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胥回到陆地后，去凡间走了一趟。

他发现，这时候的人界已不像他上一世那样，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群居，而是建起了更大的叫做城的地界。

人还是那样的长相，只是比以前更精致了，衣着器物也都比他那时候好了很多。

总之，他有点不太适应这样的凡间，尤其是这些人过于的热情，以及自由。

就好比，他在路上走走逛逛，总有目光看向他，不论老少。

这些目光盯的他很不自在，于是停留在一个卖糖人的摊贩前佯装看热闹，他的身前还有几个小孩子，也是津津有味地看着商贩吹糖人。

赫胥因着兽性，听力是极好的，于是他听见周边人细碎的议论声。

“这是哪家的小少爷，怎么赤着脚就出来了？竟还散着头发。”

“不知道啊，看着好像有些不正常，你看他头发上还有颗珠子……”

“不会是个傻的吧，你瞧他，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我觉着吧，应该是个外乡人，就是刚进城没见过世面的那种……”

赫胥听的脑门直突突，他没见识的这么明显吗？

赤着脚怎么了？他就没穿过鞋子！

内心一阵无语，赫胥转身离开摊贩，往城外走去。

他是真的适应不起来，这一个个的如此聒噪。

直至出了城，步入郊野无人之地，少年身形一晃化成兽身，朝不远处的一座山飞跃而去。

别说雷若不喜凡人，他都有点不想步入这红尘了。

赫胥在山上寻得一个一丈高的山洞，往里倒也不深，正好够他在此盘踞一段时日。

他需要吸食足够多的灵气来恢复自身精力，他嗅到这山里有妖物的气息，不先养足精神，遇到对手了可不得吃亏。

虽说他是上古神兽，普通的妖兽闻得他的气息肯定不敢近身，但毕竟他不是很凶猛的那种，一旦遇上道行高的，怕是也要搏上一搏。

昼夜更替几轮下来，外面下过雨，也起过风，除了没有觅食，他倒是休息的很好。

直至某日傍晚，他听到外面有什么家伙踏草而来，停在洞口不远处。

他的大耳朵立起来颤了两下，屏气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等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洞外的家伙应该也在观察他，杵在原地不进也不退，唯有什么东西拍打野草的声音，应该是尾巴。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外面传来四蹄踏草声，伴着少年糯糯的声音由远及近，“打扰一下，我能进来避一避吗？要下雨了……”

不等外面声音说完，赫胥立刻化身成人，迅速闪至洞口处，堵住来者的脚步。

来者只见一阵虚影从洞里飞出，然后他便被什么东西撞的飞起，直接弹了出去。

赫胥看着撞上他的腿弹飞出去的小家伙，忍不住笑出了声，盯着他开口道，“你这小家伙怎的擅自闯进来？”

兽的领地意识比较强，哪怕是野外，也是先来为主，然后是强者为尊，不经同意擅闯的便是侵犯。

而他赫胥，不仅是先来的，也是强者。

洞外的草丛里，一只白色的小家伙哼哼唧唧的探出脑袋爬了起来。

是只白狐。

“我在洞外站了许久，前辈也没发出警告，我以为……”白狐的声音有些发颤，刚刚那一撞，他是见识了，洞里这位是尊大佛，他惹不得。

“小爷不威慑你不代表脾气好。”赫胥倚在洞口，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狐狸，看着很小，怕是还不能化成人形，“瞧你这么小只，怎敢在小爷地盘上逗留？”

这些天他在这儿不被打扰，多半是他的气息震慑到了周边的妖兽，他们不敢靠近。这小家伙明明感知到这里有强者还敢靠过来，要么是蠢的，要么是有心计的。

白狐耷拉着耳朵怯怯地不敢抬头，声音比之前还小，“对不起……我是被赶到这边来的……外面有几个大家伙想吃我……我看他们不敢靠近这边，就想着躲进来……”

赫胥看着小狐狸委屈巴拉的样子，突然想起了雷若，他们一样的弱小，也一样怯懦。

他身形一闪来到小狐狸面前，拎起他的后脖颈前后看了一圈，他的狐狸尾巴好像受伤了，白绒绒的毛上面抹了些草药汁，看起来脏脏的。

“被欺负了不知道反击？躲的了一辈子吗？”虽说他也曾被兄长们戏耍欺负过，但他从来都是有来有往的，也是这不怕死的精神，当年他才惨死于亲哥之口。

小狐狸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提到了半空，怎奈眼前人的气场太过强大，他想挣扎也不敢，四肢爪子连同耳朵和尾巴都蔫儿蔫儿地垂着，又不敢直视他，只盯着他发间的珠子。

