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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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五章 痴情难猜
四月底,奉天方春暖花开。这日料理完府中的事务,起身舒展筋骨,跺步来到窗边,灰蒙蒙的天空,飘着绵绵细雨,一丝,一丝,牵动起淡淡的愁绪。我披上月白色缎面夹层披风,举着雨伞,独步走到督军府的后院,那里种了几株梨树,枝头挂满了纯白的花朵,皎皎如雪,素洁淡雅,清丽无比。
春风徐徐拂过,满树梨花,似翩飞的白蝶,纷扬而下,四处飘旋,我不由放下雨伞,仰脸迎着花瓣和雨丝,沐浴在柔风淡香之中。这些日子,被基金会和义学的事情占得满满的,直到现在,诸事大致上了轨道,义学也于昨日正式破土动工,才发现国内最为关注的巴黎和谈,进展极度不顺。不知父亲这些日子是怎样度过的?心里泛起浓浓的思亲之情。
忽然,一顶水红色绸布伞沿挡在眼前,我扭头一看,卉琴一袭天蓝色的衣裙立在身侧。她颊边的伤痕几可不见,只有左额角处,有一小手指头大的疤痕,可能要伴随她的终身。典礼会后,卉琴担任了基金会的秘书长一职,文字性的东西一概由她负责。这些日子,她与我相处的还算融洽。
我招呼过后,卉琴皱皱眉,道:“大表嫂口口声声为了孩子,竟不知春捂秋冻,还跑到外面淋雨。”
我含笑回道:“琴表妹的口吻,怎么越来越像萱妹?整日被你们教训,好似你们才是大嫂似的。”
卉琴瞟了我一眼,轻啐了一口,“谁让大表嫂一会老成得好似大姑爹,一会还比不上萱妹成熟。”
我轻轻一笑,“琴表妹难道不知,此一时彼一时,整天一个样多没意思。该老成时老成,该孩子气时就孩子气。你看这样的美景,若不沐浴其中,岂不辜负了这片花树?”
卉琴轻叹一声,抬起美丽的双眸,幽幽说道:“这几株梨树,还是大表哥刚从日本回来时亲手移栽过来的,去年才第一次结果,当时我还专门带了两袋去京城,不过那时,他的眼里心里没有梨,只有你。”
一句只有你,让我的心顿时绞痛起来,默默走到树下,轻抚着树干,抬眼望着亭亭如盖的树冠,戚然泪下。卉琴过来抽出手帕,替我拭着眼泪,皱眉道:“才刚远远看着大表嫂一身白衣站在花下,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这一下哭得眼泪鼻涕流的,难看死了。”
本已忍下泪水,听了卉琴的话,蓦地想到振中的戏语,眼眶又是一涩,咬唇忍了忍,回道:“难怪你大表哥总嫌我哭的难看,说人家是梨花带雨,难不成说的是琴表妹。”
卉琴轻哼了一声,颇有些无奈,“我哪有机会哭,开始是杨家小姐,后来是苏家小姐,在他眼里,我永远只是个妹妹。”
我捡起雨伞,轻声说:“琴表妹年纪还轻,总会遇到合适的人。昨儿听说,柳姨还想着帮二弟向你家提亲呢。”
卉琴涨红了脸,忿忿道:“亏我把大表嫂当知心人,你比我还小一岁,大表哥临终前说让你自由,不就是还有人在等你吗?你干嘛还守着?”
