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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今天, 杜衡才知道苏晓晓小时候，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注定她的到来得不到老一辈人的喜欢，更何况是、因为她的出生, 使得那个晚了她一分钟的双胞胎弟弟, 在活了短短不到十二个小时之后不幸夭折。她成长的越是健康, 爷爷奶奶便越是觉得, 是她害死了他们的那个孙儿。那次生产, 苏母也遭了很大的罪，难产，又大出血, 差点活不过来，也是在那次意外, 她失去了生育能力。可是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这一切, 并不能让她在公公婆婆面前获得认同。只因为, 她生的是一个女儿，活下来的, 是这个女儿。

在长辈们面前抬不起头，苏母到底也对晓晓也生出一些不满，特别是这个孩子从小就不若其他家里的孩子那般聪慧，学什么都比较慢，惹得公公婆婆的不满愈发强烈。只有苏胜林, 对这个女儿宝贝的不得了。

虽然这样的处境, 到晓晓上小学时就结束了, 但即使是在弥留之际, 两位老人都没有给过她好脸色。这样的阴影, 以致于后来即使没有人再拿这件事对她指手画脚，她也依然不能对晓晓毫无芥蒂。

加上苏胜林的宠爱, 他们父女俩的相处，要融洽的多，所以一直以来，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太能和自己的女儿亲近。

是自己自私。

所以在得知她怀孕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关心她，而是随之而来的可能要面对的左邻右舍间的闲言碎语。仿佛又回到她刚出生的时候，每天无休无止的冷语、争吵，做再多的努力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看法。

她是真的曾经有怨过这个孩子，因为自己所受到的委屈。怨她剥夺了自己再次生育的机会，怨她早到的这一分钟，让自己在这个家中无法抬头，她甚至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先出生的是那个男婴，她现在的处境一定不会是这样。

可是她却忘了，晓晓又何其无辜。她甚至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被迫承受了所有长辈给予她的不公平待遇。

还好这样的记忆没有那么长，没有长到她完全懂事，明了这所有的前后因果。后来她也只模糊的记得，爷爷奶奶是严格的，是会在她犯错误之后凶凶的拿竹条打她的长辈。即使是这样，每当提起他们，她也还是怀念的说，奶奶有一次给我买糖啊，大白兔的，很甜很甜。

……

那天，她就看着晓晓在自己面前，受尽痛苦折磨，地上全是她的血，仿佛流不尽。她痛到没有知觉，却还是下意识的阻止人靠近，嘴里是不安的抗拒，那一声声“不要”，叫她无颜以对。

药的成分好像有点问题，那是她辗转从一个外地人开的小诊所里拿到的，就怕被身边的人知道了会对她们指指点点，可是却害了晓晓差点没命。

当她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是第三天了，看到晓晓惨无生气的躺在床上，血还是时不时的流下来，浸染了整个床单，她这才开始恐慌，把她抱到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才终于脱离危险。

医生说，再晚半天，她……她那时已经是严重失血了，如果没有被及时送来……她头一次感到了害怕。因为自己的自私和疏忽，她差点，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死……她会死……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原本应该是活蹦乱跳的人，现在却连呼吸都微弱的似是要感觉不到了，她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变成如此残忍的人了。她竟然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

她突然想到，丈夫临终前，对自己说的是，“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她很乖。”

她是自己的女儿啊。

原来她真的，没有做到。

那时晓晓还模模糊糊的哭着回答，“我会很乖，我会照顾好妈妈，爸爸你不要离开我们……”

她是真的孝顺自己，把自己当作一个敬爱的母亲。每天都会给她来电话，一点小病小痛就紧张的陪医送护，还有她的吃穿用度，也总是一并考虑到位。

人是不是，总是在失去以后，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过去有多幸福。

她的晓晓，其实是多么可爱、惹人疼的女孩。

……

“你怎么敢！”杜衡要用尽很大的力气，才可以控制自己的怒气。可是看到她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她是你的女儿！”

