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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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八十九章 彩云归来
火车越往南行, 景物越是柔美,朦朦胧胧的雾和雨,给原本柔和精致的景物, 披上一层薄纱, 衬得景色越发绰约多姿, 婉约甜腻。一个星期悄然滑过, 阴雨绵绵里, 来到了温暖湿润的上海。
火车停下没多久,包厢门便被远祺敲开,他身着一套藏青色黑线条西服, 头戴同色礼帽,大步进来打量我片刻, 没有像旧日给我一个热烈拥抱, 客气疏淡地拿着一份电报, 对小唐和奉珠说,“蓝督军来电, 让你们随护卫一同返回奉天,我也不便多留你们,你们大少奶奶的行李会有人来拿,失陪。”
随着刻意冷漠的远祺上了汽车,我出声打破两人之间的缄默, “大哥, 母亲怎么样了?”
“你还知道有我这大哥, 还有脸问母亲, 那你做事有没有想过父母, 想过家人,你这是要把大家一起拖着往地狱走, 你知不知道?小妹!”
远祺一张嘴,就是一顿责骂,我愣了愣,挺直脊背回应道:“大哥,我喜欢振兴,我想要和他在一起。”
“先前我还以为那些新闻是杨家在捣鬼,你们蓝家也发电来澄清,没想还真有这档事。都是父母亲太宠你,让你养成无法无天的性子。我这做大哥的,再也不能袖手旁观,让你胡作非为。这次回来,哪里也不许去,好好呆在家里反省。”
“大哥,难道真是你故意编造谎言,骗我回来的?”
“你要不回来,这谎言大概就会成真了。”
“大哥,你不是说过,你永远站在我这边的吗?大哥!”
“那是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谁知你越大越糊涂,越大越任性。好好的梦泽不要,去趟法国,把人家整得死去活来,让我在你大嫂跟前抬不起头。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有了新欢,无情无义,伤风败俗,败德辱行。你说说,我从哪点须得站在你这边?”
离开法国后,再也没有听到梦泽的任何消息,虽彻底绝了与他一起的念头,听后还是感到一股酸楚。平复下情绪,我心平气和回道:“大哥,我知道,你生气也是因为你关心我,我很感激。但关心,不代表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羞辱我。我离开梦泽,不是为了振兴,而是为成全梦泽的理想。我也曾差点死过一回,我和他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事也与他没有任何关联,请大哥不要混在一起。至于风俗是人为定义的,现在有多少事,放在几年前不是伤风败俗?我和振兴是真心相爱,都是自由的个体,我要和他光明正大的相爱生活,这样谈何败德辱行?”
远祺冷笑一声,“母亲常说你就一张嘴,果然不错。你可否想过,你那些歪理能说服谁?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你受得了,可别忘了还有你的儿子,一辈子陪着被人戳脊梁骨,你就听他哭吧。”
远祺到底在上海滩没白混,说话做事再也不似从前,打击起人来,丝毫都不手软。我深深吸口气,硬硬回道:“我的儿子我了解,他是哭是笑,咱们拭目以待。”
远祺细瞧瞧我,突地一笑,“小妹,大哥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顽固不化的人,让你回娘家,一事南方的气候暖和,对你的病症有好处,二是好好想想,这路该怎样走。小妹有时爱凭着一股热气行事,冷静下来再做决定也不迟。大哥的话不会变,永远会站在你一边,父母亲也是这个意思。”
看看远祺一改酷严,恢复成旧日爽朗的性情,我笑了笑,现在我是真的相信,远祺能成为上海滩闻名遐迩的大律师,不光是靠了大伯和倪家。车内的气氛恢复了平和,远祺和颜悦色询问起庭葳,还细问了我与梦泽和振兴的事情。此行就是为了说服家人,我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全都照实说了。
这次回家,别墅门廊前空荡荡的,父母亲和雁遥坐在客厅等候。进去向大家行礼问安,父亲一如既往的和悦,母亲板着个面容,冷冷命人带我下去,先清洗干净再来回话。
一个小时后,我穿着夹层墨绿的绣花缎面旗袍,披着白绸披肩,暗自给自己鼓着劲返回客厅,环视一圈,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下楼时佣人还说人都在厅里等着,疑惑间身后传来熟悉磁音,让我顿然石化。
“嗨,韵洋,你上次有样东西留在我那了,现在还给你。”
翩然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修长的手指拿着一张纸条,递到我的面前,灿若星辰的眼眸凝望着我,恳恳说道: “它不是我所求,所以还给你。韵洋,万事万物都是发展变化的,动如参商太过极端。你瞧,咱们不又见面了。”
我的大脑完全停摆,机械地接过纸条,瞧着上面有些模糊的字迹,眼里一阵刺痛,合上眼帘,拼命咬住嘴唇,忍住想要奔出的泪水。
“韵洋,我不能、也不会接受你的成全。”低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勾起深埋于心底的伤痛,噙着泪水,望着近在眼前的梦泽,嘴唇瘪了瘪,泪珠滑落。
下一刻,梦泽将我轻揽住,轻责道:“你这小傻瓜,怎么总是弄不懂,教不会。如果不是姐夫告诉我,你还要瞒我到何时?”
