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毛晓寒可乐了，感情这老头儿这么大的能耐，竟然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单身。

“我跟你不一样。”老头儿好像会读心术似得，一本正经的纠正他——

“你是想找找不着，我要是站在江边喊一嗓子胡三爷想娶媳妇啦，你看看能来多少人？

咱眼界高而已，想给我胡老三当婆娘，那得有年画里嫦娥一样的相貌，织女一样的巧手，妲己一样儿的身材，赵飞燕一样儿的腰肢…..”

毛晓寒暗笑，心说再给你加上一双杨幂的脚，那还不得受用死你个老东西。

“天底下哪有你说的这种女人？”他嗤笑出声，颇不以为然。

“你没见过可不代表没有。”胡三爷劲劲儿的，下巴挑起老高——

“那样的女人，当年就是在这条江上，我曾经捞起过一个来。”

“您说的是三奶奶吧？”黄七伢子在一旁笑嘻嘻的插嘴。

“可不就是！”胡三爷哈哈大笑——

“对了嘛，你娘当年应该还见过她，你说说看，三爷爷我有没有说大话？”

黄七伢子难得老实起来——

“没，我娘说她再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女人。眼下那些明星也都挺好看的，可要我娘一说比三奶奶都差了一股子精气神儿”

“你娘是个好孩子。”胡三爷点点头，老怀大畅。

小伙子们一听这个来了兴致，呼啦围了上来，让他讲当年江中救美的故事。

胡三爷笑着弹了好几个人的脑崩儿也没将大伙儿驱散，最后终于面带得色的开了口。

“那还是六十年代初的时候，我和我娘两人守着四五间老屋过日子。

我爹老早就过世啦，本来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可是一个被老蒋抓了壮丁，后来也不知是死在了战场上还是去了台湾，反正没了音讯。另一个则是有一年发大水的时候没来得及逃出来。

那会儿全国都闹饥荒啊，咱们夷陵本来也是鱼米之乡，可是架不住粮食都支援了外地，因此天天吃不饱那也是自然的。

再加上那两年长江也邪性，江里的鱼一下子变得比碗里的米还稀，这一下子可就要了命了。

我记得也是个秋天，头一天三顿饭我就喝了一碗菜粥。本来连菜也没有，那点儿野蒿子还是我娘去给人家接生换来的报酬。

我娘她是什么都没吃，躺在床上摁着浮肿的小腿一摁一个坑，叹着气跟我说养儿子有啥用，顶不上个红苕。”

“我说娘啊娘，儿子我还是能顶个红苕的。横竖长江没有盖儿，饿了咱就去捞鱼呗，大不了咱多下几网，总要让娘你吃碗香的。”

等到了江上，才发现这吃没吃饱是不一样。

站在船上，前胸受点风，后背都觉得凉。浑身上下的骨头节儿都是寒气，船不晃人都晃。

空有一身腱子肉，却是使不出多少力气来，一使劲儿眼前都发花。那年月，生把一条壮汉都给饿空了。”

“跟我在一条船上的还有邹老二和孔家两兄弟。对，就孔老六他爷爷和他二爷。

也是邪性，往日再多么背风，一网下去总能抄上几斤鱼来。可那天连下了七八网，网网都是走空。直到孔家老大大喊一声，说水里有一头白江猪。”

毛晓寒眉头微皱，他勉强也算是夷陵本地人，当然知道胡老三口中的白江猪指的就是白鳍豚。

“古老相传，江猪是通灵性的，是江中小神神儿，咱江上讨生活的人轻易不敢冒犯。不过饿急了谁还管得了那些，就算捞起一条龙来也敢炖着吃。

我们在江上好一通忙活，奔的就是那头江猪。再收网时就感到沉甸甸的，大家都琢磨着这一下几家人十天的口粮算是出来了。”

“可网一出水大家就愣住了，哪有什么江猪，倒有一个八九岁的女孩，赤条条的被缠在网中。

胳膊腿儿跟刚挖出来的白莲藕一样，黑漆漆的头发漾在水面上，就像是水中洒了一团墨汁。

她腰上有一个伤口，被水泡的惨白惨白的，侧卧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半口气似有似无。”

船上诸人听的入神，此时有人忍不住说话——

“我猜三奶奶一定是好人家的闺女，许是一家人在江上遭了水难，正好被三爷爷给救了上来。”

胡三爷嘿嘿一乐——“谁知道呢！她可从来不说她家里的事情，谁知道她是打哪儿来的。”

说罢他看了毛晓寒一眼，眼中大有深意。

“不过孔家那两兄弟可不是东西，他们一口咬定自己看见的是江猪，非说这个女孩是个妖精。

一个说要把她扔回江里，另一个说用鱼叉捅两下看看，没准儿会现出原形。

本来我是无所谓的，可当孔老大用脚把她的脸扒拉过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看见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极了我早夭的妹妹。”

“所以我跟孔老大他们打了个商量，我帮他们干十天，打上来的鱼我只要十分之一，换来的是我把这个女孩背回了家。”

“我老娘那个人呐，嘿，怎么说她老人家呢！”胡老三歪着头翻着白眼，想来也是对自己的老娘颇为的挠头。

“我娘年轻的时候也算是四里八乡的风云人物，接生说媒跳大神样样来得。请过的神比别人家请过的客都多，算得上见多识广。

而且老太太特别的能说，平时只要我一回家那话匣子就跟关不上一样。可那天她老人家围着你们三奶奶转了几十圈，愣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过了许久才从嘴里迸出这么一句来——三儿，你捡这么个东西回来干嘛？”

“我说给我当妹妹啊，自打国家不让搞封建迷信之后，您老的业务也少了，不老说在家里闷得慌吗？

我给你找个伴儿呗，平时家务上能帮你打个下手，闲的时候你们娘俩儿还能解个闷儿。”

我娘连叹了好几口气，又问，那以后她长大了怎么办？

我喜孜孜的说，嫁出去啊，到时候还能多一门亲戚……话没说完，我娘就把擀面杖砸我头上了。

后来我才知道，你们三奶奶刚一清醒过来，就看见我娘手里拿着把磨的雪亮的菜刀，横眉怒目的站在她的面前，口口声声问她打算选哪条路走。

三奶奶一下子就蒙圈了，稀里糊涂的问都有哪些条路。

我娘说大路万条，一条是死路，剩下九千九百九十九条是你给我当童养媳。

三奶奶又问啥叫童养媳，我娘就说童养媳美着呢，平时家里好吃好喝先尽着你，啥也不用干跟少奶奶似的。

白天听戏喝茶打纸牌，晚上一上炕还有男人伺候，外头好几百人排着队等着来我家当童养媳呢，我看你可怜才先来问你，你们三奶奶一激动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