可是她却忍心做出这种事来。

晓晓那么爱她，相信她，从来没为她对自己的冷淡有过一丝怀疑，最后却只换来最彻底的背叛。

其实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人，伤害她最深的那个人，还是他。

如果他没有赶她走，如果他那时再细心一点，如果他早一点发现她怀孕……他不该留她一个人的。他怎么会放心让她一个人？明明知道她会有多伤心不是吗。可是那个时候怎么会狠心，狠心丢下她。

杜衡的反应，让苏母有些难堪，也有些吃惊。从过去晓晓偶尔讲给她听的一些事情，她一直以为，只是晓晓对他迷恋的厉害，至于两人居然会谈起恋爱，她不抱以乐观的心态，却也没有过多的追究，毕竟她的年龄也够了，可以先处处看看。然而最后的结果，还是印证了她最初的担忧。她也说不清楚，从一开始，自己对这段感情的不看好，是因为对这个男人的不看好还是对晓晓本身？似乎，她总是把晓晓看的太过轻了，总觉得她那么笨，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怎么会被那么优秀的人看上。

可是现在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并不像是自己以为的那样。他的表现那么明显，生气、懊悔、痛苦、心疼，每一个动作都明显的透露出爱意，又怎会是假的？

这一夜，杜衡守在她的床前，一刻也不曾合眼。想象着过去这两个星期她过着怎样的日子，不可抑制的心痛起来。

因为药物的关系，苏晓晓睡的时间有点久，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才缓缓转醒。她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用一种完全陌生的姿态，静静的，木然的，像是破碎了的娃娃。她的眼睛，没有光。应该说，那双眼睛里，完全是空的，什么也没有，没有神采，没有焦距，空荡荡，雾蒙蒙。她看着他，却又像是什么也没看见，做不出任何反应。

尽管已经听医生说过了她的情况，但这一刻真正的面对，杜衡还是被刺痛了。

“晓晓……”他伸手去要触摸她的脸颊，身后的苏母和叶靖雯紧张的想要阻止，没来得及。他的手覆上去了，可是晓晓的反应，却奇迹般的异常平静。

没有等到和往常一样的事故发生，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万分吃惊。

“怎么会……她之前完全不让人碰……一碰就反应特大，非得给她注射镇静剂。”叶靖雯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

“即使是这样了，她对你还是有感觉。真是、没良心的，都不理我们……”吴亚楠也愤愤的擦了擦眼角。

苏母把粥端过来递给他，也许有他在……晓晓真的会好起来吧。

杜衡接过还是刚熬好的热热的清粥，舀一勺放在嘴边吹凉，然后放到她嘴边，轻轻唤她，“晓晓乖，喝一口好不好？”

良久，床上的人顺从的张开了嘴，乖乖把粥吞了下去。

这样喂了小半碗之后，大家见她没有什么不对劲，都放下心来。正准备退出房间，找医生商量一下，苏晓晓却再次匍到床边，把刚才吃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了，除了刚才那一点食物，根本没东西可吐，可是她还是止不住的干呕，用力之大，仿佛连五脏六腑也要跟着吐出来，而她自己本人却浑然不觉。

医生是说过的，也许是因为那天苏母给她的那杯牛奶，所以现在她的潜意识里，对吃进去的任何东西都有了抵触，觉得那是危险的，不好的东西。

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的情形，杜衡有些措手不及，然后是更大的坠毁感扑面而来，他慌乱的拿过纸巾，帮她擦脸上的污渍。

其他人的忙乱并没有到达苏晓晓的眼底，她被扶起来靠在床边，眼神空茫。只是，手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湿的，她盯着自己眼前的这张面容，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看着有水珠在那里面溢满，然后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似是被烫着了，无意识的想要抬手。也许是觉得行动受到了限制，她看看自己右手上的针管，又盯着手背上的东西好一会儿，然后用另一只手倏的拔下针头扔开，血沿着细细的静脉血管缓缓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