听到此言,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傻瓜,不知哪里涌来的满腹委屈,统统化作泪水,洒落梦泽的衣襟,除了哭泣,还是哭泣,没命的哭泣。忽地一只手揪住我的耳朵,骂道:“你也就这点子本事,所有事都是你做的,还有脸哭。”
母亲的责骂,神奇地堵住了决堤的泪水,我哽噎地向母亲道扰,母亲拍拍我的手背叹道:“真真的冤孽,算了,你的身体也没好全,这一路也累了,先回房休息休息再谈。”
晕沉沉被母亲扶回二楼的房间,躺到悬垂着淡粉色帐幔的床上,母亲从使女手中接过毛巾,让她退下后,狠狠在我脸上抹了抹,恨声道:“一时半会都不肯消停,成天让人提心吊胆,不知又会从报上看到什么心惊的事儿。年纪轻轻的,就落下病根。算你命好,出了这事,一家人正犯着愁,梦泽就回来了,合该你们有缘。人家梦泽对你是既往不咎,也不在乎你这病秧子。现在误会没了,梦泽说了,不用担心他那边,他会解决好。虽听瑶歆说,他现在做的事也不大体面,但总好过被人骂上祖宗三代强。刚才大家商量好了,蓝家你也别回了,你大哥会处理好,你就跟梦泽安稳过日子吧。”
过了半晌,呆滞的大脑生出第一个反应,竟是振兴。离开的前夜,振兴几番的欲言又止,深夜孤立屋外,种种不同寻常的举动,不是他素日所为,难道他知道梦泽回来了?如果是……痛楚从胸口蔓延开,如果是,振兴,你让我回来,是预备再次放手吗?振兴,都是我俩的,还犹言在耳,为何放开我,为何不告诉我,为何?难道一辈子,就这么不堪一击,就这么轻易放弃?
正暗自悱恻,一个巴掌落在我的脸上,我吃痛地抚脸抬起头,母亲红着眼眶,一手抚胸,一手发抖指着我,斥责道:“你真要逼死父母才开心吗?与其以后被人唾沫星子淹死,不如现在大家一块死了算了。”
平素最怕见到母亲落泪,我忙放下愁绪,拉住母亲的手,含泪赔礼。母亲叹了口气道:“儿啊,你这边刚热着,让你马上放下也是为难你,娘也不会把你往死里逼,硬给你塞个阿猫阿狗的。梦泽跟你,我和你爹都看了这些年,你能说你心里没梦泽?依娘看,只会多不会少,你自个慢慢掂量,我让梦泽进来陪你。不许再欺负人家,上次你去法国,没让人死过几回,又是查不到你上船记录,又是几个月没音讯,再别没轻没重的,听见没?”
原以为开通的父母亲,不会太过阻拦我与振兴的□□,现在看来,却是我最难迈的槛,还牵及梦泽。梦泽,曾经心心念念的名字,嚼在口中,酸涩无比,以为今世陌路之人,情缘再续?如坠梦中……刚合上的门,又被轻轻推开,身着藏青色西服的梦泽,风雅翩翩向我走来。霎时,我从困顿中清醒,梦泽……
梦泽轻轻执起我的手,我微微回缩,修指牢牢握紧,眉宇透着坚定,“韵洋,我说过的誓言,就是一辈子,绝不更改。现在离三年之约,还有近两个月,我等你。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梦泽的话语,骤然间将我带回晚霞满天的秘密花园,仿佛看到遥望彩云的我。那时心所向往的,就是期盼彩云的归来,而今君已返来,而我……
“我等的人,叫韵洋。从我十三岁到现在,已经等了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所以,我不想再改变,不论她成何种模样,疾病,衰老,我都会等她到底。”
梦泽还是那样犀利,轻易看穿我,面对这变相的爱的宣言,我的鼻头一涩,红了眼眶。被刻意压制的记忆,全部浮了上来,美好的,痛苦的,深刻清晰,想忘,怎能忘?
难怪振兴会……他是想让我认清自个的感情吗?给我机会,不是上次的被动,而是主动的衡量清吗?那晚不舍的眼神和内含的痴情,在脑海里闪过,湿润了眼角。
抬眼细看梦泽,仍然是那样的丰神俊朗,光彩照人,不,应是风采更胜。但是,所有的情感,只存于旧日的记忆里。方才眼里的大水冲刷掉心底的余痛,再面对着那双星目,已没有痛,亦没有喜,有的,只是对往日的追怀。所有的悲欢,烧成了灰烬,与君,已是陌路。
“梦泽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不想改变,可事实已变,我跟你心中的她,现在截然不同,只是有个相同模样、相同名字的陌生人。我不是妄自菲薄,是我真的变了,心变了。”
梦泽也认真地回瞧了一番,忽地露齿一笑,面容朗朗回道:“韵洋,你用不着这么急着表态。”接着温存地扶住我,“伯母说,你旅途劳累,得卧床休息一天。来,先躺下,待会儿我会给你送饭来。”
望着翩然的身影消失于门后,蓦然发现,变的,不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