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凡回来之前, 李逍时常回忆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在一起的五年，其实也有过争吵，很正常。最激烈那次, 周易凡也拖着行李想回家, 最后还不是留下了？当然怎么留下来的就不用提了。

六年前确实出了一点小问题。家人催着他结婚, 安排了几次相亲。为了应付家人, 他一般都找借口推脱, 实在推不掉要赴约的话，他也都会跟周易凡说。再加上那段时间工作很忙，正是事业全速上升的阶段, 与周易凡的交流是有点少。

早上一早出门，周易凡还没起床；晚上很晚回家, 周易凡已经睡了。好不容易有个清闲点的时间, 被家人逼着相亲去了。仔细一想, 将近一整年的时间里，跟周易凡做的时间都很少, 真是不可思议。

其实那时已经打算跟家里摊牌。还没行动，就被某个相亲女孩揭穿一切，闹到家里去。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李逍第一时间给周易凡打了预防针——自己的老爸老妈七大姑八大姨可能会来找麻烦。他自己第一个被“三堂会审”，为此还错过了一桩大生意。

后来跟家里的关系僵持不下，李逍实在不想再应付, 便完全投入到工作中去懒得理会。一投入工作, 时间便过得很快, 一眨眼, 周易凡就走了, 再不见身影。

能想象，忙了整整一个月, 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找到时间赶回家中，家里只剩下空空荡荡冷冷冰冰的家具，那是什么感觉吗？以为会永远站在原地，等你一回头，便对你张开双手，给你温暖，给你力量，给你勇气的人，竟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离开了。那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当然现在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冷战”一周零两天后，李逍终于忍不住了。他蹲守在周易凡家门口，打算等周易凡一回来，就把他扛回家。

“扛”这个动作当然只是李逍夸张的想象，就算这几年他每天都会加强锻炼，还专门学过拳脚功夫，也没自信能打赢周易凡。在周易凡不配合的情况下，要把他“扛”回家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周易凡下电梯后，李逍很冷静地站在一旁。而周易凡依旧对他视若无睹，漠视得彻底。李逍当然没因此气得跳脚，他只是按住周易凡开门的手，平静地说，“我们需要谈一谈。”

周易凡这才看了李逍一眼，很快移开视线，“进来吧。”

说完拿开李逍手，经指纹识别打开房门。

公寓本就很大，再加上跃层的设计，使客厅看起来更加空荡。李逍还特地设计了垂吊的水晶灯，效果却不像预期中那么好。当然他自己的公寓更空，冷色调的装修，处处透着严肃的格式化。不是家，只是生活兼具办公功能的地方而已。从周易凡离开后，李逍的品味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一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此刻与周易凡在一处，才感觉，无论住在哪里，还是要两个人才行，不然自己迟早变成机器人。

李逍突然放松下来，坐在自己亲手挑选的沙发上，才一会儿，就想安静地睡过去。什么也不用想，就这样睡一觉。他很久没这么做过了。

周易凡给李逍泡了一杯茶，加两块糖。李逍以前特别喜欢这么喝茶，可以提神还能补充能量。

李逍随手拿起那杯茶，喝了一口。已经很久没这么喝过了，周易凡走后，他更习惯带着苦涩味道的浓茶。味蕾有些不适应这种味道，他的眉头轻轻皱了皱。

周易凡忽略李逍的神情，坐在椅子上，看似平静地问，“怎么？不合口味？”

时间是很厉害的东西，不经意间便改变许多，带走许多。六年了，周易凡知道自己不该天真地以为，一切如旧。人要活在当下，或者活在未来。怎么能活在过去？

周易凡如此想着，眼神暗了暗。却没想到下一刻，李逍就仰头将茶一饮而尽，把空杯子递给他，“再来一杯！”

不开始的不适应过去，唇齿间只剩下怀念的味道。李逍回味着，那时平淡却美好，如涓涓细水般流淌的时光。那些日子，难道周易凡不是幸福的么？难道周易凡就不怀念么？

“没有了。”

