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你一下,怎么了
作者:吴窥江 | 分类:现言 | 字数:21.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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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疯狂
屋外更清晰,念经声如喋喋不休的咒语。这可就新奇了,楼里生过产、死过人、出过殡,就是没念过经。
钟在御先上楼找林森,两家一个四楼一个五楼。
林森正哈欠接二连三,懒懒穿衣,翻过来的新鲜被窝,散着夜店脂粉香。
钟在御怪他:“你这会儿怎么醒那么快,我发消息你都不回。”
林森可是一夜未眠,提心吊胆地敷衍红男绿女,这个哈欠打得极大:“看见了,不想回。”赶在钟在御嚷嚷前,拉起他,先声夺人,“快走快走,去晚了就看不见了。”
不知道还以为要登上高处,并肩看千年的流星雨!
楼道里一层层爬,觅着声儿找,直到顶层。才看见正对门的一户人家门户大开,门内是灵堂,里面坐了两排和尚,在念经。灵堂里摆放老人的黑白相片,堂下披麻戴孝的男人正是钟在御之前见过的。
看热闹的不止这俩年轻小伙,还有早起买菜的大妈大爷,围拢着聊天。常住的脸熟,看着俩孩子长大,林森蹭了几个熟花生,分了钟在御一半,好奇地听他们闲聊。
“超度呢,从外地请来的师傅吧。咱们这里没寺庙。”
“都隔这么久了还超度,有用吗?”
“唉,小森你这就不懂了吧,七七四十九天之内,赶在这之内就行。听说要念到最后一天。”
“那得多吵,我们家孩上高二了。”
“这不是孩子们都上学了才开始吗,放了学就停了。那小伙子说过了,人家一番孝心,又肯花钱,你瞎操什么心。我也跟着念念,死后能省一笔。”
吴窥江先给车加满油,没回家,把车开进一栋写字楼的停车场。在楼下的咖啡馆坐到了时间,这才上了电梯,看也不看,直接按下三十三层。
三十三层是一家心理诊所,医疗资源顶尖。近三年,他每个月来一次,风雨无阻,复述情况,替百威明做心里诊断。
吴窥江和百鹤商量过,绝不强求百威明。他没有任何问题,唯有几个小小的坎、浅浅的坑。
这地方吴窥江来得比前台还早,前台小姑娘认识他,一见就脸红。还怕他,一声不吭。吴窥江想这真不能怪他,轻车熟路地敲门。
冯医生有二十岁少女的身材,眼角和唇角的细纹也挂着二十岁的魅力,一个不恐于年老色衰的女人。她说:“吴先生早,早上吃了什么。”
吴窥江抖擞衣领,一点倦意也没有:“留了三明治炸鸡还有红豆饼。”
冯医生微笑:“我问的是你。”
“咖啡。”吴窥江盯着高几上的玻璃花瓶,插了只蓬蓬的蓝绣球,水里有鱼吐般的气泡。他细看,琢磨这花前已在,月下独缺。
冯医生在写字板上记录下他的一举一动:“日夜颠倒的习惯还是没有改?你辛苦了。”
例行询问,吴窥江回:“没有。又不用我陪,除了送饭,我也做不了什么。”
闲谈中,问题转移向百威明的生活起居。
“我还是劝你装些摄像,针孔摄像,这样会更有利。”
同样的话题,吴窥江坚持:“不行。他太敏感了,一定会知道。而且我不会监视他,他是正常人,他很正常,你不也是说,他不符合任何精神疾病吗。”
冯医生严谨地说:“至今还有许多医生未能发现的病症,尤其是我们心理学。”
接下来,吴窥江都没再反驳什么。隔行如隔山,有时候,他也深度怀疑自己。一问一答,流畅如排练得当。
“……这么来说,你认为他留下顾客的东西不算什么……我们可以把这种行为理解为对外界的渴望……吴先生?”
没等到回答,冯医生抬起头,发现吴窥江拧着眉头,目光第二次落在蓝绣球上,是不是有别有含义,有待持续观察。
冯医生记下来,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那么你认为,他到时候了吗?”
