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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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第一百五十四章 爱别离苦
一个月后, 亦即启程前一天的傍晚,我换上一件簇新的银红色晚礼服,瘫软地坐在梳妆台前, 任由奉珠在头上堆云叠翠。一家人漂洋过海, 辗转三大洲, 不是一件小事, 加上身负的艰巨要务, 光是礼品、服装就忙绿了大半个月,费尽了心思。此次出国,振兴用的是政务考察的名头, 剩下的几天,便整日马不停蹄地出席各种官方、私人的饯行宴。
“夫人, 熬过今儿的晚宴就好了。”奉珠插上一朵珠花, 看看镜子里的我打气道。
我提起精神点点头, 思绪跳过一个小时后自家的告别宴,在脑海里勾画出蓝天碧海, 海鸟沙滩,滩上快乐的一家人……
面颊上的微笑浮了一半,奉彩敲门进来,说振兴吩咐送些吃的给我先垫垫底。奉珠接过饭篮,打开瞧了瞧, “二爷真疼夫人, 都是您爱吃的, 乘现在没上妆, 不如先吃点?”
拜近日宴席之故, 食欲缺缺,作为席上的主角, 吃只是摆摆样子,回到家又是杂事一堆,常常忙到忘了饿。细心的振兴发现了这一状况,几日来都会在出门前差人送来饭菜。其实,我要想吃,自会命人做来,奉珠明白这点,每次收到饭菜都说着千篇一律的话,她知道,我会为了头句话多少吃下一些。
到沙发上坐好,看奉珠移开插满鲜花的汝窑花瓶,在茶几上摆放好餐具,一一打开盖子,胃里忽地泛起强烈的恶心,我的脸唰的白了,掩住嘴冲到盥洗室,吐完之后,怔怔地发起呆。隔了一会儿,奉珠同样神色复杂地替我净了脸,扶着我到床上躺好,盖上被子问道:“夫人,是请陈军医来瞧瞧,还是通知二爷?”
有过两次怀孕的经历,心下明白,瞧与不瞧,结果都是一个,我定定神,回了句都请。奉珠轻手轻脚地收拾起饭菜,再开了半扇窗以便快点出掉菜气,方悄悄离开。我瞪了好一会儿床上的青纱,乱成一团的心才分解出自个的情绪,惊喜,茫然,还有不安。孩子,即使来的不是时候,即使还没得到医生的许可,我仍愿意像有叶儿那样,高兴勇敢地接受他。但是,振兴……我的手指离腰腹两寸处停下,叹了口气,转身拥住被子,放下孩子的难题,不论如何选择,此次出洋,我都无法随行,而此行关系重大,只能成功,这一时半会儿到哪找忠心可靠、熟悉政事、精通西文之人协助他?我闭上眼睛,手指冰凉地抓紧软滑的被角,暗中做手脚的,又是何人,竟能把手脚伸到我的饮食上?
门扉响动,军靴的疾行声伴随而来,瞬间功夫在床边嘎然而止,与此同时最能安稳我情绪的气息传入鼻腔,鼻翼微微颤动两下,忍着里面难以言明的酸,我睁开眼睛,见振兴双臂微屈撑在我身体两侧,剑眉紧锁,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本能地摸索着想要抓住振兴的手,寻求依靠,握住的是陷入床铺的拳头,眼泪终是忍不住淌了下来,振兴托起我抱入怀里,靠到床头,用脸颊蹭着我湿湿的眼角,低喃道:“韵洋,对不起,对不起,韵洋……”
见状,想是自己的泪让振兴误解了,我抚上骨感的面孔,语带哽咽地打断痛心的忏悔,“不是,振兴,孩子,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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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兴搂紧我,脸部稍稍后移,双目与我的咫尺相望,“韵洋,我知道,对不起,我不能,要是,只能让你失望受苦了。”
我细细深深探进那片幽幽不见底的海洋,里面除了痛惜,便是坚定,坚不可摧,牢不可破,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余地。目光被那份坚定弹了回来,震动之余,翻腾的心绪反而得到平息,振兴的态度本在预想之中,现在也不是纠缠这事的时候,还有更大更急的事儿等着去处理,比如接替我的辅助人选,查找内鬼。
再抬眼眸,振兴眼里的强势已荡然无存,唯有粼粼柔波。他轻柔地抽出我头上的饰物,解散发髻,温言细语地说道:“韵洋,陈军医看过,不论结果如何,你好好睡上一觉,一切有我,嗯?”
