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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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八章 真相大白
偷得浮生半日闲, 好久不曾这样无事一身轻。午后,我坐在营房门前,抱着庭葳与家人闲话。庭葳开始长牙, 腮边老是挂着串串口水, 我拿着帕子擦着小脸, 两只小白手伸过来, 抢着帕子往嘴里送。撕扯逗弄间, 忽然想到,不知风度绝佳的振中,是否也曾这样, 两张面孔重叠在一起,不禁扑哧笑了。笑音甫一出口, 生生收住, 黯然抱直庭葳贴到胸口, 庭葳却咯咯笑着,抓住我的衣襟, 挣着攀爬起,在我的肩头啃咬起来。
李嫂陪笑着正要开口,振兴噔噔走了过来。我将庭葳交给李嫂,起身招呼,振兴回礼后说道:“肖家已经正式提交了降书, 宣布从此不再参与政府之事。”
“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府了?”在这兵营里虽轻松, 并不自在, 我问道。
振兴点点头, 踌躇了会, 小声说:“靖礼昨夜去了,杨家接到降书后, 才话信给咱家,这消息还没对外公布。”
“靖礼?”我不可置信问道,怎么可能?
振兴再次点头,我的大脑瞬间空白,人有些站立不稳,抖手抓住身旁胡妈的胳膊,忽视掉胡妈同样的颤抖。振兴见状,上前扶我坐下,说道:“杨家已发电,邀请爹到天津开会,协商善后事宜,爹要我也一起过去。靖礼的遗体,杨家准备运回天津的祖坟安葬,如果大嫂想去送最后一程,就一同去吧。”
听罢,我的泪珠滚滚落下。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难道这就是老天对靖礼此等男儿的命运安排吗?不许他默默无闻的白头老死,定要让他轰轰烈烈地战死沙场。我抹去泪水,摇摇头,道:“不了,我就当他去陪静雅了。现在,他真的可以放下一切,用他的灵魂,守着静雅一辈子。”
振兴沉默片刻,温语道:“那我先送大嫂回府,军中之事,我已交代给张师长,有事大嫂跟他联络就成。我会再添些人手加强府中的警戒,这些日子,大嫂不要私自出门。”
回房清点东西,胡妈拿着我的衣物,怔愣发呆,我疑惑地看看她,忽记起从前日夜里,就没怎么听到她的说笑,略微思索了下,手脚变得冰冷。胡妈抬眼瞧见我的神情,双腿跪在地上,哭出声来,“大少奶奶,求您帮我问问,问问我弟弟胡家柱有没有事?我只有这一个弟弟,求求您了……”
我赶紧上前,拉起胡妈,安慰道:“别急,我这就帮您去打听。”
胡妈嘴唇哆嗦了几下,拽住我声泪俱下,“大少奶奶,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靖礼少爷怕诗媛小姐嫁到蓝家受气,婚约定下后,我弟就让我到蓝家做事,好以后有个照应。”
我拍拍胡妈的手,安慰道:“没事,胡妈,我能理解。您要有恶意,我几条命都不够赔。”
胡妈用袖口拭去泪水,接着说:“靖礼少爷只是让我暗地帮衬,后来没想是大少奶奶嫁进来。本想做满一年走人,后来看到大少奶奶这样儿,实在舍不下,□□那会离京前,我弟悄悄联络到我,说是可能会有人想害大少奶奶,靖礼少爷让我警醒点,具体的也没明说。有了这句交代,柳姨娘请客,我自然留了心,乘着大伙儿迎老爷的当口,跑到厨房检查了一遍,发现汤里有活血的药材,就把汤给换了。那日办堂会,我弟找到我说,靖礼少爷准备走,说让我继续留意,想害您的人没死心。”
这桩悬案总算大白了,借刀杀人的是靖义,从药量和汤剂的残量看,汤药只被完整地换过一次半,就是说真正的药,是等卉琴第一次换过之后下的。故意引卉琴前去,也是为了让我们内乱找的替死鬼,同时除掉我这心头恨。留下内外勾结的线索,是为嫁祸肖家,那时下手,谁也不会怀疑到杨家头上,到把肖家除掉,蓝家也四分五裂的,再转过头收拾,手到擒来,真的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
一边恼怒靖义的阴狠,一边伤怀靖礼的早逝,我平息下翻腾的心绪,说道:“胡妈,这样吧,咱们一道去趟天津 ,一来咱家开口问人,怕杨家怀疑上,胡侍卫官以后不好在杨家待,二来张扬出来,您也不好在咱家呆,三来我该亲自去祭奠靖礼。”
刚过立夏,车子缓缓驶在杨家大宅车道上。杨家大宅占地极广,花树似锦,草木郁葱,沿途树上,悬挂着醒目的白幡条,迎风摇摆,让人暂忘掉这大千繁景,哀思溢满心怀。靖礼已于前日出殡下葬,天津卫一时间仿佛成了另一个京城,各方要人云集于此,仪式极尽哀荣。近日杨太太身染重疾,回京前,我代表蓝家前来探望,虽说明知杨家对蓝家心怀不轨,可大面子还得顾着。
