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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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一百四十一章 心思难明
光凭我的直觉一说, 是难以完全说振兴的。翌日,他便携我返回奉天,说是电询了靖仁, 要住院全面检查, 且怀孕初期, 大人胎儿都有生命危险, 不能大意。路上看了靖仁那篇长长的回复电文, 里面唯一让我暂时心安的话是,鉴于我不是先天性心脏疾病,不必急着贸然堕胎, 先行观察两周,等春节过后, 他亲来查看, 再做定夺。
振兴一旦定下的事, 很难有商讨的余地,从胎儿的安全考量, 我顺从地住进了医院。振兴怕我憋闷,搬来家里的钢琴、留声机、收音机、书籍等消遣物品,将不算小的病房塞个满满当当。
与世隔绝的日子,蜗牛般地爬过四分之一。这日下午,我正在弹着肖邦的小夜曲, 想要与远处噼啪不绝的鞭炮声抗衡, 病房来了头个客人, 奉珠, 因小唐的枪伤, 我放了她三个月的假。
聊了聊彼此的情况,奉珠麻利地四处张贴起窗花年画, “这个胖娃娃模样儿喜兴,就贴到您的床头,这张鹿鹤桐椿贴到床头柜门上,您看成吗?”奉珠嘴上问着,手脚没闲,一眨眼儿,堆杂的房间,愈发的满目琳琅。
见奉珠贴完手上的,又拆开一卷画纸,不由失笑道:“行啦,再贴,我这儿就成年画铺了。”
“哪够,大过年的。您呀,得多瞧瞧这些娃娃,那些费神费力的少瞧少弄。”
我合上琴盖,起身瞥见琴顶上搁着的庭葳读的故事书,无声笑笑,现如今,费神的书根本到不了我的手上。走到床边,望着墙上画片里的胖娃娃,目光放柔,右手不由自主移到腹部。
“夫人饿了吗?那个杨家三少也是,我还从没听说怀了孩子不许多吃的,难得您没害口,不吃胖点怎么生孩子?偏二爷还都听他的,汤里的油腥子都让人撇掉。”奉珠念叨着放下画片,打开带来的汤罐,舀出一碗鸡汤递来。
靖仁后来从心脏的角度,又补发了一份注意事项,说为了不增加心脏负担,要严格限制蛋白质和盐分的摄取,多吃蔬菜,控制体重。这几日的饮食,都是振兴先试吃看过定下的。
我接过碗,喝了一口淡得几乎没有盐味的汤,放下汤勺叹道:“往日不爱吃咸辣,现在做梦都在嚼你做的腌辣椒。”
奉珠的眼珠儿瞪得老大,不信地问道:“您吃过?”
我点点头,嘴里满是被那个咸辣味勾出的口水。小唐爱吃辣,奉珠没事就做上一坛子腌辣椒,出门在外时,常看小唐拿出一小瓶,加些在碗里,曾尝过一次,辣得喝了半日的白水,不知怎的这两日竟老想着那个味道。
奉珠拿过汤碗,一勺勺灌进我嘴里,道:“您还是梦里吃吧,二爷为了放盐的事,已经训过几回厨房的人,好像大伙儿是在给您下耗子药。我去拿汤,她们抹着泪诉苦,都说那杨三爷没安好心呢。按理说,二爷……”
快人快语的奉珠猛地停住嘴,收拾起碗筷,说振兴吩咐不能久呆。其实,我知道奉珠截住的话头是什么,刚听振兴说起靖仁的意见时,我也是又惊又恼,自个羞于启齿的事儿,竟露给外人,而且,还是曾经关系微妙,现又是对手的靖仁。后看了电文,方想明白,振兴一是相信靖仁的医术为人,二是知道,靖仁绝对会把我的生命放在第一位考虑。奉珠不解,是因她不知,男人与女人的不同,与对手竞争中,有时也会建立起一种相知相惜的情谊,那是种男人间的豁达。
话别的当口,房门砰地一下被推开,一个人影风一样地跑到我的床前,指着手中的报纸,嚷道:“嫂子,这事是真的吗?”
来人是本该呆在老家的茗萱,她头戴兔皮圆帽,无檐帽边围了一圈白白的兔毛,衬得小脸煞是可爱,尽管此时面容满是怨怒 。奉珠忙搬过椅子,委婉地劝茗萱有话好说,茗萱不耐烦地打断奉珠的暗示,喊道:“我和嫂子讲话,也要由着你来管?少在我的面前仗势欺人。
茗萱正值青春躁动期,阴晴不定的脾性,府里的人是司空见惯了的,奉珠一团和气回道:“二小姐,府里谁不知夫人疼您,只夫人的身体……”
茗萱不等奉珠说完,挥手跺脚地迭声说了几个好了,坐到我的床边,眼里多了几分委屈,“嫂子,黎哥哥真的有人了?”
闻言,眉头轻跳一下,拿过报纸细看,这是张一个星期前的旧报纸,社会版的右下角有一则群生的消息,事因是黎先生和黎太太南下回老家过年,先到上海同群生汇合,顺道会会上海文化界的友人。众人聚餐时,他们身边有一陌生年轻女子作陪,被好事的记者渲染了一番。
看完新闻,目光停留在虚化的铅字上,蹙起眉头。在经历了诸多的波折后,感情上我相信了缘份,故而茗萱暗恋群生之事,采取顺其自然的态度,更有群生来过奉天,聪敏的他亦会察觉,心想他若无意于茗萱,定会早早设法了断,不会让我夹在里面难做。正因为不见群生有明示暗示的反对,自个才一直暗觉有戏,并时常拿群生督促茗萱上进。眼光重新聚焦铅字,高洁的模样忽地跃入眼端,若真是她……
“是真的吗?嫂子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茗萱见我沉默不语,身体弹了起来,敏感地高声质问。
面对盘诘,心里重叹一声,难道又是一出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渔阳里事件的第二日,高洁赴约到我家取画,家人都很喜欢她,说比起韵西,我和她更像姐妹,留她吃了晚饭,从而正式认识群生。抬眼望着茗萱惨白的面孔,心生怜惜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摇头道:“萱妹,报纸上说的,当不得真,我帮你问问好吗?”