我愣了愣,从来没人对我提过振中的这句话,不过,自不自由,于我已无任何意义。我酸楚地抬起头,接过一片飘落的花瓣,缓言道:“卉琴,你跟我是不同的,你的生活还是洁白的一片,我的沾满了鲜血和尘土,即使再爱梦泽哥,也无从爱起了。我的生活是可以预知的,就是陪着我的孩子,守着他长大。而你,还有无穷的机会,好好善待机会,善待生活。当日我的父亲曾告诫我,悲苦一生,幸福一生,皆在自己的心念间,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卉琴红了眼圈,轻轻揽住我,说:“韵洋,对不起,我也是今天爹提起这事,心情烦乱,又没人可说,想来找你聊聊,你不要介意。”
我携着卉琴的手,安慰道:“卉琴,我怎会介意呢?我难过还有人哄着,你只能憋在心里,其实你比我还苦些。”
卉琴回握住我的手,垂下泪来,“韵洋,谢谢你。我娘去的早,我爹也从不管这些闲事,姨娘更是只会看热闹。韵洋,我真的不知该怎样办,我从小就喜欢大表哥,偷偷爱了他好多年,我对二表哥一点感觉都没有,连兄妹间的情谊都没多少。可爹已经答应了,我真的没法面对他,而且,他也未必喜欢我,多半是看中我爹在蓝家的影响力。韵洋,帮帮我吧。”
我摊开手掌,清风立刻吹起手中的花瓣,旋转着落到地上的水洼,飘浮了片刻,沉入泥水里,不见踪影。我颓丧地移开视线,缄默望着眼前的花雨,当年为了帮映霞惹上蓝鹏飞,为了帮诗媛又惹上杨家,映霞接拍了一部电影,成了当红的电影明星,诗媛也与赣清恩恩爱爱厮守一起,而我,却因此要在花样的年华孤独老去。兔子尚且不食窝边草,若是毁了振兴和李天赐的如意算盘,还不知又会招来怎样的祸根。
我扭头望着卉琴,问道:“卉琴,你有什么打算?”
卉琴的泪眼似一汪幽潭,哀怨凄婉,“我也不知道,想走怕爹伤心,嫁吧,怕弄得又是一场悲剧。”
“那你干脆去问问二弟的意思,这毕竟是你们俩的事,听听他对你们的婚事是个什么想法。”
卉琴踯躅地揉搓着衣角,万般无奈的模样凄凄楚楚,我扬扬头,挽起卉琴说道:“虽然这事我不好插手,还是舍命相陪吧。”
同卉琴来到振兴的办公室门前,我伸手敲了两下,喊了一声二弟,卉琴红着脸,想要跑走,我连忙拖住她。听见门响,我俩停止拉扯,一同转过身,只见振兴面色无波,不怒自威地站在门口。我挺直脊背,正容说道:“二弟,琴表妹有几句话想跟你说,现在方便吗?”
振兴缄默地退到门框后,我拉着卉琴走了进去。振兴的办公室,跟他的人一样,寡淡,除了办公家具外,没有其余多的装饰,会客用的也是一排硬木椅子。
振兴请我们坐下后,亲手倒了两杯热白开水,递给我俩。刚才在外淋了点雨,身上有丝儿寒意,握住热热的茶杯,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连带着鼻子发痒打了两声喷嚏。振兴拧眉唤来卫兵让送碗姜汤,随后走到屋子顶头的一个柜前,从里取出一床薄毛毯拿来给我,沉着脸冷声问道:“大嫂在外面折腾完了,又想在家里折腾吗?”
我怔怔地瞧着振兴,不知他说的外面家里是哪两件,是指办基金会和淋雨?还是淋雨和干涉他的婚事?
就在我费力猜测时,卉琴羞涩接口道:“不是大表嫂,是我……”
话说到一半,卉琴又偃旗息鼓低下头,搅弄手帕,室内顿时陷入迫人的寂静中。
看来,是不能指望卉琴她自己了。我收回心思,从容说道:“我这个管家的大嫂当的真是不合格,二弟的婚事还要听别人的私传,柳姨和二弟太见外了,听说今日定下了,是真的吗?”
振兴也从从容容的回道:“大嫂平日杂事繁多,没谱的事,自然是不好麻烦大嫂。这事也是刚口头谈妥,以后的事宜,少不了靠大嫂从中打点操持。”
振兴答得坦然,可就是象在谈论公事一般,看不出丝毫的个人感情。我无心玩捉迷藏的游戏,干脆直接把来意挑明,点了点头,说:“一家人不用客气,只是二弟,这婚姻主要还是你们两人的事,身为大嫂,我也不想拐弯抹角,琴表妹对这事有点疑虑,害怕重蹈我的覆辙,你对这事是个什么看法?”