几个政坛巨头在津重新划分了肖家离去后的地盘和势力,直鲁豫陕甘新六省归杨家,虽正式行文须等改组内阁,选举新的国会议员后,由国会批准,但实质上,杨家俨然已晋升为北方的霸主。我长长叹口气,惯于剑走偏锋的靖义,没了靖礼沉稳大气的制衡,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杨家失去了靖礼,我身边也少了胡妈,胡侍卫官在突围时为掩护靖礼当场阵亡,尸身也被遗留在战场上。胡妈听后,决定亲去寻找,带回唐山老家掩埋,就此长住家乡。尽管不舍,可彼此都明白,蓝家是不会留她,我只能送她一笔丰厚的薪金,挥泪告别。
车子停稳,小唐打开车门,我身着素白旗袍走下车,一身重孝的惠娴迎出大门,两人相见,不约而同落下泪来,百味杂陈。瞧过杨太太,枯黄萎顿的病容,全然不似春节时的安详端雅,我红着眼眶出了屋子,惠娴一旁边走边哽咽道:“大妹子,你杨大哥身前,总是赞你有智谋,帮我想个法子,大夫说我婆婆这是心病,吃再多药也没用。”
我拭去泪水,柔声说:“当年,我母亲在我大姐过去后,也曾大病一场,后来被我磨磨,竟也缓过气来。你们找些事儿,让伯母惦记着,转移一下心情,兴许慢慢的也就会好了。”
惠娴叹口气,回道:“要是四妹在就好了,婆婆最是疼她的。”
“这也过了两年了,大嫂劝劝世伯,发封电报让诗媛他们回来,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公公到还好,主要是二弟想不开,你杨大哥早就想让他们回来,为这事二弟还跟你杨大哥闹过,要不你帮我劝劝你杨二哥,你的话他兴许会听。”
“我哪有那大的面子?”这种不要命的差事,我本能地脱口推掉。
“大妹子别自谦了,要不是大妹子说动余师长,仗也没这么快完,咱家可是欠了你天大的人情呢。”
同上回自己参与的大战相似,几家欢喜几家愁,会凌经此战一举成名,杨家为示好,将混成旅扩编成师,任命其为师长。而博得几分虚名的我,现在最怕杨家提及欠我人情。虽不愿再与靖义有何瓜葛,可杨太太不是靖义,丧亲的痛我也经历过,再说还可帮诗媛与家里和解,想了一会儿,我点头道:“那我试试吧。”
惠娴领着我来到后院,指着远处的一个六角凉亭,“二弟这几天没事时都爱上那里坐坐。”说完道过谢,便自行离去。
我捏帕站在原地,打量一下前方,只见凉亭的四周种了一大圈芍药,富丽绚烂,逗引着成群的彩蝶蜜蜂,流连其间。视线跃过花海,未着孝服的靖义,身着白衬衣灰色军裤,正倚栏望着花圃沉思。伫立片刻,我提步缓行,走进凉亭,来到靖义身边,瞥视一眼,只见他神色平和,看不出丝毫的痛楚。靖义侧目回视,面色温和向我点头招呼,从容和煦的姿态,怎么看也不像要至置我于死地之人,只能感叹一句,人心难测。
凭栏沉默良久,靖义开口问道:“蓝少夫人不会是专程来此陪靖义赏花吧?”
看来靖义的心绪,并未如表面那般稳定,居然也会沉不住气。我探身掐了一朵亭边的芍药嗅嗅,娓娓说道:“当日,唐明皇的一句‘不只是萱草能使人忘忧,芍药的花香色艳更能醒酒’的戏语,朝野上下宴饮时,必定将各色芍药折下,放入在海盘之内,摆在餐桌中心醒酒,久而久之,大家还真的相信,芍药花香能醒酒,杨将军你说可不可笑?”
靖义微微一笑,“蓝少夫人的这个故事,到有趣得很。”
我回笑道:“只是个故事,看着这芍药顺嘴说说。其实,许多事的做法,往往只是一种心念,与真实相差千里,即使明知真实,也故意忽略,之后习惯成自然。”
靖义侧脸扫了我一眼,平和说道:“蓝少夫人有事,只管顺嘴都讲出来,若是为了四妹的事呢,你晚来了一步,我刚刚命人发了电报,请她回家探亲。”
闻言,我暗自好笑。靖义定是想到,我会为了杨太太向他求情,让诗媛回来,便抢先把事搞定。真不知为何要这样,非得事事压倒我。
事情既已解决,此地不宜久留,不想右脚跟方提起,靖义突然低缓开口,“其实,有时心念会变成真实,真实也会变成心念。当年我家的宅地,只是后院这片,我和大哥小时,常在这儿玩游戏,都是他当司令,我当参谋长,一晃,竟然过了近三十年。”
听了这番真情实感,即使说话的是自个的仇人,仍不由为之戚然。靖义扭脸朝我呵呵轻笑道:“蓝少夫人,不要滥用同情心,我大哥虽去了,这游戏,我会代我大哥玩到底。”
听罢,我不禁暗恼自己不长记性,情绪总被靖义牵着走,到头被他反将一军,敛敛神,淡淡回说:“那就祝杨将军在这儿玩得舒心畅快,韵洋就不打扰将军的雅兴,告辞。”
款步走出凉亭,清风扑面,花摆树摇,好一派熏风自南至,吹我池上林的和暖景象。可偏偏如此钟灵毓秀之地,竟育出靖义这般狭促人物。常言道,智勇多困于所溺,纵天赋异禀,被自己偏执羁绊,亦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