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痛苦传来，锦轩自然是痛得清醒过来了，看见眼前的父亲这般恼怒，自当知道自己肯定又说错话了。就忙着点头哈腰道：“父亲。”

赫连镇海重重地“哼”了声，扫了他一眼。二姨太连忙上前道：“老爷，您别生气。锦轩他不过是一时糊涂，您就别跟他生气了。”说罢，就向锦轩打了手势，示意你还不过来给父亲认错。

锦轩耸着脑袋上前，道：“父亲，我错了。您就别生气了。”

赫连镇海道：“给我认什么错，是认错都是给你四妹认错。”

锦轩就朝淑蔓走去，淑蔓吓得忙起身，道：“不用了，二哥不用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沈佩卿看见这般，估计赫连镇海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就连忙打圆场，笑着道：“算了，锦轩也不是故意的，淑蔓也原谅他了。那大伙儿就赶紧吃饭吧，再不吃这菜都凉了。”

二姨太笑着道：“是啊，吃饭吧，吃饭吧。”

九姨太看见这般，只看了二姨太一眼，用手抚了抚自己的发髻，轻轻地“唉”了一声，幽幽地道：“二姐，我还以为有《六国大封相》看呢。”

二姨太窘得无话可说，沈佩卿就一脸严肃，“你是不是非要家里弄得鸡飞狗走的才肯罢休。”

九姨太一听是大姐训话，就忙得向赫连镇海撒娇，“老爷，你看看。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赫连镇海道：“佩卿说的也不是别无道理，你这把嘴就消停些。”

九姨太辜辜地看了他一眼，也就不说什么了。

天微亮，就听见几声鸡鸣。淑蔓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天由黑变蓝，鼻息间闻到的气味竟是觉得陌生的很。明明就已经回家了，可却是觉得家里不比在美国的好。

眼看这样下去，她也是睡不着的，索性就起身洗漱。淑蔓赤着足打开衣橱，里面几乎是母亲在她回国前所定制的新式旗袍，在灯红酒绿的上海，走在大街上各式各样的旗袍几乎是一览无遗，可偏偏她却是不喜欢，她喜欢的就是西式衣裙，总是觉得那旗袍简直就是活生生地把人束缚了起来。

淑蔓坐在梳妆台前，用梳子理了理自己的那乌黑的秀发，接着就用一条红发带把秀发束起。低头就看见台上摆着又是雪花膏又是舶来香水和唇膏的，想必肯定是母亲让丫头摆的，只是她从来就不喜欢用这些东西，就笑了笑把东西放回了柜子里。

淑蔓披着淡粉色的披肩才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大哥的侍从正在向他汇报着军事的情况，说北地不知为何乱了起来，又是莫名其妙的全程封锁。淑蔓向来就不懂军事，但知道城里被莫名其妙地封锁了，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荣轩吩咐了几句，侍从就出去了。半响他抬眼就看见淑蔓站在楼梯口，也不下来的样子，就笑了笑。

淑蔓才回过神来，尴尬地回笑了一下。

荣轩眼看淑蔓下来，又是看见这天色尚早，就笑着道：“你怎么早起了？”

淑蔓回答道：“兴许在美国习惯了。”

半响，荣轩就从军装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块金色的怀表，打开看了看，也没有接那那话，只笑着道：“你那么久没回来，恰好今天军务不多，大哥带你出去逛逛吧。”

因天色早，所以街上也没有什么行人。舞厅和赌场什么之类，大白天也是关着的，唯有到了晚上才灯火明亮，上海是个不夜城，大概说的就是这个了。

卖报的小孩早就拿着报纸在街上叫卖，“卖报！卖报！”

忽然淑蔓就不知为什么地喊了声，“停车。”

荣轩看见她摇下了车窗，攀住了窗边把头伸了出去，喊道：“小孩，我要一份报纸。”小孩把报纸递给她，也收了钱，接着又继续叫喊着“卖报！卖报！”

淑蔓把报纸摊开，仔细地把每篇文章的标题和内容都看了一遍。荣轩在旁倒是一笑，“没想到你这个留洋回来的，居然会那么关心国事。”

淑蔓顿了顿，别过头抬眼看着荣轩，问道：“大哥这话说来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我留洋回来了，就不会关心国事了？”

这语气带着几分责备的意味，荣轩听了就笑道：“那你为什么就喜欢穿西洋衣裙，不穿旗袍呢？你倒是给我说说，你这是不是叫……崇洋？”

淑蔓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一下子就被荣轩堵得无话可说，只道：“大哥是个政治上的人物，能说会道的，我知道我说不过你。”

你一句，我一句的，终于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车子的热闹就跟着冷了下来。淑蔓依旧低头看着报纸，忽然就被报纸上的一张相片吸引了，那标题可是大大的，说的正是颖军总司令段逸严。

淑蔓的指尖就停留在上面，竟是舍不得离去。段逸严这个名字在她留洋前就已经深深地被她印在心里，本来这次回来她就想到北地去，可念着母亲些年不见自己，心里也挺难受，就回来了。

荣轩瞧见淑蔓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相片看，心里竟是紧紧地一揪，脑海里一片絮乱，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那手攥成了一个拳头，也不说话。

忽然淑蔓柔声道：“大哥，我想到北地去。”

