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看见这一幕的还有毛晓寒。

自他从映月洞出来之后，就开始向着长江下游全速飞去，飞着飞着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这条路他和冯氏夫妇来时走过一遍，只是那时的江水驯顺恭敬，对于天空中的龙族充满了敬意，并不像眼下这样。

他能感受得到这条江对他的极度厌恶。

那是一种渗透到每一滴水、每一条鱼虾、每一块砂石中的厌恶。

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自己飞的够高，江中的浪花甚至要飞上天来拍击自己。

他也能感觉得到，江水中至少有三种神识正在疯狂的角力。

一种属于本土龙族、另一种属于巫涂，最后一种则属于试图炼化长江的女龙神。

这三种神识已经快把江水打成一锅粥，整体看女龙神的力量似乎占据了优势，但在靠近云阳段的地方，巫涂又占据了上风。

但所有这一切，都不是毛晓寒失魂落魄的根本原因。

他之所以眼下这般模样，是因为被巫涂擒住之后，巫涂对他所做过的那些不可原谅的事——

巫涂说——“毛晓寒，你是谁？”

毛晓寒被他擒住，心中正在惶恐，但闻言却依然觉得好笑——

“你都叫了我的名字，为何还要问我是谁？”

巫涂也笑了，如同百岁的智者在笑顽童乱语——

“不是我在问你，而是我在替你问你。话说，你真的知道么？”

“我自然知道！”

毛晓寒大声的回应着，心底有种按捺不住的冲动，想要把自己的一切讲给眼前这个鬼王听。

“我是毛晓寒，对，我就是毛晓寒。

我祖籍河南，生活在北京。职业是一个程序员，是程序员里的资深的那种。

我在北京有三套房子，还有一份不错的事业，好嫉恶如仇抱打人间不平。

我不慎吞食了一个龙魂，从而有了一身本领，在何处杀了某某恶人，又在何处杀了某某恶人。

为了除恶我从北京一直追到长江来，在这里邂逅了凤凰一族的贵女......”

不知怎地，毛晓寒就开了口，刚开始还好，越说越是心惊，心想自己说这些私密干嘛。

然而越是想停下来，语速反而越快；越是想含糊过去，说的反而越详细。

似乎身体里积蓄了一种迫切想要倾诉的力量，要赶在闭嘴之前把自己的生平全都说完。

巫涂笑着摆摆手——

“停......停.......停，你倒是敢说，可有些我都快不敢听了！”

毛晓寒狂奔的舌头如闻大赦，终于急刹停了下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毛晓寒对着巫涂怒目而视，少半是愤怒，多半是惊恐。

“我除了让你停下来什么都没做！”巫涂依然笑着说道——

“问你是谁的不是我，让你回答这个问题的依然不是我。”

毛晓寒心说我信你个鬼，转念一想这老头还真是个鬼，而且还是一个成名千年的鬼王。

再抬头与巫涂的目光相触，不知怎地，他竟然从巫涂的眼神中看出些许怜悯来，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念头——

“有没有可能，这老头并不曾骗我.....”

巫涂突然开口说道——

“修道之人，无论何门何派，在开始凝神练气之前，都需要先弄明白何为我的问题，方可在往后漫长的修道旅程中不至于迷失自己。

你没有师承，也就不会有人审视你修道的资质，自然更不会有人帮你过这一关。

但这个问题若是不弄清楚，实在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

听到巫涂说这些，毛晓寒更是如坠云雾之中，心想这老头儿怎么一副要点我的样子。

谁料巫涂接下来话锋一转，居然说起了另外一段公案。

“你们汉人在南宋年间有个贵江令叫做王霁。

有那么一段时间啊，他每天夜里都会梦见与一个女人宴饮欢歌。

梦中吃的过饱，以至于白天便毫无食欲，进而越来越消瘦。

后来寻医治疗，终于遇到了名医，用鬼门十三针为他医治。

而在治疗过程中，梦中的这个女子却渐渐变得不再快乐，在喝酒的时候容易倦怠，唱歌的时候也不开心。

但王霁还是不能进食，直到有一天，在梦中，那个女子消失不见，他梦中出现了一个男子，这才开始能吃饭了。”

巫涂讲完了这段故事，冲着毛晓寒微笑道——

“你说他梦到的到底是谁？”

这个故事毛晓寒没有听明白，但不知为何，故事背后所隐藏的东西让他坐立不安。

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发干，心跳在莫名的加速，有一个声音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答道——

“我怎么知道？”

巫涂哈哈大笑不再提及此事，然而巫涂的这一问，却像是在毛晓寒心神上拉开了一道口子。

有些藏在他意识最深处的东西似乎再也包不住了，正在争先恐后的从这个口子中挤将出来。

——那个他第一次想要当英雄时，女孩看向他的那绝望一瞥，原本他以为早已经遗忘，今天却发现这一幕只是在自己的记忆中藏得很深。

——和自己一同创业并最终当上董事长的好兄弟，对自己的劝诫“要不.......休息一段时间”？

当时他似乎就是这么劝自己的，眼神还挺真诚。真是笑话，难道当时自己的状态很不对么？

——还有那个老蔡，呵呵，毕竟是神秘的强力部门

即便是毛晓寒后来拥有了龙之力，具备了种种异能，竟然也查找不到这个人的半点信息，好像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

——还有巫涂，这老东西真是故作高深，王霁那个故事到底在隐射些什么？

身后，龙缸带着下方的山体正缓缓升起。

光芒为骖騬，雷电为左右，一道闪电此时恰巧在他头顶的天空闪过，在下方的江水中映出他的身形。

那是一条巨大的黑龙，鳞角如墨，威严如岳，杀气腾腾、威风凛凛。

在那一瞬间，毛晓寒恍惚了。

“这是我么？”

看着江中的龙影，他头脑中一片茫然。

“这不是我，这是元汐的兄长，他才有这般威势！”

下一个念头来到心中，紧跟着又是另一个。

“如果这不是我，那我在那里？”

毛晓寒忽然觉得灵魂深处有一股寒意泛起

“我就在这里，我就是我！”

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在大喊——

“你在这里？那么老蔡去了哪里？”

又有另一个声音在问——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问题，巫涂那个老混蛋就要是引你去想这个问题！”

第一个声音开始愤怒——

“不是“你”，是“我”！”

第二个声音回答道——

“我注意到了老蔡戴了一块万国的马克17。”

第一个声音有些愈发的愤怒——

“那又怎样？”

“那是你最喜欢的一块表，但你没舍得买给自己！”

第一个声音开始歇斯底里——

“那又怎样？”

“他开老款特斯拉，公务员一般不开这个车，但是你这个理工男的菜。”

“那又怎样？”

“他穿着布克兄弟的浅色系条纹衬衣，你不穿套头衫时，偶尔会穿这个牌子。”

“那又怎样？”

“他喝加冰美式，冰块不会太多，通常是三块，和你的口味很像！”

“那又怎样？”

.................…………

夜色下，天空中，毛晓寒独自漂浮在江上，对着空气不停的怒吼着——

“那又怎样？”

船舱中，感受到毛晓寒气息由远及近的乐正绫先是展颜微笑。然后感知到了他的神识变化，渐渐地笑容开始凝结，神色变得莫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