周易凡接过李逍手里的杯子，放到茶几上。他的眼睛盯着角落里不知道什么东西，低垂的眉，不露一丝情绪。

这么多年过去，倒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李逍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事实摆在眼前，过去如云烟，周易凡并不在意。那杯茶，或许只是随手调制，不足为意。

空气在沉默中变得沉闷，闷得人简直要窒息了。

周易凡动了动身体，换了个坐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李逍左手空无一物的无名指，“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结婚？”

“我还没结婚？”

李逍重复了一遍，竟带着几分笑，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周易凡的问题，当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李逍便笑意渐消，暴露最真实的感情，沉声反问，“你想说的，只有这个么？”

周易凡避开了李逍的视线，给的回答，是令李逍愤怒的沉默。

“你难道不该解释一下，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

李逍压抑着怒火，尽量令自己的声音保持该有的冷静。

这个问题，终于令周易凡的神色松动了一下。忆起那时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

真正说起来，一切似乎早已注定。还记得从X国回来，大哥问他为什么不把结婚的事告诉他。

对啊，最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不告诉最重要的人？当时没想那么多，只当自己疏忽。后来因各方压力选择离开李逍，周易凡才突然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奢望跟李逍能长久下去。

既然李逍不会把他们结婚的事告诉给家人，他们迟早要迫于压力分开。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给短暂的快乐下一个长久的定义？

因为知道要离开，所以抓紧时间努力去爱。可以默默守在李逍身后，给他自己能给的一切，可以对他宽容甚至纵容。就像很久以前，白烨荇对自己一样。毫无保留地付出，因为迟早要走。

决定离开的那一年，很漫长。记不清李逍多少次服从家人安排去见陌生或熟悉的女孩，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也记不清，从何时开始，李逍习惯加班到深夜。一开始周易凡是全力支持李逍的，无论工作上，还是生活上。到后来李逍告诉他，他爸妈知道了他们的事情。

乍一听这个消息，周易凡很迷茫。后来李逍的父母找来，匆匆说过一两句话。二老对他自然是痛心疾首，失望透顶。在此之前伯父伯母对他已经很熟悉，也很照顾。因为李逍常常带他回家，以朋友的身份。

那一天二老离开后，周易凡便对李逍说，“先分开一阵吧。”

这令李逍莫名恐慌，却因为工作和家人的事情太多，积压成烦躁的情绪。大概也是被周易凡宠惯了，哪里知道温言挽留？

李逍吼了周易凡一通，“不要动不动说分开！他们是我的亲人，我还能怎样？你就不能忍一忍吗？我已经很烦了，你还要给我添堵。”

周易凡当然知道，他们是李逍不可能割舍的至亲。周易凡也不会用分开做威胁，让李逍在他与至亲之间做出选择，让李逍陷入两难的境地。所以后来便再不提分开的事情。

李逍也担心父母亲朋给周易凡太多压力，极力避免他们跟周易凡单独见面。李逍独自跟家人周旋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忙得不见人影很长时间。最久的一次，半个月都没有回家。

每次就算回家，李逍也是一脸疲惫，跟周易凡说不了几句话就睡着了。

再后来，李逍跟家里的关系闹得有点僵。听说李逍外祖母被气病了，住院一个星期了。

李逍的父母也终于找到与周易凡单独见面的机会。没有咒骂，也没有苦口婆心的劝告。只告诉周易凡，家里的老人家病重，没几天日子了，唯一的心愿就是见见孙媳妇儿。能抱抱重孙子当然更好。

当时周易凡就笑了。本就长得漂亮，笑起来更是吸引人，见过的人无不惊艳。可惜这一笑却并非出于快乐开怀，带着几分悲哀，几分无奈。

他倒是不介意扮演孙媳妇儿的角色，可这重孙子……他怕是下辈子都生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