奶子山，粗鄙但是形象，这种命名方式广受欢迎。

其实也有人喜欢把这种山叫做馍馍山或者馒头山，但是后面这两种叫法无论如何流行不起来。

眼下这座奶子山可了不得，赫然是一只连青山都遮不住的大号奶子。

“长江沿岸有这么一座山吗？”

想着这个问题，曾钦杰甚至有些走神。

这山在远处，按理说随着车驶到近处的山边，这座远处的奶子山就会被近山挡住。

但曾钦杰越往前开，视野中的这座山就越大。就跟短视频平台上的奶子一个道理，你但凡看一眼，它就推你一堆更大的。

等车绕过眼前的山，接下来的景象更是令人胆震心惊。

那座山更多的部分展露了出来。

确切的说，那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个巨大的岩石球体。在雷电的牵引和各色光芒的环绕下，正缓缓的升向天空。

于是曾钦杰瞬间明白了过来，这还是那个世界，却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

他单车长驱，终于一头扎进了一个他毫无经验也无法预知的境地。

油量表快要见底，但心口处的疼痛也愈发猛烈，这说明美婷应当已经不远。

下一个路牌指示的前方是开阳跨江大桥。

当曾钦杰驾车冲上开阳大桥时，就看见了那让他后来永生难忘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