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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神赋

作者:喵不是 | 分类:古言 | 字数:37.7万

第6章 迟来的真相

书名:旧神赋 作者:喵不是 字数:4781 更新时间:2025-01-31 02:05:50

时间,对公孙府的四个男子来说,就好似夏日惊雷。

不过转瞬即逝。

但在凡人莫沉焉身上,那便是破茧成蝶,叫她给活出了另一副模样。

留仙居里接触到的越多,她越能认清自己的不足,也就慢慢理解了公孙长留为何轻视自己。

而从长留和乾甲身上,她习得了识字和算账的本事。

敖虞偶尔也会教她识人断事,不至于受人蛊惑。

莫沉焉逐渐发现,公孙府里的男人们即便对自己不喜,却也从未苛待她,甚至默默地教她本领。

这是她出生至今都不曾有过的温暖。

原本在她十四五岁的时候,敖虞就想给她一笔钱,叫她去嫁人。

倒也不是撵她走,姑娘家到了出嫁的年纪,总不能仗着非亲非故,就拘着人家给自己做工。

结果莫沉焉自己将这事给推拒了,说还不想嫁人,等想嫁了再说。

于是一拖再拖,拖到了十八岁。

这一年,长留的个头几乎与白术一般高,两人长相也不相上下,看上去倒像是对兄弟。

不知从哪一年起,长留不再学着白术的模样,整日一身素白。他换上月白色衣袍,仪态端庄,神采风度均不亚于白术。

时至秋分,祭月佳节。

这日,长留一早便被书院的好友喊出去斗诗投壶,说是晚些才能回来。

凡人的礼节其实他们是不过的,只是近年来被周边的氛围同化了,加上府里有一个半凡人,敖虞想着也就逢节意思意思。

今日外面定是要比往常热闹的,所以敖虞准备提早出门去铺子,刚要去叫莫沉焉,却见赫胥从内院走了出来,身后照常跟着白术。

敖虞笑着迎上去,拱手笑道,“大人今日可要出府瞧瞧?”

赫胥抬头看了眼朝霞,挑眉问,“叫小爷出去淋雨嘛?”

白术在后面偷笑,看得出他今日心情不错。

敖虞瞪过去一眼,陪笑道,“您出去,可不就没雨了嘛!”

白术愣了一瞬,顿时笑出了声。

“你这是想借大人的东风,好助你做生意啊!”

敖虞尴尬的笑了笑,也不否认。

他想早些开张,其实也是怕午后下雨,影响了生意。

赫胥倒是无所谓,他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或者说,这些年来,他就没出过几次府。

“出去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们一个个光鲜亮丽的,小爷这副样子,感觉被你们给比下去了。”

如今这府里,就连莫沉焉都和他差不多高了,赫胥觉得,自己看谁都得抬起眼。

敖虞将赫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有些为难道,“您这个吧,不愿穿常服,也不愿穿靴,确实有些难。”

他想了想,叫了一声“沉焉”,声音不大,但下一刻,莫沉焉便小跑着过来了。

“怎么了,掌柜的?”

莫沉焉在店里叫习惯了,如今见着敖虞就喊掌柜的。

此刻她正给自己绑着辫子,一路小跑,手上动作也没停。

“沉焉啊,你帮忙瞧瞧,给大人换个装束。”敖虞示意她上前来看看,帮忙出出主意,“今儿个祭月,我请大人去茶楼坐坐,添点儿福气。”

一听要请赫胥去店里,莫沉焉立马来了兴致。

她虽不知赫胥的真实身份,但她晓得,这个少年九年没变过样貌,必不是凡人。

莫沉焉嘴里叼着半截发带,仔细看了看赫胥,问道,“大人是不是任不愿换深衣啊?”

敖虞和白术同时点头,脸上是同款的无奈。

莫沉焉了然,她垂眸看着自己口中叼着的发带,犹豫了会儿说,“这样吧,我就给大人束个发,看起来会好些,反正少年人,不羁点也没事。”

赫胥瞧了瞧敖虞和白术,见他们不反对,他也就同意了,“行吧,不过小爷毛发珍贵,你可小心着点儿。”

莫沉焉会心一笑,转身往回跑,“得嘞,您稍等,我去拿根新的发带!”

看着那丫头的背影,赫胥释然地笑了,他感慨道,“果真是不一样了,即便没有小爷出手,她也活出了新的模样。”

白术杵着廊柱惬意地眯起眼,“我猜长留是算出了什么,才不惜费尽唇舌也要将她拽回正途。”

“他们不会还有孽缘吧?”敖虞一下子精神起来,想到赫胥曾经预言的内容,脑中一片乱麻。

白术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又忍不住炫耀一把。

“你当我白术的儿子那么容易杀?”

