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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你一下,怎么了

作者:吴窥江 | 分类:现言 | 字数:21.1万

61.奶奶

书名:撞你一下,怎么了 作者:吴窥江 字数:4239 更新时间:2024-11-25 22:46:00

奶奶醒后, 更少言寡语。

重新办理住院手续,这次床位在窗边。钟在御搬来家里的绿萝,等他千哄万哄奶奶肯下床时, 绿萝朝阳的那面都蔫黄了。

钟在御瞅着没人注意, 悄无声息地把花盆转回去。

奶奶心细如发:“怎么了。”

钟在御说:“没什么。”

奶奶低下头, 毫无精神气地应了一声, 叹再次睁开眼是四肢不协调和口歪眼斜, 恨为什么还要睁开眼。

钟在御和林森合力把旧轮椅洗刷干净,阳光下曝晒干,磨毛的边密密缝合。奶奶抠着一处的线疙瘩, 钟在御蹲下来攥着她皮包骨的手,按摩手臂上枯萎的肌肉:“奶奶我以后每天都给你按按。”

奶奶歪着的嘴闭不上:“你们还在一起?”

钟在御给奶奶系蓝边围兜, 一说话就流口水, 可说话是她目前唯一愿意的活动, 医生说口齿清晰是好的症状。打好蝴蝶结,他乖乖地说:“嗯, 奶奶,我想我还喜欢他。我欠他太多,还不清了,必须喜欢他。”

情和钱的纠葛,想两清?现实十分霸道。

祖孙两个各自低头, 安静片刻, 奶奶说:“我收留你只是想老了之后有人能给我养个老, 但是真到自己老了之后, 反倒是什么养不养的, 不想耽误你过自己的人生。”

钟在御抓紧奶奶的手:“可奶奶我只有你了,别的我都不想要, 只要你就够了。”

“你是知道的,我年轻时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那人有妻子,可我想啊只要我们有感情在,离过婚的又算什么。所以我就等着,等他离婚,但是有的夫妻过久了,爱情什么不知道还有没有,至少还有亲情。他左右为难,难道我就这样嫁给他?活在他为我抛妻弃子的阴影里?当年也是赌一口气,赌着赌着就回不了头了。所以啊,感情要分清楚,你觉得是因为欠钱咱们就攒钱还他,千万别因为这点钱就把自己吊死了。”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我配不上他,想着等他哪天腻歪了。可我收了他好多钱。”钟在御蹭着奶奶的手,问出了多年的心结,“那我到底不是您亲生的。”

奶奶会心一笑:“你小时候明着问,长大了就暗示我,这事上奶奶从来没有瞒过你。你钱包里的那张火车票不是哄你的。”

奶奶捡到他们的时候,太爷爷兜里只有一张从帝都到广东几十个小时的坐票。

当时很多人家丢神志不清的老人就是送上火车,哪里停哪里下,大多数老人害怕会坐到终点站。

许是当时嗷嗷待哺的孩子饿得大哭,太爷爷凭本能给他找吃的,在有奶奶的这座城市里下了火车,终于结下这一家三口命中注定十几年相依的缘分。

“我自己的孩子,得了肺炎,跟那时候的你差不多大,哭起来都是撕心裂肺。”奶奶歪斜的双眼很难聚焦,瞳孔仿佛相斥的磁铁,无法违背大自然定律,“奶奶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你这个小孙子。”

钟在御跪在地上,把脸埋在奶奶瘦骨嶙峋的膝头,“遇见奶奶也是我最大的幸运。”

生不及养育万一,他那苍白的脸无法恢复血色,怕子欲养而亲不待,怕今后的光阴无法弥补,怕对方这本书合上最后一页还有遗憾未圆。

吴窥江最近在和吴曼英的首席助理接洽,频繁的相处和繁忙的工作让他短暂忘记钟在御。

这位首席叫林玉,人如其名,面如冠玉,模样和钟在御还有些相似之处。听说念书时就跟着吴曼英实习,毕业后路路畅通,吴窥江挺烦这个跟自己一个年纪还油盐不进、柴米不吃的家伙,不愧是吴曼英□□出来的,脾性简直是他的翻版。