茗萱迟疑片刻,抽回手,面容甚是坚决地回道:“不要,我要去上海,自己当面问。”
回答,是我最担心听到的。蓝家人对待感情之事,都很执拗,茗萱也不例外。若消息确凿,在家不论她有何举动,自己和振兴尚可控制,要是独自去了上海,不知会生出怎样的事。为今之计,只有用缓兵,跟振兴商量后再定夺,我忙喊住快步离开的茗萱,“萱妹,你别急,要去,也等过了年再去。”
“嫂子,你这是缓兵之计吗?”茗萱到底是蓝鹏飞的女儿,马上猜出我的想法。我沉住气,回道:“萱妹,咱们尚在热孝中,过年时节到别人家不合适,你若真想和你黎哥哥有结果,就该懂事一些。”
茗萱直视我片刻,嘴唇瘪了瘪,小跑两步过来抱住我啼哭道:“可我等不了,多等一分钟,都不行,……”
我拍拍茗萱的后背,安慰道:“萱妹,要不想事与愿违,就要沉住气。你先别急,真有这回事,你黎哥哥先会说的。”
茗萱将信将疑地瞪着一双泪眼望着我,我抽出手帕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我的哥哥,我了解。”
细腻周到的群生,不会让我有丝毫的为难,这点,我了解。说完,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猛地划过脑海,群生以前没否决,该不是怕我为难所致。茗萱脸上渐散的阴霾在我心里聚起,凭心而论,高洁是个不错的婚配对象,模样儿虽比不上茗萱,但也算出众的了,为人处事更是比茗萱强不少,黎家会钟意高洁那样的女孩做儿媳,是情理之中的事。
茗萱把床头柜上的电话抱到我的面前,连声催着给府里的机要室打电话,我犹豫地拿过听筒,拨了两转,停下手,对茗萱说:“萱妹,我干爹一家此时已回了老家,乡下还没通电报,电文没法发。”
自己不能怕茗萱受伤,干扰到群生,为顾及我,耽误了自己的姻缘,该等他自个告诉我为是。茗萱一听急了,搓着手在原地转了几圈,突地停下,调头怀疑道:“咱家不是到处都有人的?找个人送信还不容易?嫂子,你刚才的话是真的,还是敷衍我?”
茗萱性情里最缺的就是体谅,若要明说苦衷,只会火上浇油,望着咄咄的眼神,心脏顿然堵滞,我抬手抚住胸口,面容尽量保持平静,“萱妹,那些人我无权动用。”
“那就快给二哥打……”茗萱嚷道一半,房门再次被人推开,来人正是她提到的振兴,忙雀跃地奔过去拉住振兴的衣袖,娇嗔地说起事由。
振兴素来疼爱他这个妹妹,只要能办到的,从来是有求必应,可这次却没像往日爽快答应,只不疾不徐地回道:“你不过年,别人还要过,为这事兴师动众,传出去都是笑话。”
茗萱没想到振兴会拒绝,愣了几秒,脸色大变,“笑话?比起二哥你,我算什么?”
振兴目光一沉,茗萱无视地扬起脸接着讽刺道:“咱家最不怕人笑的,不就是二哥你吗?”
我走到振兴身边,拉住茗萱的手,“遇事就怕自乱,你二哥的性子你该了解……”
茗萱用力甩开我的手,冷哼一声,“我就是太了解了,二哥什么事只要一牵到嫂子你,一准六亲不认。”
振兴扶住微晃的我,眉头轻拧,“茗萱,我这么做与你嫂子无关,你扪心自问,自己配得上黎公子吗?”
茗萱咬唇瞪着振兴,脸色迅速紫涨,片刻后,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振兴拉住欲要抬脚的我,小心地抱到床上,细细打量我一遍,方道:“别担心,外面有人守着,这事我来处理。”
我拽住振兴的袖口,轻声道:“你别责怪她,只怪我没教好。”
振兴抬手抹平我因愧疚蹙起的眉头,“萱妹娇纵的根源不在你,我想通过这事,把她的这个坏毛病改掉,不然,真的配不上黎公子。”
捕捉到振兴话里的不寻常,我歪头探询地瞧着幽深的眼眸,倒是微微拉起的嘴角先泄露天机,紧接着面前多了一封信,信封上正是群生清隽的笔迹。“为老婆安全考量,我先瞧过一遍,老婆你没意见吧?”
我横了振兴一眼,展开信快速浏览一遍,满满两页纸的中间,有一小段提到高洁之事,原来是我家人特意把她引荐给黎先生和黎太太,黎家两老很是满意,但被群生否决掉,理由是志不同,道不合。
见到这样一个牵强的理由,我不由笑了,轻快地将信折好放回信封里,递还振兴,“看来我四哥还真对萱妹有意呢。给,你也狠得下心,还不快点给萱妹看。”
振兴深看我一眼,回道:“说了你别管,我自会处理。”顿了顿,接着道:“韵洋,人的情面终是有限的,萱妹幸福与否还得靠她自己。”
振兴走后,我下床走到窗口,静静等待褐色身影的出现,茗萱有这样的一个哥哥,是她的福气,我有这样的一个丈夫,亦是我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