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至北海时，已过数月。

倒不是不想早日抵达，某人睡了太久，现下精神过了头，走到哪儿都想听听山林精怪们在聊些什么。

这会儿正逮着一只灌灌，赫胥非要人家讲讲青丘如今的情况，还拽着白术旁听。

灌灌迫于其淫威，不得不将自己离开前青丘发生的一些事讲了讲。

说是山主白芨数月前以各种罪名处死了很多族人，引起山里很多精怪愤而反之，但奇怪的是，白芨在开战前暗中通知了很多小族群叫他们提前离开，灌灌一族便在其中。

赫胥问说，“离开的都是哪些族群？”

灌灌想了想，回道，“好像都是些非肉食和没杀伤力的妖物。”

“那就是了。”赫胥放开灌灌，也不管它扇着翅膀逃似的窜了出去。

白术盘腿坐在树荫下，撑着脑袋看着赫胥问道，“跟您预想的如何？”

“大差不差，狠得下心整顿总是好的，福泽后代。”

白术认同地点了点头，继续说，“前些天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关于什么？”

赫胥坐到白术身旁，双臂枕在树干上，一副自在模样。

白术收回思绪，想了想，侧身面对着赫胥说，“北海巨鳌，说是百年前跟孟婆讨了座奈何桥，后来魂体整日窝在地府，帮孟婆打理妖族的轮回事务。”

这倒是引起了赫胥的兴趣。

他伸手接住一片落叶，透过光仔细瞧了瞧，赞道，“他倒是聪明，老妖婆一共就三座奈何桥，他竟将地桥给要了去。那可是个好东西。”

白术不解地问，“地桥有何妙处？”

赫胥笑了笑，将树叶递给白术，闭上眼叹道，“地桥引渡神和凡人之外的亡魂，也就是妖魔死后的去处，你没死过，不知道也正常。”

白术翻看着手里的叶子，不解的问，“不过是引渡亡魂，有什么好的？”

“它妙就妙在不固定。”

“不固定？”

赫胥挪了挪身子，转头望向白术，笑的有些不怀好意。

“天桥引渡神魂，可如今诸神凋零，余下小仙不过数百，天桥已经没多少存在的意义了，但却是个孕养魂体的好地方，小爷没猜错的话，巨鳌原是想要天桥，只是他不够格，转而求其次，要了能在世间穿梭的地桥。妖魔本就不是安分的，不愿入轮回的比比皆是，于是地桥便各处游走，哪儿有需要往哪儿串，可不自在。”

白术听罢觉得好笑，问说，“您这都是哪儿听来的，巨鳌要奈何桥又想做什么？总不能吃力不讨好，给自己找事情做吧。”

“你觉得诸神凋零之后是什么？”赫胥看着头顶层层叠叠的树叶，语气平缓。

白术听完陷入沉思，他倒是没想过这些，毕竟他只是妖，千万年前诸神争霸的盛世他也只听说过，还轮不到他去思考这些。

见白术一直不说话，赫胥转头看过去，便瞧见白术一脸凝重。

“猜到了？”

白术皱起眉，点头回道，“妖族也会消失，是吗？”

“时间问题。”赫胥拍了拍白术的肩，安抚道，“你看，不论是上古真神还是后来的仙家道人，哪个不是淹没在了时光洪流中，神也挣扎过，可是没用，时间一到，要么羽化殒命，要么入魔化妖，早晚都得死一次，然后转世为人。”

“可现下妖魔横生，人界哪有力量与之抗衡。”

赫胥看傻子似的问道，“你是不是忘了昆仑那些仙山？诸神凋零是没错，但还没死绝，先不说你面前的就是个神，那昆仑山里的老家伙们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仙神。你叫那些妖魔敢闹大试试，瞧瞧会是哪尊去收拾他们。”

白术抿嘴不接话，他倒是真将那些仙山给忘了。

“一物降一物，妖魔尽灭之前，总会有神仙隐居在某处，等着除魔卫道。”赫胥抓了把头发，接着道，“扯远了，再说那巨鳌，他应该也是瞧准了这趋势，提前将地桥拿到手，等到他肉身殒命，魂体便可寄居在地桥上，那也是一种长生。”

“可他凭什么能要到奈何桥？”白术问。

赫胥无奈地摊开手，说，“那是苍生欠他的，老妖婆估计也是得了天命，他要，便半推半就给了他。”

“那咱们还去北海吗，会不会遇不到他。”

“去。”赫胥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他会想见小爷的。”

白术一听此话脑袋嗡嗡作响，他伸手拽住赫胥衣摆，仰头望过去，语气有些急。

“别去！”

赫胥垂眸看着白术有些发白的面色，抬手拧了他的耳朵一把，笑道，“放心，还没到时候呢，只是这条命，注定是要给他的。”