看来吴曼英铁了心横插一脚,好不容易撬开一条缝,便美人和金钱齐上阵,她要占百分之七十五的股份,还要把弯道上的儿子掰回自己麾下。

从资金投入而言这个比例合情合理,奈何吴窥江是个不要面子的,“妈妈”“妈妈”地把过去二十多年没叫够的次数通通补上,以“你们有一腿吧”“我知道她背着我生二胎了”各种臭不要脸地话一通无差别狂轰乱炸,远在千里之外的吴曼英退后一步,只要百分之五十一。

解决完这一波,吴窥江兴冲冲地把车开进汽车美容店,再出来时如获新生,程亮的黑色流利线条宛如夜的精灵,从车前灯到轮胎,只差枚蝴蝶结。

医院里钟在御和林森换班,钟在御揉着肩膀去停车场,吴窥江殷勤地打开副驾驶侧的大门,看他泰然地坐进去,规规矩矩扣上安全带,还有一句天真烂漫:“怎么了?”

甭管是劳斯莱斯幻影还是比亚迪蛋蛋,钟在御只关心能不能上路。

霓虹与路灯的光影飞退,二十天未见面的二人小别胜新婚,吴窥江安排好了:“待会结上程鹿,一起吃个宵夜,然后咱们就回家睡觉。”

钟在御应声,回过神来:“怎么不叫林森?”

“程鹿没叫他?”

“那在医院里看奶奶的是谁?”

奇哉怪也,吴窥江说:“等到了酒吧问问程鹿是怎么回事吧。”

程鹿也不怕他这枚电灯泡又大又圆?

酒吧区五光十色,冲天响的音乐声还带着刚开机的晦涩,程鹿的酒吧死一样寂静。

吴窥江敲门,半天后一个驻唱过来开门,如见救星:“吴哥你可来了,老板嗷嗷叫失恋了,三天没开门了。”

“小森林把程鹿甩了?都三天了?”吴窥江的第一反应是好事呐,然后又不觉得大快人心,这手分的跟间谍似的,太秘密了。

驻唱背起吉他包:“那吴哥吴嫂,老板就拜托你们了。”说罢逃之夭夭。

顺旋转楼梯上二楼,程鹿在这里有个临时住所。浓重的酒精味熏得人后退,窗户开了没用,吴窥江翻找空调遥控器,准备开个通风模式。

程鹿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被一双轻掖被角的手从梦中唤醒,他一把抓住,迷迷糊糊地说:“我哪儿对不起你,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就是要求你多花点时间陪我吗,送你包也不要,你怎么还翻脸了。”

吴窥江终于从沙发底下翻出遥控器,瞄准了就砸,“别他娘的拉拉扯扯。”

“哦,你们呀。”程鹿揉揉额头坐在床边,双颊绯红,“我就是觉得,他是因为我喜欢他才跟我在一起,如果哪一天我不喜欢他了,他立马就走人绝不带回头的,还说是他高攀了。”

吴窥江接话茬:“高攀个屁,他配不上你,想开点吧。”他走过来拿起遥控器,嗡一声开了空调。

“想不开!”程鹿横眉怒目,抄起床头柜上的伏特加咕噜就是两口,见钟在御想抢,他护着大叫,“这是进口的!”

“让他喝。”吴窥江把钟在御提溜到一边,钟在御小声提议:“要不我把林森叫过来吧。”

吴窥江不满:“那你岂不是要回去了。”

钟在御瞥见程鹿跌跌撞撞地把自己塞被窝里:“那也不能看程鹿这样啊。”

“不是都分了嘛,分之前没说够啊,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吴窥江既不忍也不情愿,好好的约会夜,他还没哄钟在御睡觉呢,想也不想就丢锅,“都怪林森作,他作他的,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

钟在御不乐意了,小声却气势昂昂地说:“林森喜欢程鹿,我知道,可他那样子,跟程鹿不可能有好结果的,程鹿家里也不会答应他俩的事。有钱人是那么好结识的?弄不好命都没了。”

吴窥江想起他妈安排的事,他整天坐怀不乱,结果钟在御脑袋里想的啥?他几乎咬着牙说:“你呢,你也这么想?有钱人都为了你准备接手家里安排了,你就不能有点自信。”

一边的程鹿打起没规律的小呼噜,钟在御怕他了:“我要不是欠你钱,才不怕你呢。”

