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路西法
作者:唯其 | 分类:现言 | 字数:2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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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Chapter 73 宿命
「尚有机会改变的。叫命运。无可能改变的。叫宿命。」
夏风吹动书页, 压在上面的签字笔便骨碌碌地滚下了桌子,发出一声脆响。纪然迷迷糊糊地从梦里醒过来,揉揉眼, 发现桌角站着的闹钟里, 时针已经毫不客气地指向了一。
暗骂声糟糕, 她飞快从地上站起来, 匆匆整理了一下就拎着包往外跑。下午两点幼儿园有绘画展, 老师要求家长都参加,她和旗翌晨说好了要去,却没想到自己看书竟看得睡着了, 差点错过展览时间。
在地下车库取了车,她火速向幼儿园前进。自从李念病愈出院以后, 他们三人就搬回了市区, 希望可以让李念尽快融入正常的生活, 而李念的适应能力远远超过了她的预估,不久之后, 他们就放心地把他送进了幼儿园。
时已将近中秋,上个冬天对她来说仿佛已有一世纪那么久。
从周梓枂那里得知,那件事以后,梓笙还是独自去了瑞士,随后又去了马德里、巴黎、维也纳、威尼斯……几乎走遍了世界各个知名城市, 却唯独没有回来过, 也没有去过英国。
知道他没事, 她就会好过一点, 也会更用心地生活。因为她现在所拥有的, 是不惜伤害别人也要得到的,所以必须要幸福, 更幸福,才能对得起所有人。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点滴,她总是忍不住笑出来,少有的傻气。旗翌晨工作非常规律,平时极少加班,有完不成的工作也宁愿带回家做,这样可以陪在她身边,也可以顺便教她些商业运作,当然这背后的代价,就是毕非烟被当成牲畜来使用,因此为数不多的可以来她家蹭饭的日子,他总是不忘声泪俱下地向她控诉旗翌晨那令人发指的兽行。
而她自己在照顾李念的闲暇,抽时间温书参加了大学入学考试,重新回到了燕华,主修经济辅修心理,虽然现在还没到开学时间,但是她已经预先开始自学,希望可以尽早修满学分提前毕业。
有人陪伴的日子,时间似乎就过得特别快,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总在任何时间和空间影响人们。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共同走过圣诞、新年、情人节,和彼此的生日,在对方的生命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李念(5岁)的生日愿望是想要一套有很多很多种颜色的绘画彩笔,比他现在有的都多。
旗翌晨看了纪然一眼说那只能定做了。
纪然(21岁)的生日愿望是她想要至少提前两年毕业,因为和18岁的小妹妹们挤在同一间教室里读书真的是太丢脸了。
旗翌晨看了她一眼说要不我打个电话给校长?
旗翌晨(29岁)的生日愿望是希望纪然不要被学校的小男生勾搭了,希望燕华大学夏季制服的裙子可以再长一点,希望自己可以再年轻个四五岁这样可以缩短代沟,希望纪然可以尽快替他生一个孩子、希望纪然可以尽快替他生第二个孩子、希望纪然可以……
李念看了石化的纪然一眼:“妈妈,不是说许一个生日愿望么?”
旗翌晨看了石化的纪然一眼,对李念说了一句想不想要很多弟弟妹妹陪你玩,李念就很没出息地倒戈说那请多许一点。
其实生和不生,真的是个问题,至少是个潜在的问题。纪然清楚,旗翌晨想要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而她很怕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就不能全心地照顾李念,毕竟她只是一介凡人,不是雨露普降的圣母,而她从来都不会高估自己。
*
走进幼儿园大班教室的时候,旗翌晨已经到了,正彬彬有礼地和其他家长交谈。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像块磁石一样,身边自动吸满了小铁屑,那是他的原罪,与生俱来。
纪然没有过去,自己绕着教室参观起来。房间的四周挂满了小朋友的习作,主题是我的家庭,右下方都有一个歪歪扭扭的署名。她找到李念的画,不得不说有些吃惊。小小的一张纸上,竟堆满了许许多多的人,有她能辨识出来的,也有她完全不认识的,不禁心里一阵复杂,那孩子,对家庭还没有形成清楚的界限,而且终归是,太寂寞了啊。
不知何时,旗翌晨已经站到了她身后,轻轻从后面握住她的手,柔声问:“怎么才来?”
纪然有些窘迫,还是老实回答:“看书看得睡着了。”
旗翌晨笑了笑:“别太拼了,你最近晚上都很晚睡,对身体不好。”
“没办法啊。” 纪然无奈:“想修双学位,又想早点毕业,不拼怎么行。”
其实不必那么辛苦,只要他往燕华捐赠点钱,她想要的他都可以搞定。旗翌晨本以为自己会那么说,可是却什么话都没有讲。事实上,他从来不曾用钱替她个人的事走过后门,也从来没有干涉过她的决定。
和对旗璃不同,他给了纪然超乎自己想象的自由,尽管他想要百般地宠她,溺爱她,不让她受一点苦,但是他知道那会让她不自由,会磨灭掉她独立的人格,所以他约束了自己,不是想怎么爱就怎么爱,而是要用对她最好的方式,来爱她。
等到所有的家长都到齐以后,老师把小朋友从隔壁教室领进来,画展的目的是为了让家长了解到孩子眼里的家庭是什么样子,所以自然少不得小朋友的解释。
孩子们一进教室,就立刻飞奔到自己爸爸妈妈面前,叽叽喳喳地讲起来。而毫无悬念的,老师异常关心李念的画,所以特意来到旗翌晨和纪然跟前。
“没想到你们家原来有这么多人呢。” 老师跟纪然比较熟,说话也就少了些七拐八弯。
“没有,其实就我们三个。” 纪然指了指画上紧紧依靠在一起的三个人物。
“那其他的人是?”