白术收紧力道，拽着黑色衣摆不放，神情凝重。

“苍生欠他的，何苦叫您一人偿还。”

瞧着白术固执的模样，赫胥无奈的蹲下身与之平视。

“在其位谋其事，小爷这些命，不是为自己而活的。就好比巨鳌，千万年前欠下的，可不就等着小爷去偿还么。”

白术另一只手指向远方问，“那他不是得了一座奈何桥，也能活下去？”

赫胥揉了一把白术的头，笑道，“那不一样，死后寄居，那是委身，说到底还是死了。活着拥有地桥，那他便是地桥的主人。性质差的远了。”

白术垂下脑袋，懊恼道，“早知如此，我便不与你说他的事了，也就不用千里迢迢去给他送一条命。”

赫胥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傻子，即便你不提，小爷也能算到这一遭，避不过去的。况且，这一次醒来，小爷神力恢复的七七八八了，不像上一次心有余而力不足。往后很多事，小爷便可以自己放手去做了。”

白术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袍，小声道，“打架的事我来，您指哪儿我打哪儿。”

赫胥无语地拍开白术的爪子，一脸的嫌弃，“你当小爷是出来惹事的？还指哪儿打哪儿，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是救世的狐仙了？”

“不冲突！”白术起身一甩衣袖说道，“该救的救，该打的打，总之，您想怎么做我都跟着。”

赫胥无语扶额，转头朝前走去，不想理会白术。

却听白术在身后喊道，“大人，那不是去鳌岛的路！”

“那你还不带路！”赫胥转身过去，一脚踹向白术小腿。

力道不大，白术挨上一脚，笑的像个孩子。

寻到鳌岛的时候，夕阳是暖橘色的，照的整座岛像只发光的大橘子。

白术站在树梢上，一边看着手中的兽皮卷一边指着前方说，“就是那座岛了。”

顺着白术的手看过去，赫胥瞧见了那座巨大且发着橙光的海岛。

“天快黑了，要不明早再过去吧，瞧着有些距离，咱们需要先做条船。”白术收起兽皮卷塞回竹篓，一路下来，竹篓里早装满了各种吃食。

赫胥盯着海面上的某个点看了会儿，笑道，“不必等明天了，对方派小妖来接咱们了。”

说完便跳至地面，往海边走去。

白术伸着脑袋瞧过去，果然瞧见海面上有个家伙正往岸边游。

于是白术也跃下树，跟着赫胥朝海边走。

立于赫胥身侧，白术小声问道，“我听说那座山便是巨鳌的本体，两百年前送来的消息便是在此处，怎的没移动过？”

赫胥看着夕阳下那座充满生机的岛，回问，“没了四肢，他要如何移动？”

白术听了一楞，恍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女娲补天的故事，好像是说，女娲砍掉了巨鳌的四肢……

“原来如此，是他……”

赫胥赤脚在滩涂上画着圈，轻笑道，“没办法，苍生面前，个体的生死不值一提。你不能说女娲错了，但她确实将巨鳌牺牲掉了，也确实救了天下苍生。”

白术双手藏于袖中捏紧，眉尾动了动。

“那么，大人于苍生而言，又算什么？”

“算什么？”赫胥侧头看着白术，他的侧脸线条柔和，夕阳下竟瞧不太真切，他垂眸看着脚下的圈笑说，“算是弥补遗憾吧！”

“那天道还真不仁慈，光紧着您一人造了。”白术语气轻慢，表情也有些不削。

赫胥觉着好笑，撇过头笑了两声，回道，“谁叫小爷命多呢，旁人取代不了。”

白术皱着眉盯着赫胥瞅，“有什么好笑的，天道不仁，总……”

“行了。”赫胥摆摆手，打断白术的念叨，“该出发了。”

海里一只巨大的海龟朝他们爬过来，四平八稳。

爬至赫胥脚边，海龟脑袋蹭了蹭他的脚，吓得他往后跳了一步，厉声道，“有话好好说，小爷不喜别人触碰！”

海龟垂着脑袋歉意道，“抱歉，神明大人，岛主说您神力通天，蹭蹭您的神气有助于小的修行。”

白术听罢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倒是没说错，这几个月我的修为也提升了不少，果然还是要多蹭蹭您。”

说罢贴着赫胥的肩蹭了蹭，蹭的赫胥一身鸡皮疙瘩。

“滚！”赫胥一把推开白术，转头瞪向海龟，“你家岛主叫你来接小爷的？”

海龟点了点脑袋回道，“是的，神明大人，岛主前些日子算到您会来，便一直候着。二位坐到小的背上，小的驮着您二位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抬脚便前上了巨龟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