眼前的邃目与我对视片刻,目光调向桌上面的文件,又过了片刻,抿紧的嘴唇微启,蹦出让人吃惊的回答。“琴表妹喜欢的人不在了,我喜欢的,也不在了。反正都要嫁娶,凑一路各过各的,家里也有交待,皆大欢喜,有何不好?”
振兴说完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没想振兴这样寡淡之人,居然也有过情伤,也许是情伤造成他的寡淡,也未为可知。蓦地想到典礼那日的背影,说不定他从我俩的交谈中知道了卉琴的秘密,方有此意,若果真是如此,岂不是我害了卉琴?
我有些着恼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娶琴表妹做个挂名夫妻?这怎么行?你这不是毁了琴表妹一生的幸福吗?”
振兴身板坐得笔直,脸部也板得坚硬,嘴唇好似缝合一起,全身散发出一股不容妥协的气势,室内的气氛一下僵住,卉琴反倒一脸的坦然,接过话题,“二表哥,我明白了,我同意。”
我抽回正与振兴较劲的目光,怔望卉琴,门外响起卫兵的报告声,振兴起身打开房门,卫兵端进姜汤递给我。闷闷接过热热的瓷碗,不顾刺喉的火辣,一口气喝完,身上即刻起了一层薄汗,我抽出手帕,拭去额头的细汗,道:“既然你们两厢情愿,我无话可说。你们谈吧,回见。”
“大嫂,你这出着汗,出去一走,姜汤岂不白喝?我去唤胡妈来。”
等振兴离开后,我攥住卉琴的手劝道:“卉琴,你真的愿意过这种名存实亡的生活?二弟他以后还可以有选择,你这一进去,就无退路可言了。”
卉琴清幽回说:“韵洋,其实我很感激二表哥,能给我一个位置,不受外界打扰继续做自己的梦。这个梦我做了十年,也不想改变。我的心不高也不大,这样子是最好的了。”
听了这番痴情表白,我再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唯有心酸无语,尽管她痴慕的是振中。不知这世上是否真有月老,若有,那他一定是个最不负责任的神仙,把个红绳牵的乱七八糟,处处是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的伤心之人。
闷坐了几分钟,胡妈拿着包袱进屋,室内的空气才又重新流动。卉琴走后,胡妈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嘴巴也没闲,一副神秘的模样压着嗓子说道:“现在府里都嚷开了,说这位要做二少奶奶了,田妈更是满屋子穿唆,真要进来了,怕是又有的闹了。”
见胡妈说话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笑,说:“有什么好闹的,不就是管这府里的鸡毛蒜皮的事吗?接去了,我还乐得专心去做基金会的正事。”
胡妈陪笑说:“大少奶奶不把这当会事儿,人家可是红着眼要争,就跟那暴发户似的,眼皮子忒浅了。咱大少奶奶是什么出身,那小门小坎的,以前想巴着大少爷,老爷都没理。”
胡妈的话虽不好听,可蓝府里也就这个贴心人,不好过多责备她,便正色道:“这时候也别去参合,他们怎样是他们的事,咱们尽到自个的本分就行了。琴表妹人不错,都是自家人,也别分个三六九等的,反倒让人笑话了去。”
胡妈点头称是,“放心好了,咱怎会给大少奶奶惹麻烦,岂不降低了自个的身份。”
说着闲话清理妥当,两人走出房门,见振兴和小唐一起站在门外。成立基金会后,蓝鹏飞把小唐正式调拨给我,除负责我在外的安全,还兼顾建筑施工等硬性联络筹划工作。小唐向我行完礼,说道:“督军请少夫人过去一趟,有要事相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