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鱼

“阿红啊，这鱼怎么烧的来着？去鳞，划刀，然后呢？先煎是么？”

“师......师父，抹淀粉，然后......葱姜蒜在锅底翻一下留香，再下鱼......不不不对！不是给葱姜蒜抹！是给鱼！”

“早说嘛，让你教点东西都交代不清楚，想想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这锅咋焦了。”

“对对对......对不起师父，我的问题，没跟你......跟伱说要先放油......师父！你悠着点，那是锅铲！不是剑！”

灶台前，姜沐霖铁勺翻动，面前一个个瓷盘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调料、葱姜，以及一把从当中扭曲的锅铲，显得有些狼藉。

他哼着小曲儿，面对方才的失败并不在意，大有一副不把几斤鱼全部霍霍干净不罢休的意思。

四周高挂着几盏红头金边的灯笼，它们组成的橙色光幕中，从房梁上拉出几道长长的影子。

几个徒弟全部双腿倒挂在房梁上，小腹使劲身子半倾，说是惩罚或者锻炼，似乎都可以。

这不是个轻松的姿势，年纪最小的李瑛红体力相对差些，大颗的汗珠顺着她倒立的长发下落，一张小脸在火光下憋得通红，但她看周围三个师兄一副还能坚持很久的样子，便打死不叫一声难受。

“姜师，要......要不你放我们下来吧，这还要做饭收拾呢。”吕守良一直憋着股气，现在一开口，便听出来他其实也够呛，“到......到江松第一天，吃不上个热乎晚饭总不好是不是？姜师你也饿了吧，让阿红给你烧点拿手的，我去买酒。”

“嘿，觉得我糟蹋粮食？我是开窍了，决定练练烧饭，不然将来还能指望你们这些一天到晚乱跑的小兔崽子们？”姜沐霖回过头，目光环视房梁顶上的四个人，微微一笑，“行啊，想下来可以，起个头吧，谁先受不了了就直说，我考虑考虑。”

他这一出仿佛在空气里散了火药，几个师兄妹相互看了看，一个个挤眉弄眼的，眼角险些歪到天上去。

“你说了吧。”

“我说个屁，你咋不说。”

“我这还能坚持呢，多轻松，跟乘凉一样。”

“那我还能吊一晚上呢，今晚这么睡都没关系。”

“哼，你们都不说，我更不说。”

“......”

姜沐霖满意地看着他们的表现，点了点头，“很好，不愧是我的徒弟，争强好胜，那为师也不能打扰你们雅兴，比个胜负出来，我给颁奖。”

他说吧，黑黝黝的胳膊又向炒勺伸去，准备祸害下一条鱼。

“哎......那个，姜师，有个事情跟你透露一下。”吕守良眼珠子一转，忽然开口。

“什么事？长话短说。”

“杜揽月那小子白天不是跑到茶馆里跟人吹牛去了么......然后他跟人打架......输了。”

“输了就输了呗，那三脚猫功夫，能揍他的人还少了去？”听闻自己亲传的徒弟吃瘪，这做师父的脸上倒是没有一丝波澜，手上动作都不带迟滞，“哪家的人揍的他，武林里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江松的话，嗯——洪拳？咏春？我听说这里也有八极的分家。”

“嘿嘿......都不是，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孩，一拳就给他干倒了。”

“当。”

锅铲砸在锅边的脆响刺破夜晚，李瑛红无奈地想着回头又要备新厨具了。

姜沐霖转过身，缓缓坐下，从兜里拿出一块白布包着的麦芽糖，掰下一块，放在嘴里细细地嚼着，这副样子是来了兴趣。

“详细是怎么着个情况，跟我说说。”

“哎，这事儿阿红清楚，她亲眼看的。”

“阿红？”姜沐霖目光游移。

“姜师，你看师妹她这样说也怪累的，万一漏了什么细节......是不是？”

“还得是你聪明，你看看旁边那几个，脑子不够活络——下来吧，你们几个。”

姜沐霖话音刚落，四个人影竞相落下地面，他们手上麻利地抢过几个板凳，一屁股坐上上去后，两条大腿连带胸腹都在打颤。

李瑛红一边暗暗揉着腿根肌肉，一边将白天的见闻跟师父说了一通，姜沐霖一字一句听得非常认真。

“你确定，那小孩是没有人教出来的？”

“确定，哪有那种打法的，一点条理都没有，跟野兽似的全靠反应。”

“那是有点意思啊，他叫什么，住在哪里，你打听了没有？”

“当然打听了，阿红最懂师父了嘛。”

“机灵鬼，回头给你记一功——好了你们几个，阿红烧菜，剩下的人收拾一下，晚上还要睡呢。”

“师父~我去买个锅铲，不是你用坏的原因啊，是这东西本来就不好用。”

身边徒弟尽数散去，留下姜沐霖一个人坐在原地，巴掌大的麦芽糖被他一颗一颗掰下了塞进嘴里，静悄悄的。

前门传来深浅不一的脚步，杜揽月小心翼翼地朝里伸着脖子，他脑袋上缠着厚厚一圈透着药味的绷带，眼角还有些充血。

在京城那会，厉害的人碍于姜沐霖的名号，多半忍让他。不顾及的小辈们，多半也打他不过，自己为形意门丢了大脸，这还是第一次。

姜沐霖会不会发作，会怎么发作，关于这一点，杜揽月心里完全没底。

“揽月啊，回来了？”背对而坐的他忽然冷不丁开口。

“姜......师。”杜揽月心虚地应道。

然而下一刻，那位形意拳的大师转过身，脸上是一半含笑一半关切糅杂的表情。

“听说你让人打了？”

“对......”

“没事儿，习武的一辈子哪能没几次吃瘪，伤不重吧？”

“小伤，两天就好了。”

“那就好——对了，我听说打赢你的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孩？”

“呃......可能练过，说不定呢，还挺精干的......不过从手脚上，确实看不出什么招式......”

“你觉得他赢你，是偶然么？”

“不......嗯......我这个......”

“行啦。”姜沐霖亲切地拍了拍杜揽月的肩膀，“歇会去，等下吃饭了我让阿红叫你。”

“谢谢姜师。”

见自己的师父没有一点要发作的意思，杜揽月心头一喜，心道果然自己果然不是其他师兄妹能比拟的。

他刚转身准备离开，后头的姜沐霖立刻背过身去，粗壮的胳膊搭在桌上，不再看他一眼，嘴里还念叨着一个名字。

“吴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