近似耳语般的一切有我,如带有温温热度的壳将我包裹住,我满是信赖地回嗯一声。身体被轻轻放回床上,不一会儿陈军医来到床头,反复诊过三次,说:“夫人确实是喜脉。”
听到喜脉,眼里仍是不可抑止的漾出欣喜,陈军医双目微垂,眼珠在我和振兴之间不露痕迹地转动一圈,收起小枕离座,不再多言。振兴坐回床边,脸上无波地托起我诊脉的手放回被子里,握了握,简洁地吩咐陈军医设法让我尽快入睡,再无言看看我,抽手起身,稳步离开卧室。
振兴的眼神是给我的,里面大书着四字,一切有我;他的举动是给陈军医看的,否决之姿,坚决而不可撼动。陈军医目送振兴走后,站到我床前半步远处,语气恳切地说:“夫人有喜,属下本该道贺,但有些话不得不说,夫人,这一次,您还是听司令的吧。您生小姐,让司令陪着往地狱走了一遭,再来一回,司令经不起,属下也经不起。请恕属下直言,夫人要像司令疼惜夫人那样疼惜司令的话,就不会再冒一次险。”
因身体的缘故,年龄接近父辈的陈军医成了我和振兴共同信赖之人,可他也有蓝鹏飞选择贴身之人的特点,话少,此番长话显然不全是为振兴的暗示。听完,被振兴安稳住的心绪再掀波澜,自己虽不是陈军医以为偷怀孩子,但最后一句,如一记重锤锤到心坎。或许,这就是我刚刚流泪和不敢细想孩子的原因,只因潜意识里已然明了,孩子,保不住。
一阵取物倒水的窸窣声后,陈军医过来扶起我,拿过安眠药片和水杯,我怔怔看着那两样东西,想到不久之后可能吞下的另一种药剂,像喝了□□,五脏六腑灼痛起来。吃下药,躺回床上,陈军医背上药箱道别时,我忍着灼痛,道出自己的答案,“待会儿您见着司令,请您告诉他,这回,我会听他的。”
陈军医默默地点点头,我乏力地合上眼,其实,自己很想狂奔出去,躲开吞噬神志的寂静,门口吧嗒一声,屋里并未陷入自己害怕的沉寂,轻轻的靴声,敲打起耳膜,我紧紧抓住肩头两侧的被沿,将灼痛难耐的身躯卡在被里,疼惜,振兴也需要疼惜呀。
经过一番心理调整,两人再见,眼眸中都多一份平静。“安心睡吧,事情群生去处理了,我守着你。”振兴说话间,两人的手默契十足地握住,十指相扣,枕在我的腮边。
合上眼,贴着眼角的手背被睫毛来回地轻扫,许是有孕,陈医生给的剂量不大,腹中又塞满了千言万语,哪有睡意?没过多久,床铺动了动,振兴与我头挨头、肩并肩地躺下,“老婆,再过几年就好了,大河有水小河满,咱家的羽翼也丰满了,再忍几年,老婆,你想要的,会一一有的,……”
振兴絮絮的话语带我跳出伤困,随他展看美好的新天地,美好得让人沉醉,手背上睫毛扫动的频率越来越慢,不料奉庆在屋外的一声高喊将我从混沌中拉出,“我要见夫人,我有要紧事儿,一定得跟夫人当面回明。”
我心里暗忖,奉庆找我,多是为了晚宴的事,便拉住脸孔紧绷的振兴,让他放奉庆进来。晚宴由我一手操办,有些事儿,别人是弄不清的。房门一开,奉庆没给振兴行礼,跌跌撞撞直奔我的床前,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夫人,小的恳请夫人原谅,药是小的换的。”
因换药之事生出的不安,一下子变成满口的涩,奉庆做这事,只有一个理由,柳姨娘。振兴捏紧的拳头,狠狠砸向床头柜,砰的一声,床头柜上的台灯歪倒,滚落下地,再砰的一响,碎裂开来,门口即刻冲进几个提枪的卫兵。
奉庆的身子哆嗦几下,磕起响头,“小的都是为了老太太啊!二爷,老太太也是为了二爷您,眼看着您就要满三十了,只有一个小姐,老太太急啊!常言说,知子莫若母,老太太知道二爷不敢让夫人再生孩子,也知道二爷不会纳妾,只好用这法子,算算日子,夫人的身子也复原得差不多了,老太太就让小的在开春后给夫人换了药,盼着二爷能在三十岁时得个少爷。”
振兴揪住奉庆的衣襟,怒道:“我妈糊涂,你也跟着糊涂?滚,现在就给我滚出蓝家。”
卫兵上前架住奉庆,往外拖去,奉庆撑直脖子,蹬着腿喊道:“小的不糊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的不想让二爷做个不孝子,夫人,您也不想吧!”