猛然一下，他就被这句话打入了寒冷的冰底，淡淡地道：“你到北地去做什么？”

淑蔓脸上就像开了一朵花那样，唇角往上一翘，问道：“大哥你有没有尝过看见一个人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忽然间就跟着她转了起来。那时也没有想什么，就猛然一个念头，我就是要随着她转。”说罢就抬眼看着荣轩。

荣轩却是别过头，冷声道：“你是不是喜欢段逸严？”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淑蔓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伸手去摸着自己涨红的脸，“喜欢？这就是喜欢吗？”嘴里把这句嚷了半天，又是重复了好多遍，“原来这就是喜欢。”

荣轩的脸色蓦地一变，伸手紧紧地攥着淑蔓的手。淑蔓先是一怔，看着他那灼灼的眼眸，心里竟是一下子乱了起来，本能地开口道：“大哥你怎么了？”

荣轩怒声道：“你不能喜欢他！”说罢，他就一把把她硬拉到自己的怀里。淑蔓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只一个劲地往外挣扎，开口道：“大哥你在做什么？快把我放开！”

荣轩双眸明亮得如雷电般，那声音咄咄地，道：“我告诉你，我不要当你什么大哥！我要娶你，我娶定你了。”

淑蔓立时吓得直掉眼泪，骤然就一个巴掌打了过去，惶恐地颤抖地看着他。荣轩猛地醒了过来，这些年的秘密，终究还是从自己的嘴里说了出来。

回到家里已经是中午，走进客厅就看见坐了一群人。九姨太挑眉看了一眼，娇媚地“喏”了一声，“老爷，荣轩可是回来了。”

淑蔓才从恍惚中醒过来，点头微微一笑。只见丽沁上前道：“小姐，你可回来了。”

沈佩卿向她挥着手，笑着道：“淑蔓，来，来母亲这儿。”

母亲一一地介绍了来的客人，原来是二姨太托人做了个媒，请来了买米富商的张太太和她的大女儿张聘婷。

淑蔓看着坐在二姨太身边的张娉婷，穿着一件桃红色的短旗袍，脚下着一对纯白的皮质高跟鞋，一副文静的模样。齐耳短发的，看上去着实让人怜爱。

荣轩从进来那刻就一直看着淑蔓，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二姨太看见他愣在那儿，就起身过去一把拉着他，道：“荣轩啊，你过来给张小姐打打招呼啊。”

荣轩淡淡地“哦”了一声，张娉婷立时就红着脸起身，看着荣轩，声音柔柔的如秋水一般，“大少好。”

荣轩只看了她一眼，连忙应了声就算是回应了。

二姨太瞧见荣轩这般心不在焉的，就忙解释，笑着道：“你瞧瞧咱们家的荣轩一看见娉婷就没了神那样。”

张太太笑了笑，道：“没关系。”

二姨太也不管荣轩，只一味地和张太太聊起天来，道：“娉婷长得真漂亮。”

张太太笑着道：“哪里，哪里。我家娉婷还比不上你们家的四小姐漂亮呢。”

沈佩卿听了，忙道：“我家淑蔓哪里比得上娉婷呢，娉婷文文静静的，哪像淑蔓整天老爱往跑。”说罢，就转过头拉了拉淑蔓的手，道：“你今早是不是跟你大哥上酒楼喝早茶去了？”

淑蔓一听，忙看着荣轩。正要开口，荣轩就道：“跟她去喝早茶，她还不去呢。”

张太太听闻淑蔓刚留洋回来，就笑着道：“四小姐刚留洋回来，肯定不喜欢去喝茶了。我听我家的老爷说啊，咱们这边是早上，美国那边就是晚上的样子。大少这么早就和四小姐去喝早茶，四小姐当然不去咯。”

张太太看见淑蔓笑，淑蔓也有礼貌地笑了笑。

沈佩卿瞧见几个人坐在那里也不说的样子，就对淑蔓道：“淑蔓啊，你带娉婷到咱们的院子转转。不要坐在那儿一声不响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怕闷。”

淑蔓应了声，就和张娉婷到院子去了。

那走廊两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盆，杜鹃，茶花，一品红……直到走廊的尽头。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雪，一阵风来竟让人觉得冷，冷到骨子里去。

张娉婷走在淑蔓旁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开口道：“听说四妹留的洋是在美国？”

淑蔓顿住脚步，怔怔地看着张聘婷。四妹？这话怎么从她口中说出竟是那样的逆耳。张聘婷看见她这样，才觉得自己的叫法不妥，便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解释道：“我……我……”吱唔了半天也没把话说出来。

淑蔓便摇了摇头，道：“这是早晚的事，大嫂现在叫了，也没有什么不可的。”顿了顿又道：“我是在美国留的洋，怎么？难道大嫂也有兴趣么？”

张聘婷笑着道：“不是。我是听一些太太说的，是什么那些洋人黄头发蓝眼睛的，还说什么那些舞女穿的裙子简直是跟穿没穿一个样。”

淑蔓听张聘婷这番话说得着实是不伦不类的，也不点破，只笑了笑。张聘婷看气氛缓和了不少，就问道道：“你大哥平日可有带什么人回过家么？”

淑蔓道：“没，他可是一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