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就停在路边。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车前。

灰色的小型越野, 和宋淼以前见时妈开的那辆不一样，大概是新换的。

她跟在他身后，伸手搭上驾驶座一侧的后座车门。

指腹刚触到带着点摩擦感的门把。

身侧的人忽然开口：“你过去坐前面吧。”

“？”宋淼的手顿了下。

以前她对这些事也不怎么在意。

除了一板一眼的工作场合, 平时和熟人朋友在一起, 很少会有人计较到谁要在车上坐什么位置的细节。

按说, 他的这一句安排, 好像也寻常得紧。

就是个人开车的一点习惯, 压根没什么别的意思。

可被安排的这人，也不知怎么的，总有点想刻意避嫌的心虚。

前面……不就是副驾驶么。

那个位置, 不都是要留给关系最亲密的人，比如……女朋友什么的么。

当然, 他这女朋友的头衔, 尚是虚位以待。

可就这么直白提议让她坐过去……

她这心思不纯的小心脏, 还是禁不住打了个突。

她愣了一下，才点头答应：“嗯好。”

于是, 收回手，打算绕到车那边去。

刚拉开车门的某人，看了她一眼，又默默把门虚掩回去。

人也往门边贴过半步。

显是腾出地方给她绕行的意思。

于是，从前绕还是从后绕这个两难选择, 只来得及在宋淼脑袋里打了一个转, 就这样被此人轻松破解。

身后, 一辆速度不快的电动车, 鸣了声喇叭, 挨着两人驶过。

宋淼驻足等它过去，才转向前面, 从人背后绕过。

身侧的袖口，擦过他外套的后摆，一声细小的摩擦声。

侧过身，从车头与前车的缝隙间穿过，她的手在车前盖上扶了扶。

入手还是一片温热。

是刚奔波过小半个城才到她这里的温度。

宋淼打开车门，爬上副驾驶座。

另一边的男人，也已坐进了车里。

“安全带。”他提醒她，一边反手摸过自己这边安全带扣上。

“哦。”宋淼答应着，也回头去找门边的安全带。

车子里，和他身上，都有股淡淡的烟味。

印象里，他是不抽烟的。

昨天和他那位老烟枪的付队在一起，好像也没见他摸过半根。

这味道，也不知是在哪沾上的。

安全带的搭扣，在身边“咔哒”扣好。

她忍了忍，还是没有多此一问。

驾驶座上的人，见她扣好安全带，才发动车子，打着方向盘，转上车道。

还没转过前面路口，宋淼手里的手机就“叮咚”一声响了。

是刚告辞离开的室友发来的消息。

她对她说：“喵啊，预感你此去有望美梦成真。要是今晚上不回来了，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

“……”

这样略带调侃的玩笑，平日里也不是没开过。

宋淼只当她是还惦记着自己那句文艺腔，顺手拿来开个玩笑。

额角轻跳之余，只回了她短短两句：“借您吉言。有事一定相告。”

被讨论的人就坐在身边，她不敢明目张胆发语音消息。

翻开表情包，就一时又找不出个合适的，能准确表达她此时语气里的调侃轻嘲。

囧了囧，只好作罢。

那边的室友，却以为她领会了精神，对摆在眼前的机遇，也有了些许积极的认识。

于是，知情识趣的，没再继续发信息前来打扰。

这边的宋淼，放下手机，却又因为她这一句，想起自己那梦睡梦醒的说法。

觉得自己这朋友当的，还真是有够意思。

好梦醒了，连点起床气都没有，还不辞辛劳来帮人家应付什么饭局。

真是……嗯……

囧囧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

便又问起身边这个害她做梦的家伙：“晚上到底是谁请吃饭啊？”

被问的人，不知何时已架上了一副墨镜。

比印象中不过硬朗了五分的脸上，立马又多了三分少有的霸道。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

隔着幽深的黑色镜片，背后的一双眉目，隐隐然看不真切。

唇边的弧度却是缓着的。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说。

说完，觉得没什么新意似的，又勾了勾唇角，平视前方路况，轻笑道：“放心，不会把你拐了的。”

“……”

宋淼借着这说话的光景，光明正大瞄他线条利落的侧脸。

迎面而来的夕照，被遮光板挡去了小半，在他唇边颈间铺上一片亮色。

勾得人移不开眼。

可她还是默默把目光收了回来。

……她倒是想让他拐的。

只怕他本人并没这个雅兴。

路口的红灯，车子停了下来。

洒了半身余晖的男人，又朝她转过脸来。

“这会儿路上可能有点堵。你先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他说。

低缓了几分的声音，像是催眠的前奏，响在安静的车厢里，竟叫她听出点疑似错觉的温柔。

“……哦，好。”宋淼慌忙答应着。

刚支在窗玻璃边沿的胳膊，也放了下来。

本想借着窗外风景转移些尴尬注意的，这下好了，有了更不会尴尬的回避之道。

车子里没开空调。

却被阳光晒得温暖惬意。

她扶着绑住自己的安全带，在座位里调整了下姿势，打算就这么倚着靠背，假装眯上一会儿。

身边人的目光，却一直随着她，没有离开左右。

“你右手边，座位下面，可以把靠背往后放一放。”他提醒她，伸手在自己座位边相同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哦。”

她想说“不用了”。在这属于他的空间里，还是有那么点自觉是外人的拘谨。

可又觉得这假动作，似乎要做也应该做个全套。

……于是，还是依言把椅背向后稍稍放平了些。

拦人的红灯，已经变成了通行的绿色。

车子又缓缓动了起来。

“那我先睡一会儿。”她在身前抱起胳膊，仰在椅背上，冲驾驶座上的人笑笑。

重又把目光投回前路的男人，还是转头瞧了她一眼：“嗯，睡吧。”