奉庆进蓝家二十载,一直跟振兴母子交好,为了我撵了出去,振兴心里未必好过,柳姨娘只怕又会惹出更多的事儿。我起身下地,摇摇振兴发凉的手,“这属家务事,还是我来吧。”说完,急步赶出卧室,命令卫兵放开奉庆退下。“奉管家,这次,我做主了,事情不再追究,但绝没下次,明白吗?”
奉庆听了噗通跪下,如捣蒜般地磕起头,见状,心里虽满是怨,仍是不忍,弯腰扶住他,“二爷是您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气您清楚,事情到这儿就打住,大家都别往心里去。再有,现在可不比从前,别自作主张,一家子瞒来瞒去,会坏了大事。”
送走掩面而泣的奉庆,进到卧室,见振兴沉着脸,端坐在床头,一手握拳搁在床头柜上,一手撑在膝头。我捧起拳头,轻柔地吹吹红肿之处,“你呀,都说快三十了,怎么倒成了毛头小伙了呢?你赶走奉庆,自个一走大半年的,想累死我呀?”
振兴脸上的咬肌动了动,抱起我离开满眼碎片的床头,脚步沉沉地走到沙发前坐下,停了会,探身从茶几上的花瓶里抽出一朵殷红的玫瑰,“韵洋,我一直欠着你一件礼物,现在补上。”
我瞧瞧玫瑰花,再看看没有丝毫浪漫之色的面孔,上面不寻常的郑重,让我静静地坐直。“韵洋,谢谢你,谢谢你生下叶儿,让我能听到世上最美妙最动听的称呼,今生得以圆满。韵洋,谢谢你!”
雾气,迅速在眼眶里蔓延,凝结成一颗颗水珠,成串滚落,大手没像平时拭去泪珠,而是轻轻掰开我的右手指,放入去了刺的花梗,再帮我紧紧地合上。我捏捏玫瑰花梗,扑进宽厚的胸膛,呜呜地哭出声来。
振兴,要谢的,该是你啊!是你帮我这曾经孤独迷茫的灵魂,找到重生之路,因为有你,我支离的世界才得以圆满……
“谢谢!”我呜咽着吐出欠了近八年的两个字。
花木缀露,飞鸟时鸣,瓦蓝的天空晴朗得不见云彩。振兴抱着撅着小嘴的叶儿,踱到车道边的树下,小声说着父女俩的专用语,一身乳白色西服的群生跟送行的人们握过手,戴上同色礼帽,转回我的身边,打开手提包,取出一叠画册,说是给已去学校的庭葳准备的作业,让我转交。
一夜之间,送人的,成了被送的。我接过画册,伸出右手,“四哥,这一趟有劳了。”
昨晚,振兴他们连夜做了新计划,拍电报给上海,更改船票,第一站先去美国,因为私下商谈时,美国的态度更为积极,群生陪同,便是争取一击中的,如果成功,可至少提前三个月回国。就这样,开船的时间反而提早了一天,火车票也由傍晚改到了上午。
“群生舅舅,叶儿的呢?”耳尖的叶儿比划着小手,朝我们倾着身子,让振兴抱着过来。
两年时光的磨砺,群生举止老成持重,再无过去的飘逸,就连笑容也被他吝啬地藏起,唯有见着叶儿,才偶尔展露。此刻,群生展露出他稀有的笑,回道:“别急,舅舅这就教叶儿做叶儿书签,以后叶儿看见喜欢的叶子,便可以做成礼物送给妈妈,爸爸,哥哥,还有舅舅。”
叶儿终究还小,不是真懂何为离别,听了群生的话,欢快地催着我们一起帮她捡叶子。踏上闪动着莹光的青草,脚背触到点点湿意,亦透进心底强垒的堤坝,进到林间,斑驳的树影掩饰了眼里的阴,离愁无顾忌地瞬间滋长。叶儿在振兴怀里扭动着下了地,拽着振兴拾起叶子,群生环视四周,若有所忆地问道:“小妹,你还记得小时你和群民关于《春望》的争论吗?”
