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与北海之间有座名为青丘的山。

青丘原是妖物杂居之地，后来九尾狐一族崛起，成了青丘名义上的统治者。

原先赫胥也是想带着白术走一趟青丘，都系数狐族，修炼功法总是互通的。

奈何两百多年前他给了白术另一条修炼法门，现下白术已然小有所成，修炼的成果远胜于狐族自身秘法。

如今经过青丘，二人正商议要不要进山走一遭。

“我看不必了吧，白狐族与九尾狐族本就没有交集，咱们贸然前去，指不定对方欢不欢迎呢。”

白术杵着树干抬头看着高处探查的赫胥，指尖将白发绞的一圈一圈。

“你直说他们不欢迎小爷呗。”赫胥从上面跃下跳到白术身旁，两腿一甩跨坐在枝桠上，“倒是也说得通，据说野性未除的九尾狐有些会吃人，就他们这脾性，怕小爷给他们带去灭族之灾吧。”

白术听罢低头笑出了声，只听得他缓缓道，“灭族不至于，我听说青丘几百年前清过山换过山主，清的便是那些作恶食人的家伙，现在的山主率领的九尾狐族大多是天地孕养的清修，而且我还听说，这任山主与女娲还有些渊源。”

赫胥甩着腿望着白术，眼中有嘉许的意味。

“可以啊，不仅修为有长进，对世事也有所探究，小爷都不信你没离开过招摇山了。”

白术被夸的有些皮薄，头上的耳朵晃了晃，回道，“消息都是见风长的，我不出山，总有精怪从外面进来。”

况且鲛人族也会偶尔上岸将一些消息带给他，只是这些他没跟赫胥说过，怕他念及故人。

“那到底进不进山？不进咱们就继续往北海去了。”赫胥支起一条腿，将胳膊搭在膝盖上。

白术刚要搭话，耳朵抽了抽，向不远处看过去。

一串似婴儿啼哭的叫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树叶沙沙声和踩踏之声。

赫胥转过身朝身后看去，就见不远处的树干上跃过一只九尾白狐。

白狐的九条尾巴甩在身后好似在跳舞，衬得狐狸身姿甚是曼妙。

“啧，你瞅瞅，这九尾狐就是比你们白狐好看。”赫胥挑衅地朝白术笑的见牙不见眼。

白术翻了个白眼，眼神不善地看向跃到隔壁树上的九尾狐，语气凉凉。

“有事？”

九尾狐身形一顿，讪讪道，“这是……打扰到二位了？”

“哟，母的！”赫胥转过身侧坐在树枝上，偏头看向九尾狐，又看了看白术，“你们聊？”

白术无语地呵出一口气，转过身不看他们。

“指不定是找你呢。”

赫胥闻言一愣，指了指自己，又转头看向九尾狐指着白术问道，“你找谁？”

九尾狐听罢，两条前腿跪在树枝上，对着赫胥垂下脑袋，恭敬道：“九尾狐族白芨，见过神明大人。”

赫胥将手收回，问道，“有事？”

九尾狐又是一楞，抬起脑袋看了眼杵在一旁的白衣公子，又将目光转向赫胥，小心翼翼道，“神明大人不是来青丘做客的？”

白术嗤笑一声，转身朝九尾狐身后看去。

后面还跪着几只狐狸。

“大人不想给你们压力，想着就不进山了……”

没等白术继续说下去，赫胥插嘴道，“别跪着了，小爷不兴这套虚礼。”

一众九尾狐起身，为首的白狐迤迤然化身成一窈窕女子，一袭白衣胜雪，乌发如瀑。

赫胥往白术的位置挪了挪，以手遮嘴小声道，“是不是你们白毛狐狸就叫白什么什么，也都穿着白衣啊？”

白术挠了挠眉撇嘴道，“没这个说法，个人喜好罢了。”

赫胥干咳两声，转头问白芨，“所以你们是特地下山迎接小爷的？”

白芨面露尴尬，低眉不敢对视赫胥，回道，“也不是，原是想将二位拦截在山下，现下……”

不等白芨说完，白术已经笑喷出声，待他察觉到不妥时，赫胥已然对他怒目而视。

白术捏着袖子遮住口鼻，将笑也给遮了去。

“你们继续。”

赫胥瞪了白术一眼，回头面色不善地开口道，“既然不欢迎，还来作甚，平白耽误我们行程。”

白术忍住笑，偷偷看戏。

白芨则面露惶恐，垂首作揖道，“大人误会了，不是不欢迎，实在是我们德行有亏，恐污了神明大人的眼。”

“得了，你们的烂摊子自己清算，小爷不参合。”赫胥起身甩了甩衣袖，赤脚蹬跳了两下，“原也没打算进山，小爷提点一句，恶果若不尽早拔除，只会越积越深。还有你自己，做事可要小心掂量。”

白术跟着赫胥一前一后从树枝上跃下，回头对白芨说道，“祸是避不完的，还是想想如何清洗族群吧！”

赫胥戏谑道，“怎的，舍不得？要不你留下帮忙？”

白术刚要迈出的腿生生跨出了两步的距离，生怕后面有东西追似的。

“大人见笑了，白术此生只跟随大人，大人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没见到白术窘迫，赫胥有些无趣道，“还别说，九尾狐族将有大难，作为同宗，你真不去帮一帮？”

“可有功德？”白术停下脚步回身望过去。

“没有，不过是他们自作自受，挨的过去便是新的开始，挨不过去便继续沉沦。”

赫胥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躺着一片刚刚落下的树叶，叶子有些发黄。

“可有解法？”白术问道。

“不破不立，有舍才有得。”赫胥举着树叶遮住一只眼，仰头看着天上的云朵，“不是所有的领导者都有这个觉悟，毕竟御下要有魄力，要狠得下心。而挥下这一刀，自身也便作了孽。难呐！”

看着白术杵在后面不动，赫胥了然一笑，接着道，“去知会一下也好，毕竟同属一脉，你也不想再出现一只可怜的小狐狸，是吧？”

白术盯着赫胥看了许久，久到赫胥以为他陷入回忆无法自拔。

久到起了风，而他却不自知。

风扬起衣摆，白色的黑色的互相角逐，却又互不干扰。

只听得白术轻轻叹息，低头浅笑道，“我若是早些遇到你该多好。”

赫胥走上前，抬手抚了抚白术额发，仰头看着白术平淡无波的双眼，轻笑说，“若是早些，小爷只会提点你，不会将你带在身边。”

白术眼神微闪，后退一步道：“大人稍等，我去去就来。”

说罢转身朝来时路走去。

衣袂翻飞间，黑白有那么一瞬相撞，继而又渐行渐远。

赫胥原地翻看着手里的树叶，叶脉经络间还尚存一丝生机，像是挣扎，又像是自弃。

等到白术回来，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只见得白术每走一步，带起的风便将衣角吹起，广袖轻扬。

他牵起赫胥的黑色衣袖笑道，“久等了，咱们出发吧。”

赫胥嫌弃地抽回自己的衣袖，头也不回得往前走去。

“提点过了？”

白术笑容清浅，好似释怀，又好似无奈道，“点到为止，已经仁至义尽了。”

“有长进，越来越不像个妖了。”

“不像妖像什么？”

“仙，狐仙的仙。”

黑白两道身影并肩行与山林间，好似水墨倾泻于斑斓世间，浓墨重彩，叫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