轻轻的一个点头。

语气里，也带着点诱哄的味道。

宋淼却只当那是自己的错觉。

答应了一声，便草草把眼睛闭上，把头转向了一边。

驾驶座那边，开了一条缝的窗玻璃，发出短暂上升的摩擦声。

周末主干道上的来往车鸣，和秋日黄昏的一点微凉徐风，都被瞬间挡在了窗外。

更安静的一方空间。

一个本没什么睡意的人，似乎也能不知不觉酝酿出些睡意来。

宋淼就是这样，把原本的假寐，渐渐变成了真的。

再醒来的时候，车子刚拐进一处酒店独院里的停车场。

驾驶座的窗玻璃被降下了些，开着车的男人，正压着声音，和指引他停车的工作人员简单说着什么。

车窗外，天色染了一层青灰，却尚未擦黑。

自己这一觉，好像也并没睡得太久。

宋淼动了动脑袋。

脸颊蹭到什么东西。

一点不属于她自己气息的淡淡烟味，和睡着之前似乎并不存在的合围着她的温度。

是那件原本穿在他身上的黑色外套。

它虚虚地搭在她身上。

她一动，它便从一侧肩头滑落了些。

暖和的温度，立刻有了缺口，冷不丁地觉出一点微凉。

她这边的响动，引来身边如影随形的目光。

“醒了？”他问着。

依旧压着的声音，像是怕惊到她似的。

手上的动作依旧利落，磨着方向盘，把车子停进了不怎么宽敞的车位。

“嗯。”被问的人，含混地应着。

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坐直了身子，由着外套滑落在腿上，抬起手，把可能睡乱了的头发重新稍稍扎了一下。

彻底的散逸的温度，也叫人更清醒了几分。

车子熄了火。

他拔下钥匙，解开安全带，摘掉鼻梁上的墨镜，转头冲还在微怔的她挑眉一笑：“走了，该下车了。”

宋淼看看他身上搭着浅灰T恤的暗蓝色敞口衬衫，拎起腿上的外套往前递了递，示意他拿回去穿上。

他却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笑笑，没有伸手。

“你先帮我拿着吧。”他说。

一边把手上的墨镜放进座位间的置物盒，又从里面拎出自己的手机，手腕一翻，握在了掌心。

好看的手指，和手背的弧度，在宋淼垂落的视线里一晃而过。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也终于变得清明起来。

才想起自己今天，原就是为了帮忙而来的。

虽然被他连蒙带哄不知从何下手，可眼前这一句，是不是就是开场的前奏。

一句正经八百的请求。

提醒她时机已到，是时候进入角色了。

平时跟在苗律身边，也会时不常遇见这样虽不明说却需要一点心有灵犀的情形。

故而，她对自己的此番推测，也深觉有理深信不疑。

而且，看他还要把衣袖挽过半个小臂的样子，似乎也不觉得寒凉。

她自己是个怕冷的体质，也就不便以己度人，非要让人家把外套穿上防风保温什么的了。

请她来帮忙的本家，已经一手搭上车门，一副时刻准备撤离的架势。

她也赶紧依着思路，自动切换成乖巧听话的帮手模式，解开绑着的安全带，抱着手里的外套，打开门跳下车去。

已近薄暮的凉意，比下午时更浓更甚。

好在不远处，就是酒店灯火通明的大堂入口。

宋淼抱紧怀里的外套，拢了拢自己的衣领。

跟在等着她的正主身边，亦步亦趋朝那边走去。

这是家G市的老字号。

除了这处自己的酒店，还在市里不少地方开了专做招牌菜的单独门店。

味美的河鲜，地道的主食，还有几样传统的小吃和经典的调味口感。

很受本地人的喜爱。

当年上学的时候，宋淼也借着本地同学过生日的机会，尝过它家的饭食。

却并没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

还是后来跟着苗律吃过两次，才知晓了更多其中的门道。

从选材到做法，从搭配到口味。

一方水土与一方人之间的情感与传承，在这一方饭桌上就能窥见一斑。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饮食文化了。

她却是在去而复返之后，才有意识慢慢体悟的。

店里店外的装潢都是古朴的风格，简单大气，跟它老字号的身份很相合。

带她来的正主，报过包间的名字。

穿着红黑色布褂长裙的服务员小姐姐，领着两人穿过高高吊顶的大堂，从宽大的木质楼梯上到二楼餐厅。

刚刚到晚餐的时间。

宽敞的大堂，就已经上座过半。

再往里的餐厅包间，一扇扇雕着木格图案的厚重木门，也有不少都是关着的。

偶尔听得见喧嚷的人声。

脚下的地毯，吸去了一多半的脚步声。

头顶两侧，造型简单的宫灯高高悬着亮着。

沿着走廊的纵深，渐渐引领出一点身临其境的穿越感。

走在身边的高个家伙，一身轻简的休闲装扮。

一只手抄在裤子口袋里，迈着长腿，跟在领路小姐姐身后，竟有种白天里未察觉出的潇洒随意。

抱着他外套的宋淼，亦步亦趋跟在身侧，一头不知道要被带往何处要去见什么人的迷茫雾水。

脚下的步子，也不经意间多了几分忐忑。

……莫名有种陪着自家少爷出门会客的小丫鬟的感觉。

就是还要端茶提鞋拿衣服，还没事不可乱说话的那种。

被自己的脑洞囧到了的宋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