吴窥江更怕他,是他家害得奶奶鬼门关重走一遭,他抿着唇,嘴角是一道锋利的弧度,好似刀锋。

他分不清钟在御有没有恨过他恨过他们一家,还是因为欠下巨额手术费,无力偿还而假装相安无事,不知何时这份纯真情感或许已经变质。想着他喉咙发紧,攥紧的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

钟在御先退缩:“我叫林森来吧。”

“……行,我知道了。”林森对着窗外的夜挂断电话。原以为分手即是各不相干,对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还是如镇海石般压在心头。

床上的奶奶用浑浊的瞳孔看他,歪斜的嘴角挂着依旧和蔼的笑容,“男朋友啊,去吧。”见林森不为所动,她又催,“去吧,早就不想耽误你们,天天在医院陪我,自己的正事也不干。我还不敢跟御儿说,他不懂事。”

“我们其实分手了,我配不上他,消费观价值观根本不在一个层面,总不能让人家迁就我吧。”林森走到床边,“还有你孙子呀,想二十四小时拴在你身边。”

奶奶欣慰地笑:“他要是有你这样懂事,我就放心了。你把我扶下来吧,我自己推推,等累了就上床睡觉了。苹果你拿去吃唉。”

林森把奶奶扶到轮椅上,临走还不放心,扭头看一眼,“奶奶你一个人行吧。”

奶奶把自己推到窗前,“奶奶一个人习惯了,最讨厌给人家添麻烦。”她挥挥手,正好打散头顶微妙的灯光。

林森走到门口,竟然又看一眼。他看时,奶奶露出融融的笑意。

漆黑的木质旋转楼梯上,吴窥江像只赤胆忠心的看门犬,岔腿坐在楼梯下。钟在御战战兢兢地坐在楼梯上端,不足一米的垂直距离被两人坐出天涯海角的距离,显然易见的吵架了。

林森是局外人,管不了他们,问:“怎么回事,程鹿呢?”

吴窥江冷眼瞧着:“叫你来还真就来了,也不问问原因?你们不是分手了吗,还来干嘛,马后炮啊。”

林森皱眉:“你少阴阳怪气。”

吴窥江啧了一声,正要插嘴,钟在御截断:“他喝醉了,在楼上睡觉呢,你去看看吧。”

林森绕过两人,噔噔噔上楼,才听见推门声,就传来程鹿哭天抢地的哀嚎,林森的挣扎声有气无力,完全不是对手。吓得钟在御一缩脖子,差点没坐稳、从楼梯上滚掉半条命:“没睡着啊。”

吴窥江嗤之以鼻:“酒量好着呢,也就能骗骗你。”他起身,伸出一只手,从下而上的死亡角度,钟在御的脸依旧无瑕疵的印在心尖,“走吧,我送你回去,过了今晚,就跟我和好。”

我知道我给你和奶奶带来了无法开解的痛苦,已经造成的无法抹除,但我愿意放低姿态,以尘埃里的角度祈求你的谅解。

他们踩着咯吱的地板,携手走向停车场。

门后传来零星的低语。

“我确实很喜欢你,你太好了,你的好让我扛不住,认识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们别再见面了。”

从不拖泥带水的程鹿不知从哪学的,他骗不了林森,就用最易轻信的钟在御把林森骗过来,现在又不依不饶地不放人走。

又回到医院停车场,钟在御下车时道歉。

月光上中天,清冷透亮,好像把心意也照透彻了。

吴窥江微微一笑,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欠你太多。”

钟在御上楼时百感丛生,他也想忘呀,可惜忘不掉。他的步子很重,恨不得那天没爬过山,如果一切起于不相撞,也就不用爱恨交织的矛盾重重。

他回到病房,病人们大都睡了,陪床的还在嘀咕。

奶奶的病床上没人,轮椅在床和窗户的夹缝间孤零零,好像忠肝义胆只等它原先的主人。

钟在御问隔壁病床没睡的老人家:“我奶奶呢。”

那位老人家头发花白,晚上入睡困难,正瞪着眼看天花板的纹路,闻言一惊,指着床头柜上鲜红的苹果说:“问我借了拐棍出去了,还非要给我个苹果,好久了,你快去找找是不是昏倒了。”

钟在御跑了这一层的病房和厕所,再上上下下寻找时视线模糊一片。他眼含大滴泪水,不知跑了几层,不受控制地拨通电话,哭腔如韵:“奶奶不见了。”

“你在原地等我。”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吴窥江只想,老一辈的恩怨,真的会报复到子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