“这个是陈阿姨,这个是柳姐姐,这个是沈奶奶,这个是豆豆,这个是多多……” 李念自告奋勇地回答起老师的问题,最后指着画里最核心的三个人说:“这个是我,这个是妈妈,这个是老板。”
老师开始都听得很有兴致,直到听见最后一个词时,脸色微微变了变。纪然身子也僵了僵,脸部肌肉一下子忘了要怎么运转。——李念对旗翌晨的称呼一直都很随性,家里双语教学,所以有的时候叫老板或者boss,有的时候叫叔叔或者uncle,就是没叫过爸爸,也没人教他要这样叫。而此刻,显然老师是对那个妈妈和老板的组合有所误解。
“……” 老师有些尴尬:“小孩子学习和模仿能力很强,所以家长要千万……注意自己的行为,别给小孩子做出不好的示范。” 说完赶紧转身离开了,剩下纪然僵直地站在原处,旗翌晨则饶有趣味地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觉得今天真是来对了。
直到画展结束,他回到公司,仍在为纪然那难得僵死的脸部神经感到有趣。想到她甚至急着跑去找老师解释,她并不是和自己的上司有染,而是老板就是指他,进而更一步解释,为什么没叫爸爸而是要叫老板,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虽然她解释了那么多,但那位年轻的小老师压根就没听懂。
不过,他轻叹一声,对于这件事暴露出的问题,却不可以视而不见。今后三个人要一起生活,李念总不能一直叫他老板或叔叔吧,虽然纪然没提过,但是他知道她一定是想让他承担起父亲的角色,只是每当把他上升到李念父亲的高度时,他就倍感压力,怕自己做不好。
正头痛间,董秘内线进来:“董事长,您妹妹到了,请她进来吗?”
妹妹?旗翌晨一愣。小璃有妈看着,应该不可能会突然回国,就算回国也会事先联系他,不会直接来公司,像这种不请自来,是只有翌婕才会做的事,于是他随手摁下通话键:“请她进来。”
应声而入的,偏偏就是那近十个月未见、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最不能出现在这里的妹妹,旗璃。
“小璃?你怎么回国了?” 旗翌晨震惊不已,脑海里危机感骤起,已然想起她此次回国的目的。
旗璃穿了件valentino米白色连身裙,气质还是那般清雅,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惊讶多过于惊喜,她不由有些情绪低落:“哥哥你忘了吗?我妈的忌日快到了,我得回来拜祭啊。”
果然如此!旗翌晨暗咒。妈留在美国就是为了防止小璃像这样意外回国,毕竟她母亲的忌日和纪然父母的忌日是同一天,要是不小心泄露了当年的真相,不知道事情会乱成什么样子:“妈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旗璃咬咬牙,神情有点古怪:“妈还不知道呢,我没告诉她。”
“你没告诉妈一声就回来了?” 这可从来都不是她的作风啊,而且这次回国她完全没有跟他联系,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旗氏,不得不说很异常。旗翌晨敏锐地打量着她脸部细微的表情,肯定道:“发生什么事了?”
旗璃看了他一眼,眉间深深皱起,委屈得紧:“我觉得很奇怪,哥哥跟妈都很奇怪。去年我结婚的时候,哥哥你也没来参加婚礼,只说嫂子病了得照顾她,你知道我人生里最大一次决定少了你的参与,我有多遗憾吗?”
去年小璃婚礼的时候,正是纪然昏迷不醒的那段日子。“对不起,当时你嫂子的病来得太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康复,我也不想你为了等我们出席你的婚礼而把时间往后拖延,那太不靠谱了。”
“婚礼没见着你就算了,毕竟嫂子生病没办法。” 旗璃质疑地望着他:“可是后来的圣诞节、新年、你生日、我生日,我们都没有一起过,你也不来美国,妈又不让我回国,以前我们总是一起过的,为什么今年全部都不一样了?连我妈的忌日,妈都装病不想让我回来,太奇怪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的?”