眼里拾叶子的一双人影发虚、变淡,小巧的凉亭,还有里面写字读书的剪影,在淡黄的光波中摇曳浮出。争论还是刚回国的那年暑期,自己想念回老家给二伯父奔丧的父母,在黎家凉亭里书写‘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引发的。群民说他理解的是诗人感叹时事,见到春花,更使人泪水飞溅;深恨跟家人别离,听到鸟叫更加惊心。我说是花、鸟原本无情之物被诗人的绵绵愁绪所感染,禁不住为感叹时事、痛恨离别而哭泣、惊心。当时,群生站在了群民一边。
群生吟了一遍争论的句子,眸中噙着若隐若现的笑意,卧蚕微鼓,不用想,下面又是得计后的揭秘,果不其然,陈年的谜底揭晓:“其实,我私下是认同小妹的,支持群民,是不想小妹太过得意。”
我随着笑了笑,眼里有些酸,不是因笑而起,是这样的群生太久没有看到了。他多是察觉到我眸中的阴云,担心等会儿会惹得花溅泪、鸟惊心。我重新夯实堤坝,回道:“真狠心,当时的我用可怜兮兮形容都不为过,会得意到哪儿去?”
群生弯腰捡起树叶,“那是因为小妹难过是暂时的,打击小妹气焰是长期的。”说罢,摊开右手掌,白里带着浅粉的掌心里躺着两片树叶,一片碧绿,一片发黄。群生左手拈起黄叶,轻轻抛掉,单举绿叶,“虽然最终都会枯黄,我还是会留这片,两弊相衡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群生舅舅,您看我的。”叶儿像捧宝贝似的捧着几片叶子伸到群生身前,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的振兴朝我挑挑眉,神情颇似做完苦力被无情撇在一边后的血泪控诉。我暗自好乐地过去,挽起他的胳膊,瞧着跟群生蹲在一块眉飞色舞地摆弄叶子的叶儿,小声谑道:“你呀,赶紧勤练忍功吧,不然,日后有你难过的。”
振兴嘴角一弯,两手抖抖粘有草梗的白手套,“我的忍功,早就出师了。倒是你,让人不放心。”
我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振兴嘴角上弯的弧度拉长,“不是说以后做丈母娘,是现在。”
振兴没给我细想的时间,稍稍撩高我头上阳帽的帽檐,让我的面孔完整地落在他的视线里,“群生的话,让我记起一件事儿忘了提醒你,远晋最近和南边的那票文官有点分庭抗礼的意思,搅在里面的有几家和你沾亲带故,万一有事找你,你也别操什么取轻取重的心,忍着,等我们回来。”
杨家败北后,远晋击败失去靠山的二堂兄,夺回江浙的地盘,成了南方政府里最大的军头,但他在南方政府里日子并不好过,一则与里面大批参与推翻前朝的高官相比,资历太浅,二则理念也与主流不大相同。有容人雅量且鼎力维护他的大元帅去世后,在政事上倍受排挤。远晋面上随和,内里心机甚重,岂是好欺负的主,上次的金陵之行,我已领教,分庭抗礼是早晚的事。至于搅在里面的人……我抿抿唇,仰脸直视幽深的眼眸,“放心,我的重和利,是咱家。”
黑眸静视片刻,调向叶儿,唤了声他对叶儿私下的昵称,“宝贝叶”。叶儿扭过头,皱起鼻子,晃晃手里的五片叶子。振兴抱起发愁的小人儿,揪揪她的小鼻尖,“傻宝贝叶,怎么跟你妈妈一样,爱忘了自己,五片正好。”