赫胥听着发笑,他瞥向敖虞,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敖虞不便揭穿白术,只得应付道,“是是是,你儿子最厉害!”

要真算起来,赫胥和敖虞对长留的用心程度都不比白术少。

但却都不会跟他抢儿子。

赫胥不屑。

敖虞嘛,无所谓,反正也喊了这么多年的阿翁。

莫沉焉回来的时候,赫胥正坐在栏杆上,白术杵着廊柱晒太阳,敖虞不在,估计是去了铺子。

她手里拿着一条墨绿色的发带,在赫胥眼前晃了晃,说道,“您看,新的,我没用过,用这个帮您束发可以嘛?”

第6章 迟来的真相

赫胥瞧了眼她手里的布条,简洁耐看,便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莫沉焉从白术身旁绕过,走到赫胥身后,她没拿木梳,想着赫胥矜贵,便决定用手指帮他梳理。

白术看着她深一手浅一手地帮赫胥束发,想学着些,以后好自己上手。

结果莫沉焉三两下绑完了,白术都没来得及看清她是怎么开始的。

他给自己盘发倒是简单,一根簪子的事儿,但赫胥头发不够长,盘不起来,他根本无从下手。

莫沉焉将那缕串着白珠的发丝垂在耳侧,她问,“这是什么珠子呀,快十年了,都不见泛黄。”

赫胥伸手捻着耳畔的珠子笑道,“一百个十年过去,它仍不会泛黄。”

莫沉焉听得一惊,却立马控制住了表情。

她伸手理了理赫胥脑后散着的头发,笑道,“大人若是觉得还行,以后想束发了直接叫我。”

白术眉头微皱,总觉得她这话听着不太舒服。

赫胥转过身看向莫沉焉,疏离地笑了笑,语气平常,“你想得到什么?”

莫沉焉顿时脸色煞白,她后退一步,双膝一弯跪了下来,语气却倔强。

“大人息怒,我没有,我……”

赫胥不给她机会狡辩,直接伸手指向她的眉间,打断了她。

“这是九年前你看到的,如今再看一遍,想好了,要什么。无论要什么,都得你自己去争取,公孙府能给你的,都已经给足了。你若愿意安度余生,想留下,没人拦着。你若奢求更多,便自行离去,这府里容不得腌臜之人。”

莫沉焉怔愣地看着面前人从未改变的容貌,想起九年前这人隔空对自己说过的话,心底的恐惧越来越深。

她刚刚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想接近他,可还什么都没做,她还来不及做什么……

莫沉焉避开那人的视线,垂下头颤声问道,“你真的……是神吗……”

白术厌恶地转过脸,冷声道,“你拒绝过神的好意,如今神再次眷顾你,你若继续不识抬举,结局只会比你看到的更差。”

他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谁都不能坏了赫胥的心情。

莫沉焉垂着头,双手紧握成拳,整个人都好似在发抖。像是控诉一般,她使出浑身力气吼出一嗓子。

“您若真的是神,为什么十几年前不眷顾我?不救我莫氏一族!”

赫胥撇过头,怜悯地笑了,“你以为你父亲是个好人?他是如何得罪淮阳王的你可知道?你父亲逼良为娼给淮阳王送女人,结果自己没把持住将人给祸害了,竟还嫁祸给了淮阳王,那姑娘便一条白绫吊死在了他屋前!你还觉得你家无辜?”

莫沉焉从来没想过淮阳王害莫家的原因,她只记得仇恨,小时候亲人灌输给她的仇恨。

可当有人告知她,你父亲活该,你们家活该的时候,她仍觉得世道不公。

哪里不公?

或许只是对她不公吧。

莫沉焉始终垂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得往地上砸,声音也哽咽起来。

“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害了我全家,害我成了孤儿……”

白术冷笑一声,说出的话无比刻薄。

“那你可曾想过,就因为你父亲作的孽,引发了之后一连串的事故,而这之中,有人比你更可怜!你眼里也就只有自己,何曾想过别人?那些因为你们家而活在深渊的人,你可曾愧疚过?”

这一句句的质问,和公孙长留这些年的声声斥责一般无二,锤得莫沉焉无地自容。

白术冷哼一声,化作一团烟雾消失在了原地。

莫沉焉低着头,没见到这一幕,但却因为少了一道凌厉的目光而变得没那么窒息。

她抬起头看着少年痛惜的样子,心里堵得难受。

她问赫胥,“为何九年前你不说?又为何现在说?一直瞒着我不行吗?”