“我还击了……可那是狼，欺负我一个，修为也都比我高……”

一阵风带着些许湿气吹过，树叶和草丛被吹的沙沙作响，看来真是要下雨了。

赫胥拎着小狐狸转身往山洞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还是太弱了。”

进了山洞，赫胥一甩手，将小狐狸摔向了他之前窝着的草堆。

小狐狸跟个肉球一样滚了两圈，一头砸向岩壁，又被弹了回来，跌坐在草堆上。

他不敢乱动，进了洞他才清晰的嗅到，这里的气息比外面的狼更可怕。

赫胥盘腿倚坐在岩壁旁，斜眼看着对面瑟瑟发抖的白狐，小家伙抱着尾巴蜷缩着不敢正视自己的样子，还挺好玩的。

发现自己被盯着，小狐狸抖的更加厉害，他感觉自己是送上门的食物，就等被吃了。

“怎么，进来避风头的时候不知道怕，现在慌了？”赫胥故意拔高音调，想要吓唬吓唬他。

“我……我……我可以……走……走……”小狐狸被吓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一个劲儿的结巴。

赫胥一下子被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小狐狸还没“走”完，被他的笑声吓的毛都竖了起来，心想，完了，早知道就在外面跟那些狼周旋了，好歹还能多活一会儿，现在怕是要被一口吞了。

见这小狐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死活不肯掉下来的样子，赫胥更是一个劲的笑，原来欺负弱小这么好玩，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赫胥撩起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面目温和下来，再欺负下去，这小家伙怕是要给吓死了。

“不逗你了，小爷不吃有灵根的东西，你就放宽心呆着吧，外面那些个杂碎不敢靠近。也就你心大，敢来小爷这边寻庇护。”

赫胥看穿了小狐狸的心机倒也不气，他不过是被逼急了才冒险来这边，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赌一把看看是否有别的出路罢了。

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敢赌，倒也赌对了。得亏是遇到他，换做别的凶兽怕是不得善终了。

还别说，这小狐狸跟雷若确实有点像，除去同样的弱小，他们还都有股劲儿，怎么说呢，就是敢于孤注一掷。

这小狐狸瞧着不过几岁，应该是个天生灵胎，否则也不会这么小就能口吐人言。

外面狂风四起，天一下子暗了，一声声惊雷犹如在头顶炸开，震的耳膜嗡嗡作响。

此刻正值盛夏，虽然外面雨下的有丝丝凉意，但山洞里多少还是有些闷。

赫胥无意赏雨，更无意关照这只狐狸，自个儿闭目养神去了。

他没睡熟，小狐狸挪动身体的声音，以及他踮着脚悄悄在自己周边观察的动静，他都听见了，只是懒得搭理他。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雨也刚好停了。

赫胥依旧静心打坐，雨后的空气清爽的令他有些犯困，以至于小狐狸什么时候出去的，他都没注意。

只是还没睡多久，他就被一些奇怪的声音给吵醒了。

剑眉微蹙几下，赫胥不悦的抬起眼皮，入眼的便是两只山鸡，以及一堆浆果。

旁边还有一只灰头土脸的小狐狸。

“孝敬小爷的？”赫胥扬眉轻笑，果然是只狐狸，精明。

小狐狸点了点头，怯怯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小声道：“我娘说，不能白白受人照顾，要知恩图报。”

“倒是个有教养的狐狸，那你娘呢？怎么肯放你自己出来？”赫胥捡起几颗浆果丢进嘴里，入口香甜。

可能是跳出了轮回的缘故，既已是不灭之躯，口腹之欲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是必需。

几颗果子下肚也不见小狐狸作答，赫胥斜睨过去，竟发现小家伙在掉眼泪。

灰扑扑的小狐狸抱着自己的尾巴蹲坐在他的对面，细看过去，他竟将半截尾巴塞进了嘴里，无声的簌簌落泪。

赫胥不悦地皱起眉，微眯起双眼转头打量着山洞外面。

在他眼里，可以弱小，但是不能懦弱。一旦懦弱，失去便是必然。

雷若是弱小的，但是他很勇敢，也很善良。他有主见，也有自己的坚持。虽然相处不过短短几日，可是这个鲛人少年叫赫胥很是喜欢。

而眼前这只小狐狸，虽有几分聪敏，但是这副忍辱的样子令他很不舒服。作为小孩子，他可以哭，可是作为雄兽，在绝对强者面前表现得如此呜咽且语塞，当真没有骨气。

此刻，他是不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