旗翌晨心里一凛,面不改色:“怎么会呢?圣诞节、新年、你生日,你都应该在你老公那里过,毕竟你是新婚。至于你妈的忌日,妈怎么可能会装病不让你回来呢?是真的病了吧。”
旗璃不信:“可是翌婕说妈是装的,她看得出来,而且她也认为事情太不对劲,所以才帮我偷偷回国的。”
原来是翌婕这个死丫头在背后搞鬼!当年出事的时候,翌婕还太小,所以完全不清楚那些事。旗翌晨微叹一声:“翌婕的话你也信?她的嘴比毕非烟还没准儿。” 远在千里之外出差的毕非烟华丽丽地打了个巨响无比的喷嚏。
“可是……” 旗璃直觉感到确实有事不对劲,可是她一直以来都不太敏锐,又过于相信家人,因此这点疑虑便被她自行打散了:“可能是我多想了吧,最近文昊总是在外面应酬,很少回家,我也变得有点疑神疑鬼的。”
旗翌晨僵硬地笑了笑,既然她已经回来,若是生硬地赶她回去反而更让人怀疑,因此只得让她留下:“我马上就下班了,你等我一会儿。对了,你嫂子不知道我跟你不是亲兄妹,所以在她面前别提你父母的事,免得她多想。”
“知道了。” 旗璃顺从地点头,乖乖在一旁等旗翌晨下班。
*
纪然做梦都没有想到,旗璃居然独自回来了,当她那样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时,她毫无真实感,仿佛伸出手指去碰触,人像就一定会化成泡泡破灭,可惜的是人像不仅没有如她所希望的那样消失,反而亲切地跟她打招呼,她只能僵硬而尴尬地回了个笑。
所幸旗翌晨告诉她旗璃只住几天就会回美国,她内心的不安才稍微平复了些。尽管旗翌晨跟她解释过他现在对旗璃就和对翌婕一样,都只是妹妹,但她还是有些心结放不开。她知道旗璃不是对翌晨完全没有感觉的,也知道翌晨过去对旗璃的呵护,在她眼里,旗璃和翌晨的前女友是划等号的,现在要她和丈夫的前女友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怎么都觉得别扭。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选择毫无芥蒂地对待旗璃,不让翌晨难做,毕竟翌晨始终觉得,他家对旗璃父母的死有一定责任。
旗璃住进她家的当晚,几乎整夜都在和旗翌晨聊天,快一年没见,两人之间似乎有许多话要说。而旗璃对李念这个陌生孩子的接受能力很强,看得出她很喜欢小孩,并没有因为李念不是旗翌晨亲生的就有所态度,而李念也很快就喜欢上了旗璃,因为她画得一手好画,所以一大一小很快打成了一片。有的时候纪然站在厨房,不经意瞥见沙发上三人乐成一团,心里就小小的不是滋味。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手上就已经戴着翌晨送的戒指,在旗璃面前却还是半点都没有自信呢?
对于旗璃回国的原因,旗翌晨只说是跟在国内办画展有关,回来联系一些教授和工作室而已。纪然也一直谨记着旗翌晨的嘱咐,从没有提起过关于旗璃父母的任何事,怕伤到旗璃的痛处,于是两个女人分别在旗翌晨的嘱咐下也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处下去,直到中秋忌日的来临。
旗璃的母亲葬在玉山墓园,父亲死后和母亲合葬在一起,以前的十六年,她都是和旗翌晨他们一起去给父母拜祭,第十七年,她想也不应该例外。
纪然的父母葬在人民公墓,当年那笔丧葬费是旗父出的,好给生者留一个凭吊,只是那时纪然还太小,家里的东西加加减减留到她手上的,也不外乎是几张死亡证明、户口簿、相片等不值钱又必需的物件,没有人教她要在父母的忌日去凭吊亡灵。
其实对于自己的生父生母,纪然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看着照片她知道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可是和他们之间的回忆,却在时间的残酷下不断褪色消失,最后只依稀记得,她那时是快乐的,至于是如何快乐的,她已经想不起了。
直到后来被纪秀芳领养之后,她才被养母带去自己父母的坟墓,那时跪在青石碑前,她除了无尽的痛苦和不甘,并无太多可供追思的回忆,所以后来她也不常去,因为每去一次,她就需要更多的力气来摆脱痛苦,而她没有那么多力气,仅仅是和别人一样地活着,她就已经耗尽所有了。
而今年,她很想去看看,有些事想和他们说,带着李念和旗翌晨一起,只是当她去找旗翌晨的时候,却被已经旗璃抢先了一步。
“嫂子今天也有事找哥哥吗?” 旗璃歉意地吐吐舌头:“我已经先约了哦。”
旗翌晨拍了她后脑勺一下:“我还没答应你呢。” 说完别有深意地望着纪然。对于她那段尘封的过去,他从不曾多加过问,也不敢多加过问,所以他并不知道她对当年的肇事者是何想法,也不确定她今天会不会邀他一起去给生父生母拜祭。
纪然一看就知道旗翌晨是在等她开口,他说没有答应旗璃,就表示他需要衡量两边事情的轻重。她想旗璃的事大概也就是去大学联系美术教授等等,应该不会来得比拜祭重要,所以她把旗翌晨拉到一边,小声地告诉他事情原委。
旗翌晨听完显然十分高兴,如果能在他脸上看见半分喜色,就表示其实心里已经乐得兜都兜不住了,亲昵地蹭了蹭她鼻尖,他说:“傻瓜,我当然是陪你去了,你先去收拾,我和小璃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