吴窥江霍然起身,一拢西装,慢条斯理地挨个扣上,低头看着手指,想起系领结的时候,一截纤长白颈,不知他今晚能否扣好。一颗见惯商场厮杀如战场的心,全盛了儿女情长。
他冷言冷语:“你问的关于我的话题越来越多了,用来试探我的也越来越多了。”
冯医生震惊:“你怎么会这么说。”
“他走得走不出去,我不管。你可以告诉我妈,我管得了我自己。”
那是谈判语气,能不动声色,看千万生意如水流落花,黄金帝国朝夕覆灭。
吴窥江双手插进裤兜,如一尊石雕,撼不动,也云淡风轻,“是她让你这么做的吧。”
冯医生双手抓紧写字板,如同护住致命证据。不愧是经历过大风浪,她试图挽回声誉:“吴先生,请您不要误会。您是监护人,您的心情和想法都在直接影响百威明的康复。”
换做之前的吴窥江,二话不说就告得她血本无归。现在平平坦坦,最先学会得饶人处且饶人,说:“放心,我不会为难你。”
原路返回,到车里,吴窥江才扣上安全带,吴曼英的电话就来了。意料之中,他接通车载蓝牙。
吴窥江跟母姓,他曾是吴家后起之秀,母亲吴曼英则是他之前的吴家顶梁柱。至于爸爸,吴窥江小时两人就离婚了,家里连一张照片也没有,也记不得他的长相。
吴曼英是个女强人,接受不了碌碌无为的男人,更以精英标准培养儿子。外界传言,吴窥江的疯,和吴曼英疯狂的教育模式有关。
吴曼英知道瞒不过儿子,直言:“你若不喜欢冯医生,可以换一个。”
一锤定音、一票否决,直接断定了他的不喜欢。
吴窥江冷静地扣好安全带,从容不迫地开车:“她是怎么评论我的,像你一样?”
吴曼英是第一个说他疯了的人,这种说法从她口中传开,以此遮掩他这几年来极不正常的行为。如蒙了羞,如百威明见不得光。她也许希望他也像百威明那样,真正有问题,盖棺定论,而不是染了尘、疯癫了,还能像现在这样站在阳光下,招摇过市。
直到自动挡杆升起,那头都没有声音。
吴曼英本该挂断电话,但毕竟是他儿子:“你不要把你的那些传给你小弟,我知道他最近在你身边。”
吴窥江的青春期迟迟到来,故意作对:“我的哪些?”
“你的疯!还有你的——”吴曼英低声警告,“你喜欢男孩没问题,但你不能明着来!他病了,那就找个看护,找间医院!不是像你现在这样,日日夜夜放着正事不干!我会跟你三叔说,让他把佩汉叫回来,免得你误人子弟。”
吴窥江咽了口唾沫,想反驳她,最后鲠在喉头。他心里只想那个数次说他“好”的钟在御。
单方面挂断电话,糊弄自己是怕妈妈再打过来,把伪装占线做成真占线,心里也不亏欠。想也没想就去招惹钟在御。自己钢筋铁骨,当别人也如此。响一声不接,疑心“不守妇道”,两声不接,是“水性杨花”!
点上了烟,情景同清晨切合,电话终于接通,吴窥江霎时如在温柔乡里长夜不眠。
钟在御早睡了,艰难万苦出被窝,迷迷瞪瞪一瞧是老板,想上夜班的不知道白天要休息吗?就怕是个加班电话,夜里勤勤恳恳,白天还要当牛做马,放过他吧。
“老板?”钟在御静候吩咐。
“嗯。”吴窥江没了下文。这才发现一时冲动,他妈的电话不好接,钟在御的就好接了?才出虎口,又入狼窝,虎的确是母老虎,狼却是只软强软调的小狗崽子。
夹着烟,心肠也硬不起来,吴窥江好好脾气:“吴佩汉说要定冬季大衣,我说来问问你要不要大一码。”
临时抓来的挡箭牌,自家亲弟,也得连名带姓的叫。最最亲的人,反倒没了称呼。
钟在御高瞻远瞩:“要,当然要大一码。”
可惜温柔不过三秒,吴窥江说:“还小,还要长个是吧。”
钟在御狡辩:“明明是衣服本来就定小了!我穿衬衫就觉得小。”
吴窥江急切:“裤子紧不紧?”
算了吧,别得寸进尺,钟在御审时度势:“不紧,穿着正好。”
唯有这点自知之明,还没合吴窥江的心意:“不紧?真不紧?你不觉得紧?”
一连三个问题,问熟了钟在御的脸蛋,他想起那天叫老板抓包另谋高就,似乎提过。这是拿他玩笑?他分不清,回他哼哼唧唧。
吴窥江记忆犹新,黑裤崩着两圆瓣,刚才荤话不羞不臊,现在说起话来清清淡淡,话题转移的滴水不漏:“回头跟吴佩汉说,多做两身大一码的,从头到脚,都多来两身。”还刻意补充,“平时也能穿。”
噗——是钟在御美滋滋,软软地趴在床上,怕人听不见,床板咔叽一声响。
“被窝里呢?”
“嗯。”
一根烟,只抽了第一口。吴窥江把烟丢到车外,叫水汪滋啦一声熄了:“继续睡吧。吴佩汉办事不利,都交给他,还没做好。”
钟在御附和:“嗯嗯,吴佩汉太自以为是了。”要挂断电话,他突兀地,“老板,你明天早点来啊。”
吴窥江想也没想,叫人家哄了个通畅,昏庸了,什么都应。
千错万错,都是吴佩汉的错。
远在家中的吴佩汉,睡如死猪,接到他爸打来的越洋电话,内容大致总结如下:回家。情之急切,好像是自己身首异处,还魂人间,通知不孝子速速来认尸。