赫胥垂眸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莫沉焉,无奈地叹息,他伸手轻抚她的发顶,神情专注而温暖。

“九年前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也不愿去懂。原本小爷想着,不说就不说罢,毕竟你在慢慢成长,变得优秀。可你今日所思所想,叫人失望,你的贪婪和野心从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里渗了出来,让人很不舒服。所以小爷想放弃你,给你自由。”

莫沉焉听了赫胥的话,一颗心好似坠入湖底,浑身寒凉。

她想到刚刚脑海中出现的画面,想到自己躺在那个老男人的身边,想到手上沾着血……

她伸手抓住赫胥的手腕,好似抓着救命的稻草。

她眼泪顺着脸侧滑落,一双眼却死死盯着少年。

“别放弃我,求你!我不想杀人,我不想过那样卑微下贱的日子!求你别放弃我!”

此刻,莫沉焉的眼中看到的是光,是能将她救于水火的神明,而不是一个翩翩少年。

赫胥将手腕从她手中抽出,看着她满眼的绝望,终是动了恻隐之心。

“所以,你要什么。”

莫沉焉吸着鼻子想擦掉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的哭,她跪在赫胥脚边挺直背脊,认认真真磕完三个响头。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由衷地恳求道,“求您,让我留下来,我愿用余生随侍您左右。”

赫胥听罢气笑了,他转过头不去看那张哭花了的脸,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小爷不需要人伺候,你做你自己就好,那些记忆小爷便不给你抹去了,算是对你的惩罚。但你也别对人说,尤其是长留,他已经完全脱离了那段命运,莫要惊扰他。”

莫沉焉突然有些羡慕公孙长留,他什么都不用知道,也避免了所有悲剧。

她点点头,继续抹着眼泪,问道,“那我以后还能给您束发吗?”

赫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感觉还算舒适,也不怎么遮挡视线了,于是满意的点着头,“行,不过你得记住,若是你仍旧心怀不轨,与小爷越靠近,你的下场越惨。”

莫沉焉释怀地笑了,那副又哭又笑的样子,倒不像个大姑娘,难看死了。

赫胥和白术出现在留仙居的时候,乾甲和莫沉焉已经忙碌了起来。

他俩自己找了个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热闹却不觉嘈杂。

莫沉焉端着托盘给他俩上茶的时候,顺带捎了两碟点心。

她笑着对二人说道,“今日刚来的新茶,两位大人尝尝,点心是掌柜送的,请二位品鉴,有什么建议,晚上回去再说!”

白术很少见到莫沉焉如此明媚的笑容,像个俏皮的小丫头,他盯着看了会儿,没瞧出端倪,客气的点了点头。

“得嘞,您二位有什么吩咐就叫一声,我立马上来!”莫沉焉说完便转身下楼,背影看上去,也是无比愉悦的。

白术好奇地问赫胥,“您后来又对她说了什么?变化如此之大。”

赫胥捏着一块糕点往嘴里送,咀嚼了几下惬意的眯起眼,他咽下食物回道,“假如小爷不要你了……”

话没说完,赫胥便听到茶壶落在桌子上的闷响,茶水溅了一桌面。

看着白术铁青的脸色,赫胥接过茶壶给自己斟满一杯茶,边喝边摆手,“都说了假如!”

白术面如死灰地盯着赫胥,语气里满是幽怨。

“假如也不行!”

赫胥将点心碟子往白术那边推了推,顺带着将桌面的狼藉挥退,给他斟了一杯茶,“你都这般了,更遑论一介凡人。尤其还是她这种从小无人疼爱的可怜之人,如果连神都将她放弃了,她还能剩下什么?”

“您没许她什么吧?”白术警惕的看着赫胥,生怕错过他的任何表情。

赫胥白了他一眼,嫌弃道,“小爷这么怕麻烦的神,有你们三个已经够头疼的了!”

白术闻言,心满意足的笑了。

八月中,天气晴好,长明街上人头攒动。

一身月白的儒雅公子从街尾走来,他一手拎着刚出锅的烧鸡烧鹅,一手提着几瓶佳酿,穿过重重人群,挤进了人满为患的茶楼。

年轻的女管事熟稔地接过热食,递给柜台旁的少年装盘,自己则拿出四只精致的酒碗放在托盘上,还不忘加上几碟凉菜,她一手一个托盘,领着那公子上了二楼。

公子身后,青色衣衫的店掌柜也放下手中活计,紧跟着往楼上走,脸上满是笑意。

临窗的位置上,黑衣少年转头看过来,脸上露出垂涎之色。

而他对面的白衣公子,视线始终落在一处,神色柔和。

时下永平九年,祭月节。

团圆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