叶儿听后,开心地亲了一下振兴的面颊,毫不吝啬地夸起她爸,振兴噙笑应和着,看看我和群生,离别的时刻就这样不经意地到了。看着柔风轻卷黑篷,看着黑色的背影移入车中,看着车轮滚滚,扬尘而去。
牵着叶儿走进卧房,瞧见几上换成细长钧瓷花瓶中的单枝玫瑰,忍了多时的眼泪,滴了下来。姗姗来到几前,倾身欲要拿起花枝,叶儿钻到我的身前,把手里的叶子摆到茶几上,娇嫩的童音随之响起,两支小辫儿一摇一晃,红色的蝴蝶结翩然起舞。“妈妈,帮叶儿做书签吧。爸爸说,妈妈做书签,就不会哭鼻子了。爸爸还说……”
我跪坐到地毯上,搂住叶儿,含着泪接过话,“叶儿最勇敢,叶儿陪着妈妈,妈妈也会变勇敢。”
“妈妈,你偷听。”叶儿扭过脸,清澈似水的眼中,没有不满,盛的是自豪,那股子豪气,像绝了振兴。我捧着小脸蛋亲了亲,心里仿着振兴的口吻默默说道,傻宝贝叶,妈妈不需要偷听,妈妈知道爸爸,也知道叶儿。
一阵风儿悠悠吹进窗口,带起轻纱,摇动小钟,当当作响,大脑跟着当地一响,自责顿如潮涌。我咬咬唇,抱住叶儿,急急说道:“叶儿,咱们到车站去。”
送人,我最忌的是火车站,尤其是前门火车站,太多的伤痛与此相关。奉珠扶我出了汽车,踩上车站门前地砖的一刹那,我忘了害怕,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希望火车还没走,希望我能赶得上。守在车门口的小唐二话不说背起我,奉珠抱起叶儿,两口子一起冲进车站。
快到站台入口,一声悠长的嘶鸣划破长空,亦划破了我的心口,下一刻,快半步的奉珠气喘吁吁地回头嚷道:“菩萨保佑,还没走。”
紧接着一列客车进入眼端,长长的月台中间,一队青灰色士兵仍在持枪警戒。我忙从小唐背上滑下,朝那群士兵奔去。眼看着不到十步,震耳的笛鸣再度拉响,同时还有重重的咣当声,太阳穴顿然绷紧,默喊着振兴,加快步伐,冲进青灰色人群。身穿校服的茗萱听到士兵的喧哗,回过头,眼泪汪汪地指指约有十米远的车厢,“嫂子,你来晚了。”
我抛开矜持,不顾众多观看的眼睛,拔脚追着徐徐前移的车厢,喊出心里已喊了无数遍的名字,“振兴”。
振兴,我来了,我要亲口告诉你,我等你。林间谈话的最后,振兴想听的,不是什么重和利,他要的,是我的一个点头和一句‘我等你。’不知为何,当我想明白的时候,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觉得如果不说,仿佛就再也没有机会。车轮每转动一下,这种感觉便强烈一分,望着逐渐加速的车轮,我疯了一般,高喊着振兴,一声接着一声,终于,那节离我越来越远的车厢探出半截身影,我使出全部的力气,一字一字地喊道:“振兴,我等你。”
火车的长鸣,吞噬掉我的余音,载着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轨道的尽头,只余几节淡淡的烟,悬浮在湛蓝的天幕下。爱别离苦,佛家无常八苦中的第五种苦,又一次在前门火车站上演,这回,没有雨,我也没有泪。迎着春光,遥望碧空,我喃喃念道:振兴,你听到了吗,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